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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公輸(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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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館在立秋那來了兩個奇怪的客人,一個年輕的男人帶著一個女孩,衣著古怪地現身一樓大堂。

那男人安靜地坐著,身邊的女孩卻不安分地東張西望,透著十足的古靈精怪。

風韻猶存的老鴇堆著滿臉的笑上前招呼,那個男人卻隻溫和地吐出一句:“我們找花魁‘夜傾城’。”

滿館好奇打量的姑娘們紛紛搖頭,美人扇下的美人臉笑得曖昧惋惜。

“皮相倒生得極好,可惜是個盲人。”

紅袖雙魁

(一)

影兒對師父身上掛著的那個青竹筒眼饞了很久,那裏麵裝著世上最好喝的酒。她央著師父給她喝一口,卻總是被拒絕。

公輸闕笑得溫和:“一口也不可以,我怕你一醉不醒。”

這酒喚作“拈花”,摻滿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公輸闕隨身帶著,不知什麼時候就喝上一口,竹筒裏的酒卻從不見少。

每做完一筆生意,除了定好的酬金外,他總會有意外的收獲。

各種各樣的眼淚,歡喜的,悲傷的,遺憾的,追憶的……滴入竹筒裏,散發出濃烈的酒香。世間的悲歡離合,眾生萬象,便彙作了那一壺醇酒,在竹筒裏搖曳著醉人的芬芳。

公輸闕收取的酬金並不固定,最多收過萬兩黃金,最少也隻取過一枚銅板。

付萬兩黃金的是金雲城城主的兒子,他的未婚妻在成親前一離奇死亡,他悲慟欲絕,想要再見她一麵。

公輸闕拿出招念鈴讓他搖了搖,鈴聲大響。公輸闕沉吟不語,在場中人的記憶力藏著事情真相,雖然他找人掩蓋過,但還是留下了痕跡,看來她的死另有隱情。

果然,當影兒唱出“伶仃謠”時,“往生香”的繚繞煙霧中,金雲城主如遭雷擊,萎靡倒地。他腦海中的記憶浮現,編織成一幅畫麵成現在眾人眼前。

那女子竟是被愛人的父親,金雲城德高望重的城主醉酒後調戲不成,憤而殺死的!

混亂複雜的畫麵,影兒看得一知半解,公輸闕卻捂住了她的眼睛:“孩子看這些做什麼?”一拂袖讓她昏睡在了懷中。

影兒醒來時,隻知道那個謙遜有禮的少城主在房中自盡了,老城主抱著兒子的屍體,悔恨不已。

離開的時候,影兒在前方提著燈,好奇地問道:“師父,為什麼那個哥哥要自盡呢?是像書裏的要和那個姐姐殉情嗎?”

話剛落音,頭上便被狠敲了一下:“孩子家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

付一文錢的是個年輕乞婦,她痛哭流涕地跑到公輸闕麵前,求他讓她能再看一眼她早逝的孩子。公輸闕歎了口氣,自她前麵的破碗裏取了一文錢。

影兒至今也忘不了他們母子相會的情景,母親的記憶裏,那個麵黃肌瘦的男童奄奄一息,卻還在眼淚汪汪地叫“娘親”。

那個年輕乞婦哭得撕心裂肺:“兒啊,是娘親對不起你,你好生去吧,投個好人家,下輩子不要再挨餓受凍了……”

她本是富貴人家的千金,不顧家裏反對招進了一個夫婿。她本以為那是她一生的良人,卻沒想到那俊秀書生是人麵獸心,逼死她爹娘,奪她家產,將她趕出家門,那時她已懷了他的孩子啊……

走的時候影兒眼睛紅紅的,提著燈哽咽道:“師父你真氣,人家都那麼可憐了,你還收她錢。”

話還沒完,頭上又挨了一下:“孩子知道什麼?”

影兒捂著頭大怒:“師父你不要老是敲我,會長不高的。”

公輸闕漫不經心地走在後麵:“長不高明明是因為你自己挑食,還敢怪師父。”

影兒一時氣結,提著“結憶燈”遠遠地將公輸闕甩在後麵。

身後的那襲墨衣依舊笑得溫和,無波的眼眸卻似乎黯了黯。

他們的生意也有沒做成的時候。

南疆大山裏的一個苗女,想再看一眼她的丈夫。

三年前他與她在大山裏定情,離開時他會回來娶她。她苦苦等了三年,卻等來了他因病逝世的消息。肝腸寸斷的她,在抹去眼淚後毅然做了一個決定,還是要嫁給他!

她以南疆盛重的禮數,完成了一個人的婚禮,從此以“未亡人”自居。

但她卻沒有搖響招念鈴,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公輸闕安慰她:“你的夫君隻怕早已去投胎了。”

那個眉眼堅毅的苗女,淚流滿麵,卻又含著欣慰的笑容。

她在如水的月光下向他們揮手道別,月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影兒忽然有些傷感,她可能要在大山裏,一個人一輩子守著一輪月。

公輸闕卻在心中幽幽一歎。

招念鈴之所以搖不響,並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去投胎了,而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記憶神秘莫測,公輸闕至今不能洞悉玄機,隻知道,隻有在人死去之後,有關於他的記憶才能在他人腦海中被提取出。人死燈滅,所作所為蓋棺論定,再無更改幹擾的可能,唯有如此,他人記憶裏,他留下的那些痕跡才無法被更改,才能被順利提取出來。如果他還活著,一切尚有轉機,能提取記憶的招念鈴無力更改未來,自然招不出他的念。

負心的男人用謊言囚住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偏偏這謊言還是不能被戳破的。謊言背後的殘忍,於性情剛烈的苗女而言,不如不。守著誓言獨聽月吟,已是她最美麗的結局。

公輸闕淡淡一笑,腰間的竹筒裏,又多了一滴癡情不悔的淚。

(二)

影兒怕冷,往往還沒到冬就穿上了一身白襖,像隻白鹿,公輸闕特意在溫暖的紫竹林裏建了一處庭院。

庭院的名字很有趣,叫“有間庭”。

話有一日,影兒突然心血來潮地搬來了幾大本厚厚的書,興致勃勃地要為庭院取個名字。

公輸闕躺在搖椅上,哈欠連,聽影兒報著從書裏東拚西湊出來的,各種各樣奇怪的名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打了個盹醒來時,就聽到影兒興高采烈的聲音鄭重道:“現在,經過重重篩選,終於隻剩下了五個名字,師父你聽,‘竹雅軒’‘招念居’……”

公輸闕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何必那麼麻煩?不就是竹林深處有間庭嘛,便叫‘有間庭’好了。”

“有間庭,有間庭……”影兒歪著腦袋還在念叨著,公輸闕已經翻了個身,嘟囔著:“我亦有庭深竹裏,也思歸去聽秋聲。”便又沉沉睡去了。

“有間庭”裏有個淺淺的池塘,一個月前,影兒便是在塘邊被一隻五彩斑斕的山貓抓傷了。

公輸闕聞聲出來時,就見影兒站在庭中,笑嘻嘻地嚷著:

“好囂張的貓兒,一點兒也不講道理,不過是上前摸了你一下……哎,你去哪兒呀……”

一道黑影迅速穿梭消失在林間,公輸闕耳朵靈動,鼻尖細嗅,發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歎。

他拉過兀自叫嚷的影兒,一邊上藥一邊道:“人家好端端地在那裏休息,你偏要上去招惹,活該被抓。”

影兒疼得齜牙咧嘴:“師父你輕點兒,太不愛護幼了……”

見她還要喋喋不休地抱怨下去,頭上又是一敲,“好了,快去收拾一下吧,我們又有生意要做了。正好看看你最近吃得這麼多,有沒有胖得像隻肥貓。”

公輸闕的眼睛平日裏與一般盲人無二,在招念過程中卻能恢複清明,看得一清二楚。

“才沒呢,”影兒做了個鬼臉跑開,“我不知多可愛呢,才不像師父這隻笑麵狐狸,最壞了……”

公輸闕坐在原地,搖了搖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了影兒口中的“狐狸笑”。

(三)

影兒又在池塘邊遇見了那隻山貓。

氣轉涼,她已穿上了一件雪白的單襖,蹲在池邊看了會兒魚,一起身便看見那個人直直走來。

一身五彩斑斕的衣裳,少年的模樣,劍眉星目,頭上還豎著兩隻山貓耳朵。

“你果然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山貓少年停在她麵前,見她好奇地睜大眼打量著,眉眼間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影兒眨了眨眼睛,仰著臉拍手笑道:“誰我不記得你了?你就是上回抓傷我的那隻貓兒,囂張得不得了,沒想到你竟然這麼高。”著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想去比畫。

山貓少年輕巧地退開,一臉的焦急與激動:“你當真忘了嗎?我是……”

“影兒,在和誰話呢?”

山貓少年低聲恨罵了一句,身形一變,進了林間。

公輸闕從屋裏出來,就聽到影兒嘟囔:“咦,你怎麼跑了……”

公輸闕不動聲色地聽著,心中卻是一聲輕歎,蒼山的瓔珞花要開了吧?難怪……

因為上次六尾靈狐的事情,影兒決定再不要和騙子師父話了,信誓旦旦的保證卻還沒到一就被打破了。

公輸闕做了她最愛吃的銀耳雪蓮羹,還給她買了雙新鞋,雪白雪白的麵,毛茸茸的,可愛極了。

她一邊吃得歡快,一邊嚴肅道:“我不是被好吃的和新鞋子收買才決定和師父話的……”

公輸闕輕敲了她額頭一下:“知道啦,那麼多話。”又摸了摸她身上的單襖,笑得一臉無奈。

“才這個時節便穿得這樣多,我真怕帶你出去會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責問我:‘公輸闕,你是要熱死你的徒弟嗎?’”

影兒吃得心滿意足,抬頭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我怕冷嘛。”完又“埋頭苦幹”去了。

公輸闕撫了撫她的頭發,嘴角帶著寵溺的笑意,波瀾不驚的眼眸卻微微一黯,深不見底。

他們這次去的地方,據公輸闕“一點兒也不好玩,正好不打算帶你去”,影兒卻好奇心上來,偏要跟著去。

當踏入紅袖館時,影兒一麵東張西望,一麵在心中感歎:

“師父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騙人,這裏多漂亮。”

耳邊是鶯鶯燕燕的調笑聲,公輸闕不為所動,隻帶著影兒靜靜地坐在紅袖館的一角。

他們這回的雇主是名動下的花魁“洛傾城”,她要見的,是紅袖館與她齊名的另一位花魁“水初荷”。

進入洛傾城的房間時,她正在沐浴,豎著的屏風後,熱騰騰的霧氣伴隨著女子的嬌笑,真真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入浴圖”。

這是她特意為他準備的,洛傾城故意挑著水花,靜待屏風外的人的反應。

果然,有腳步聲走近,洛傾城唇邊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下烏鴉一般黑,傳中的公輸先生也不過如此。她嗤笑著,抬頭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隻雪白雪白的鹿。

靈秀可愛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轉著。

“姐姐,你好漂亮啊!”白鹿眨著眼睛上前,在洛傾城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將手伸進了木桶裏,發出了一聲享受的“哇”。

“這裏好溫暖好舒服啊!”

洛傾城穿好衣服出來時,影兒還一臉陶醉地流連在屏風後。

公輸闕坐在桌旁,微笑著品茶,舉止優雅,眉眼清秀,一襲墨衣更顯豐神如玉。

洛傾城心悅誠服地走過去,盈盈施了一禮。

“傾城見過公輸先生,先生神仙人品,不同於世俗男子,傾城妄加揣測,雕蟲技叫先生見笑了。”

公輸闕笑得一臉溫和:“我想,姑娘可能誤會了。”

“在下平凡至極,與一般男兒實在無二,隻是因為在下是個盲人,見不到姑娘的溫柔美好罷了。”

洛傾城一臉震愕,公輸闕卻是一臉歉意。

“叫姑娘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四)

洛傾城與水初荷自在紅袖館一起長大,兩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一者美豔,一者清絕,成了紅袖館兩塊金字招牌。

她們的感情極好,時候同吃同睡,還一同學習琴棋書畫,形影不離,是紅袖館人人豔羨的一對姐妹花。

雖然同是花魁,但她們卻從沒有爭風吃醋,互相妒恨,反而相互幫襯著,畢竟,紅袖館裏的女子,都是孤身一人再無處可去的。她們從一起吃住,一起長大,是朋友,更是骨肉至親。平日裏親密無間,無話不。

誰也沒有想到,這麼好的姐妹,會因為一個男人反目成仇。

這個男人叫秦風,是一個江湖劍客。

那本是洛傾城去接待的,但她身子有點兒不舒服,水初荷照顧她睡下後,便代她出去招呼客人了。

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像所有戲文裏的老套情節一樣,他們便這樣順理成章地生情了。

初荷拉著傾城的手,如女兒家一般,紅著臉卻又甜蜜地訴著他們的點點滴滴,眸中的光芒是傾城從來沒有見過的。

她後來常常在想,如果那自己沒有生病,是她接待的秦風,一切該有多好。

但沒有如果,隻有不斷發展下去的殘酷現實。

初荷要走了,她開心地告訴傾城,秦風要將她贖出去了,他接了一筆買賣,一顆人頭三千兩。

他是個劍客,為了她卻甘心做一次殺手。

初荷眼中的光彩刺激到了傾城,她轉過頭不願再看,燦若桃花的臉龐浮現出一絲冷笑。

她很美,她對自己的美貌也很有信心,世上有幾個男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投懷送抱?

秦風帶著三千兩回來了,初荷興衝衝地跑來找他,卻看到傾城懶洋洋地自他床上起來穿衣,一雙含笑杏眸毫不畏懼,充滿挑釁地直視著她。

秦風從床上爬起來,慌張地解釋,昨夜太高興喝了許多酒,不知怎麼回事……

初荷沒有責怪他,隻是深深望了一眼傾城。

秦風向紅袖館的媽媽贖出初荷時,傾城站在樓上冷冷地看著,豔若桃李的麵龐依舊美得動人心魄。

他們終是沒有走成,離開那被人發現雙雙死在了房中,麵前兩杯毒酒,一封遺書。

遺書上是初荷淡雅的字跡,隻八個字。

從來情深,奈何緣淺。

人人多有揣測,有人看到初荷在走的前一晚上,和傾城在房中大吵了一架,奔出來時滿麵淚痕,對柔聲安慰她的秦風更是難得地發了很大的脾氣。

好事者紛紛議論,定是傾城不甘心初荷一人脫離苦海,留下她孤孤單單,所以不讓他們離開,而被親如姐妹的傾城和戀人秦風同時背叛,初荷既生氣又傷心,一時想不開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看到初荷與秦風的死狀時,傾城出奇地冷靜,一滴眼淚也沒流,隻是一麵笑著一麵念叨著退出了房間。

“你過的,你過的……”

眾人唏噓不已,誰也不知道秦風向傾城和初荷分別承諾了些什麼,那比蜜糖還要甜蜜的誓言,到頭來卻成了致命的毒藥。

(五)

影兒對漂亮姐姐房裏的一切東西都感興趣,摸了這個摸那個,傾城一邊與公輸闕談話,一邊含笑望著這隻多動的白鹿。

當影兒好奇地摸向那幅刺繡時,她卻乍然變色,快速起身笑吟吟地摟過影兒,為她拿出了許多新奇玩意。

影兒歡喜地叫喚著,公輸闕抿了一口茶,定然無波的眼眸似有若無地向那邊望了一眼。

招念香點燃時候,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情景,傾城的記憶好像籠罩了一層青煙,模模糊糊的,像在竭力掩蓋著什麼,抗拒著召喚。影兒的伶仃謠都哼唱了幾遍,依然全無效果。

傾城顫抖著嘴唇,似乎在渴望著什麼,卻又在不斷掙紮著。

金雲城的那次,城主心懷愧疚,全力抵抗,公輸闕也無須憐香惜玉,強行用法力提取。而這一次,傾城內心激蕩,他不忍心用強。

公輸闕抬手止住了影兒,眉眼低垂,像在傾聽些什麼。許久,他挑眼望向了牆上的一幅刺繡,目光漸漸清明。

“我明白了。”

那幅繡畫極長,掛在牆上,如一道門一樣。長絹上繡著一輪明月,月下是條波光粼粼的河,河邊依偎著兩個的身影,衣袂翻飛,似乎都能聽到夜風的聲音。

公輸闕驀地轉過身子,和顏悅色地對傾城道:“洛姑娘,可否讓在下單獨待一會兒?”

傾城咬著嘴唇,淚眼蒙朧地望了望那團青煙,點了點頭。

公輸闕出來時,神色有些倦怠,他附在傾城耳邊低語了幾句,傾城一下癱倒在地,泣不成聲:“她那時真的這麼?她真的……”

影兒好奇得不行,拉了拉公輸闕的衣袖,一臉討好地笑:“師父,你和漂亮姐姐了些什麼呀?你在房裏……”

話還沒完,頭上便被一敲:“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

傾城淚流滿麵地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影兒眨著眼睛貼在門邊,卻一點兒聲音也沒聽到。

一定是師父下了結界,影兒氣鼓鼓地瞪向公輸闕,那隻笑麵狐狸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抱著手閉目養神。

傾城過了很長時間才出來,臉上帶著蒼白的笑容,公輸闕盯著她的臉,歎息地吐出一句:“你真傻。”

傾城搖了搖頭,緩緩地走到那幅繡畫前,纖手輕撫,眸中波光閃動:“那年我們才七歲,她半夜突發夢魘,害怕得不得了。我們靠在一起,看窗外的月光,想象著外麵的藍白雲,想象著我們站在家鄉的河邊,相互依偎著……可我們根本不知道家鄉在哪兒,我們一生下來便身不由己,她她隻有我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是最好的朋友,是世上唯一的親人,……”

影兒忽然一聲尖叫:“姐姐,你……你流血了!”

鮮紅的血液自傾城的嘴角漫出,她卻好像渾然不覺,依舊自顧自地著,蒼白的臉上笑得淒楚。

公輸闕將影兒拉入懷中,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影兒扭動著身子,扒開了一條指縫向外望去。

“這幅刺繡叫‘結發’,是用初荷的頭發繡成的,她叫我不要離開她,她卻先離開了我,我們明明都好的呀……”

傾城淒然笑著將那幅長絹扯了下來,轉動開關,長絹後的牆壁居然像道門一樣緩緩升起。

影兒緊張地瞪大了眼睛,心跳越來越快,卻在心髒快跳出嗓子眼兒的那一瞬,眼前一黑,喃喃著軟在了公輸闕的懷中。

“師父你又這樣……”

那道門終於完全打開,牆壁後的暗閣中,竟立著一具女屍!

碧衫羅裙,柳眉丹唇,仿佛隻是睡去了般,依稀流水迢迢,那年雨打初荷的不勝嬌顏。

(六)

紅袖館的人都猜錯了,那場紛紛擾擾的愛恨糾纏中,傾城爭的不是秦風,她隻是不想被拋下,從此隻能獨自一人生活,老去。

她們相依為命,彼此隻有對方,但初荷卻認為愛情比十幾年相濡以沫的姐妹親情更加重要,想拋下她跟其他男人一走了之。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他叫秦風,當真如陣風一樣,要將她的初荷帶走,她怎麼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她絕不允許!

她千方百計地阻撓他們,初荷終於覺察到了她的真正用心,她哭著求她放過他們。

放過?她哀怨地捏住初荷的下巴,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明明我們隻有對方了,明明我們好的要一直相依為命,你卻想把我一個人留在這火坑裏!不行,你不許走,要走就先殺了我!

初荷被她的瘋狂嚇壞了,扇了她一耳光,然後哆嗦著看著自己的手,滿麵淚痕地跑出了房間。

她約秦風見最後一麵,她在酒裏下了毒,原本想和秦風同歸於盡,卻沒想到死的竟是初荷和他。

她怎麼會知道?她下毒的時候,初荷正好在門外看見了,卻什麼也沒,隻是找到她,拉著她了許多話,像時候一樣。

她欣喜不已,以為初荷回心轉意了,卻沒想到一覺醒來時,就聽到了他們的死訊。

初荷竟然迷昏了她,代替她去和秦風赴約了。

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失魂落魄地看著初荷的屍體,她把她偷偷藏在了房中,用特製的藥水保存她的屍身。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會打開暗閣,癡癡地望著那張清麗如荷的臉,她一直想問她,那日為什麼要那樣做?

直到公輸闕給了她答案,他:“其實她根本沒想拋下你,那一刻,麵對著昏迷的你,她了很多話,隻是你失去了意識,聽到了,卻想不起來了。”

初荷想出去後就設法贖你,讓你也脫離苦海。他想給你找個好人家,然後接著跟你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可你卻聽不進她的任何話了。她想等你平靜下來後就告訴你,可你的反應太激烈了。你逼得那麼急,她隻能害怕地越逃越遠……

傾城永遠不會知道,那日她昏睡過去,初荷曾用怎樣哀傷的眼眸凝望著她的睡顏,決定赴死的那一刻,初荷不知道有多絕望。愛人、姐妹,都在她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她所有的痛苦,最終化作一滴眼淚,那樣燙又那樣冷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從來情深,奈何緣淺”,是她最後留給她的遺言。

紅袖館無數個黑暗寒冷的夜裏,她們是彼此唯一的溫暖,那份溫暖是一團火,帶著光明,卻也將她們灼得遍體鱗傷。

公輸闕將她們二人葬在了一起,兩個絕世花魁就此凋零,隻化作人們口中的一段傳奇。

上下了點兒雨,墳前不知何時飛來了兩隻蝴蝶,上下飛舞。

影兒笑著給公輸闕聽,公輸闕唇角輕揚,無波的眼眸望向遠方,取下腰間的竹筒,飲了一口酒。

年輕男人帶著提燈的女孩,背影漸行漸遠,隻風中飄蕩著一縷酒香,帶著似有若無的哀傷。

“師父,我也想喝‘拈花’。”

“孩子喝什麼酒?”

“不要總是拿這個當借口,師父你就是氣!”

蒼山雪影

(一)

當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寒冷的冬正式來臨了。紛紛揚揚的雪花落滿了紫竹林,整個世界像一首白色的童謠。

影兒平日就極怕冷,到了冬更是連門都不想出,裏三層外三層,還戴著個雪白雪白的絨帽,露出黑漆漆的眼睛,像隻長胖了兩倍的胖白鹿。

公輸闕一邊摸著一邊這麼形容,笑得一臉揶揄。

影兒把帽子往下扯了扯,吸了吸鼻子,嘟著嘴巴哼道:“師父你又好到哪裏去了?就知道睡、睡、睡。”

的確,冬的公輸闕也有個症狀,就是嗜睡,整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十次看他有九次睡著了,還有一次是正在入睡。

所以他們一到冬就停業,不接任何生意,乖乖地待在“有間庭”裏,一個握支笛,一個捧碗湯,圍著火爐子舒舒服服地烤火。

睡夢中的公輸闕攻擊力和防禦力都大大降低,給了影兒許多可乘之機,一見他睡著,影兒便會賊兮兮地湊上去,樂滋滋地拿出工具開始忙活。

公輸闕往往是被影兒的笑聲吵醒的,醒來伸手一摸,要不就摸到臉上未幹的墨漬,要不就摸到頭上亂七八糟的頭發。

見他又氣又無奈地一通摸索,影兒會笑得更歡,公輸闕甚至都能想象到這隻胖白鹿笑得前仰後合的得意樣。

但得意是不長久的,畢竟薑還是老的辣。

惡作劇的收場往往是公輸闕愜意地躺在長椅上,影兒乖乖地拿著毛巾或梳子眼淚汪汪地擦著、梳著,公輸闕惡狠狠地一聲“哼”:

“快點兒,不然不給你飯吃!”

影兒一臉的可憐,在心中流淚:“師父壞,以大欺……”

不過胖白鹿頑強的精神是打不倒的,死性不改的影兒在師父睡著失去戰鬥力後,又會故技重施。畫了洗,洗了畫;梳了拆,拆了梳。循環的戲碼在“有間庭”樂此不疲地上演著。

直到有一,師父真正地生氣了—卻不是因為這個。

她偷喝了一口師父腰間的酒,昏昏沉沉,一睡不醒。

像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裏一片白雪皚皚,她走進了一個冰洞裏,四周冰雕玉砌,十分美麗,奇怪的是她卻不覺得冷,慢慢地向裏麵走去。

冰洞的盡頭竟有一個女子,長發伏地,哭得傷心。

她眨著眼睛,想去安慰這個姐姐,卻突然發現原來她身邊還躺了一個人。她好奇地一步步上前,那個人的身形一點點展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