男人卻沒什麼表情,隻道:“若是體弱多病活不下去,那便是宮中留不住他的性命。”
換個說法便是,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罷了。
在這個時代,莫說是幼童嬰孩了,就是成人,說死也就死了。
於男人來說,實在掀不起他心中半點的波瀾。
還是大臣出聲道:“若是疾醫無法,可尋太祝前來……”
言下之意便是,治疾的醫官治不了,就隻有試試巫醫了,巫醫若是也無法,那就等死了。
隋離聽見這樣的話,也並不覺得生氣。
他本就生得無情,此處每一個人於他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人。
隋離身旁的宮人心下止不住的失望,但也不敢再多說,隻好帶著隋離先退下了。
隋離回首再望烏晶晶的身影時,目光掠過太初皇帝,腦中突地也閃現了極為相似的一幕。
“仙君若是熬不過這一遭,那也是天的選擇。”
那聲音飛快地從隋離耳邊掠過。
隋離眨了下眼,眼前一片清明,那段相似的畫麵也從腦中消失了。
隋離走後,男人才與大臣說起了話。
烏晶晶支棱起耳朵聽了聽,等聽見說誰誰府上也剛生了孩子不久的時候,她便坐不住了。
會是大師姐嗎?
大師姐會和她一樣變成孩子嗎?
“去太宰府上。”男人驀地站起身,“他既有話要說嗎,何不當著寡人的麵說?”
太宰便是那個府中剛剛生了孩子的大臣。
烏晶晶聽到這裏,連忙揪住了男人的衣擺。
男人低下頭:“怎麼?舍不得寡人走?”
烏晶晶忙又拽了下衣擺。
男人當即道:“那便帶你一同去好了。”
“陛下,這怎麼使得?”宮人今日也不知是第幾回變臉色了。
“如何使不得?既然養在了寡人的膝下,就應當跟隨寡人,出宮去見見世麵也好,養得唯唯諾諾又有何用?”
可她又非男兒。
宮人的話堵在了喉嚨中。
男人最不稀得底下人勸他應當有君王的樣子,要克己複禮雲雲……
他見烏晶晶要隨行,便當真將人一同帶出了宮。
他自即位後,專-權強勢,旁人自然也沒有反駁的道理。
隻留宮人在後麵膽戰心驚。
“若是帝姬一會兒哭了可怎麼是好?”
“累了又怎麼辦?”
“吵著餓了,就更不知道該怎麼好了。這幼童,偶爾瞧上一眼是好的,可愛的。若是時時刻刻在一處,便要覺得煩了。恐怕惹怒了陛下,到時候咱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一眾宮人憂慮地皺緊了眉。
等到烏晶晶都被帶著走遠了,方才有人道:“你可曾見帝姬哭過嗎?”
“……不、不曾。”
“是啊,帝姬好似生來就與別的孩子大不相同。”
“不錯,比起憂心帝姬哭鬧惹怒了陛下,倒不如先憂心陛下和陛下身邊的人,個個都不夠細心,在路上將帝姬磕了碰了……”
眾人登時沉默了。
是哈。
烏晶晶自然不會哭鬧。
男人將她帶上車輿後,她趴著男人的腿便睡著了。
睡著睡著便禁不住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作原形那段日子,整日都趴在隋離的懷中,有時候還會躲在他的袖中。
而男人垂眸看她的睡顏。
越瞧越覺得這小不點是喜歡自己的,否則怎會這樣黏著他?半點不介懷他身上的血腥氣?
他逗她,她也喜歡得緊。
“陛下,到了。”一旁的宮人低低道。
男人聞聲將烏晶晶抓了起來。
宮人垂首一瞧。
……口、口水?
烏晶晶睡得很香。
她自己是不會流口水,可抵不住這樣幼小軀體的本能啊。
因而到底是在男人的衣裳上洇開了一圈兒痕跡。
男人站起身,毫不介懷地拍了拍衣擺。
他那衣裳浸過血,浸過旁人求饒時撲上來的眼淚,倒還沒沾過口水呢。
她每日喝羊奶,想來口水都是一股奶味兒。
男人就這樣帶著烏晶晶進了門。
半炷香後,烏晶晶醒來,從男人的膝上滑下去,搖搖晃晃地圍著他的腳邊走來走去。
如此走了許久都不見停歇。
男人還隻當是烏晶晶喜歡他,要和他親近呢。
還是太宰出聲道:“帝姬是不是想有人陪她玩?”
男人納悶道:“寡人不是在她跟前嗎?”
太宰:“……”
太宰道:“陛下正與臣說著話,哪裏算是陪帝姬玩呢?”
男人道:“那寡人再讓她騎騎脖子好了。”
太宰心道那怎麼成?
忙又道:“不如叫臣的三女陪著帝姬玩?”
男人不快地點了下頭。
在他看來。
旁人哪裏有他那麼好玩呢?旁人哪裏有他那麼被太陽所喜歡呢?
太宰忙將自己的三女兒傳了過來。
烏晶晶一見變傻了。
這怎麼是個十來歲的?
那與她差不多同時出生的呢?
男人見了似乎也有不滿,皺眉道:“年紀怎的這樣大?你府上那個才一歲的呢?”
太宰歎道:“那個孩子半月前已經殤折了。”
烏晶晶呆了呆。
那應當……不是大師姐吧?她都還活著呀。
烏晶晶當即也不走動了,拽著男人的衣擺,累極一屁股坐了下去,神色懨懨。
怎麼辦?
大師姐去了哪裏?
雖然大師姐有些奇怪,但她一點也不希望隋離的大師姐死掉。嗯,伏羲宗都好好的最好了。
“帝姬,這……”太宰見狀,想彎腰去將烏晶晶抱起來,但皇帝沒發話,他又不敢擅動。
男人倒很喜歡烏晶晶這樣親近的姿態。
哪管堂堂帝姬坐在他腳邊像不像是小狗。
男人沉聲道:“你繼續說……”
太宰隻好轉開目光,竭力按住自己不再看烏晶晶的方向。
等到回去的路上,烏晶晶也依舊是懨懨的。
若是隋離在此,是不是便能尋到大師姐了?
烏晶晶悄然歎氣。
男人一頓,笑道:“這麼大點兒年紀,原來也會歎氣?她是不高興了嗎?”
宮人們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麼答好。
等回到宮中。
男人便又背著烏晶晶玩了會兒騎大馬,烏晶晶提不起勁兒,抱著他的頭冠便睡著了。
男人還隻當是自己哄得好,叫她歡歡喜喜地睡過去了。
他將烏晶晶放到床榻上,眼見著宮人們為烏晶晶蓋好了被子,男人都仍覺得意猶未盡。
帶崽倒也不難。
還頗有意趣。
比他案頭堆起來的高高的奏疏要有意思得多,奈何如今已不再是砍兩個人就能解決麻煩的時候了。便是他砍十萬人,也得先把奏疏都看完。
男人這才轉身離去。
此後,每逢男人出宮去,烏晶晶都盡可能地跟上去。
隻是一年接一年地過去。
依舊一無所獲。
她沒能找到葉芷君的下落。
不過烏晶晶到底是長大點兒了,開口流利,翻門檻順暢。
隻是暫時變不出她的大尾巴了。
她想念她的大尾巴。
也想隋離。
有那麼一點點的想。
卻說妖族所在的碎玉境中。
妖王跨出門,按例往山腳下去。
自從多了那道從天而降的靈泉瀑布後,妖族中人雖然驚異不已,但另一麵更多還是驚喜。
靈泉如此充足,可使他們修為更進,於妖族來說,簡直是求也求不來的大好事!
唯一令人不快的……
那便是他們如今出不去這碎玉境了。
也不知究竟是誰拿走了神獸的夢!
以至於叫他日日和那狐族族長相對,心下實在煩悶厭憎。
妖王腦中思緒掠過。
突地,他步子一頓。
隻見前方有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直直地立在那裏。
妖王心中驚了一跳:“誰?不是說過了,不必在外駐守嗎?”
那身影一言不發。
妖王走上前去,越接近,便越覺得那身影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等再近一些。
妖王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極俊美,卻也極冷酷,模樣瞧著甚是年輕。這人沒什麼表情,但卻給人以高高在上,仿佛是從神界而來的感覺。
妖王喉中發出怒聲:“你是何人?”
那人卻一言不發,隻是在看見妖王的那一刹,抬起了手,發出了一擊。
妖王察覺不到他身上的修為境界,要麼極高要麼極低。
妖王不敢耽擱,忙抬手打出防護的光罩……隻聽得“啪嚓”一聲,妖力凝成的罩子碎裂了。
那人一擊明明不帶任何法力,但一擊而出,卻是生生擊穿罩子,重重落在了妖王的身上。
妖王隻覺得心神俱震,五感在那一瞬都喪失了。
他重重跌落在地,同時觸發了妖族大陣。
妖族眾人聞風而動。
連俞鳴都掀了掀眼皮,從狐族的洞口中奔出,朝這邊趕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咱們能從這裏出去了嗎?”
等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並趕到妖王麵前時,隻見妖王張開嘴,不可抑製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妖王臉色極其難看。
他從未想過,他修行數千年,已經是萬妖之王,竟然還抵不住這神秘人信手一擊?!
“王!”
妖族眾人見到他的模樣,也先是震驚,而後匆忙朝他湧了上去。
“何人傷了您?”
“那、那是誰?”
妖族之中,有人看見了那道矗立在前方的身影,但也有人懷疑地朝俞鳴看了過去,疑心是俞鳴動的手。
“別動!”卻聽得妖王大喝了一聲。
妖王在妖族積蓄了數年的威嚴,他的聲音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大小妖怪們聞聲,想也不想便齊齊停住了動作。
“那人深淺不知,爾等莫要莽撞。”妖王粗粗喘了口氣,這才又出了聲。
能得妖王這樣的評價,眾妖心下一淩,也生出了忌憚和警惕。
妖王這才重新看向那人,道:“敢問閣下是何人?”
難不成……難不成這夢境是他的?
否則此時還有誰能入碎玉境中來?
這時候俞鳴上前了一步,發出疑惑的聲音:“……隋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