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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公輸(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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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張英俊的臉龐赫然入目,她驀地捂住嘴巴—師父?

那埋頭哭泣的女子聞聲抬頭,她心頭一跳,還來不及看清,白光一閃,一道炫目的光芒直直將她吸住。

一片白茫茫的光暈中,她緩緩睜開眼,入目的便是師父著急的模樣。

一身淩亂的公輸闕,憔悴不堪,無波的眼眸布滿血絲。

她從未見過師父這般形容,鼻頭一酸,伸出手剛想喚“師父”,便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那個聲音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以為你又要走了,你一動不動,怎麼叫都叫不醒,我以為……如果你又要離開,這一次,這一次我能再拿什麼留住你……”

(二)

公輸闕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影兒覥著臉,拉著師父的衣角認錯撒嬌,若是她身後有條尾巴,此刻怕是搖得歡快。

“師父,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偷喝你的酒了……這酒其實一點兒也不好喝,又酸又苦又辣又澀,還嗆得人想掉眼淚,難受極了!早知道‘拈花’這麼難喝,我才不會……”

話未完,額頭上便被一彈,公輸闕轉身沒好氣地道:“笨蛋,這便是人生的味道啊。這酒裏摻滿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你當是好玩的嗎?”

影兒捂著發疼的額頭,神色卻歡喜得很,摟住公輸闕笑嘻嘻地道:“師父你終於肯理我了,太好了!”

公輸闕有氣無力地想推開這隻黏乎乎的胖白鹿,臉上的笑容無奈又寵溺,神色卻十分疲憊,不願意多話。

他幾乎三三夜沒合眼,強撐著為影兒灌輸了不少真氣,最後更是動用了“結憶燈”,耗了許多心血才將影兒喚回。本就無力的身子如今更是疲憊不堪,累極地睡了下去。影兒貼心地侍候師父睡下後,守在一邊撐著下巴,心疼地打量著師父。

不知不覺又想到了那個奇怪的夢,她沒有和師父,怕師父操心多想,不能好好休息,她隻是在心中暗暗比較夢中那個人和師父的相貌。

雖是一模一樣的臉,卻還是有些不同。那個人氣質飛揚,棱角分明,像壺烈酒。師父卻是溫溫淡淡的,圍爐淺笑,像杯清茶。

嗯,還是師父好看些,影兒眨著眼睛盯著師父熟睡的臉,喜滋滋地得出結論。

看著看著眼皮子開始打架,影兒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眼眸一點點合上,漸漸沉沉睡去。

屋內燃著暖炭,精致巧的玲瓏爐裏放著安神香,青煙繚繞,一室靜謐。窗外的雪飄飄灑灑地落下,為紫竹林蒙了層白紗,地之間一片祥和,似幅暈染開來的水墨畫,溫柔無聲。

待到明年春暖花開,草長鶯飛,又是一片鬱鬱蔥蔥之景。

公輸闕休養了幾日,瞞著影兒靜悄悄地出門了,他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故人,看一朵花開。這本是數年前心照不宣的約定,如今因影兒誤飲“拈花”的事,他後怕不已,更加要去了。

紫竹林外,早已雇好的車夫和馬車候在外麵,公輸闕正要上路時,身後便遙遙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一聲“師父,等等我”!

影兒像隻笨重的白鹿,身上掛著大包包,身後拖著大堆堆,搖著手歡快地向公輸闕奔來,不,是吃力地一點點挪來。

她氣喘籲籲地跑到公輸闕麵前,舉著手中公輸闕留下的字條:“師父你太不仗義了,居然想扔下我一個人,自己跑出去玩……”

公輸闕撫了撫額頭,歎了口氣,無波的眼眸望向遠處,臉上掛滿了對未知的擔憂,眼角眉梢卻也透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歡喜。

他摸了摸影兒帶的東西,哭笑不得:“我們又不是去逃難,整個‘有間庭’都快叫你搬來了。”

影兒一邊熟絡地招呼著目瞪口呆的車夫來搬東西,一邊拉著公輸闕鑽進馬車。

馬車十分寬敞,布置得格外舒適,影兒伸出手“呼呼”地湊向暖爐烤火:“師父現在知道了吧,這就是帶上我的好處,衣食住行,沒有我能行嗎……”

公輸闕敲了一下她的頭,又按了按她的雪帽,將她全身裹緊了些:“真是個羅唆的管家婆,寒地凍,出來湊什麼熱鬧?人家車夫非得加我錢不可。”

影兒搓著手,吸了吸鼻子:“是師父寒地凍不好好在家睡覺偏要出來的,怎麼怪得了我?人家車夫大叔要加錢是應該的,師父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氣,明明賺了那麼多錢……”

公輸闕裹著狐裘,懶洋洋地倚在裏麵,連敲都懶得敲了,在影兒的喋喋不休中漸漸睡去。

他們要去的地方叫蒼山,是座四季飄雪、終年冰封的雪山。

下了馬車,影兒一看那白茫茫的高山,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心中嘀咕:“師父莫不是睡壞了腦子,怎麼會想到來這種地方?”

才想著,頭上便被一敲:“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心裏罵我,可我又沒要帶你來,是你自己巴巴地要跟來的,現在叫車夫送你回去還來得及。”

公輸闕睡飽了養足了精神,氣定神閑地背著手“欣賞”雪景。

“我才沒在心裏罵師父呢,師父冤枉我了,我不要回去……”影兒狗腿地抱住公輸闕,麵上討好地笑,心中卻叫苦不已:“神了,笑麵狐狸會讀心術。”

公輸闕一隻手推開影兒,俯下頭笑得高深莫測:“又在罵我笑麵狐狸吧?”

(三)

他們在山腳下的一間廢棄茅屋住了下來,影兒扛著家夥衝進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她把帶來的東西通通塞了進來,忙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屋子竟也變得像模像樣。

公輸闕舒服地烤著火,閉眸道:“總算你還有點兒用處。”

影兒一臉得意:“那當然,我的用處大大的呢。”

公輸闕笑得不懷好意:“每吃那麼多飯,吃了那麼多年,倒也沒白養你。”

影兒沒聽懂,傻傻地也跟著笑。

是夜,寒風呼嘯,影兒突然覺得很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大跳,自己怎麼又到這個冰洞來了,做夢難道還連著做嗎?

眼前冰雕玉砌,可不就是醉酒時夢見的那個地方嗎?

正想著,身邊一道黑影掠來,一身五彩斑斕的衣裳,兩隻尖尖的山貓耳朵,少年俊朗的麵孔赫然出現在眼前。

影兒轉著眼睛,咧嘴一笑,這個夢好,誰都來了。

少年雙手環抱,冷冷盯著傻笑的影兒,上下打量,嗤之以鼻。

“昔日的蒼山雪女如今竟畏寒怕冷到這種地步,真是笑話!”

影兒眨眨眼睛,一頭霧水,那隻貓兒又開口了。

“雪穎,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青狸啊。”

山貓少年驀地激動起來,快步上前:“你忘了我們在這冰洞裏朝夕相處度過的幾百年歲月嗎?你忘了我曾上‘五華林’為你偷來的碧果嗎?你忘了我對你過的要生生世世陪著你的話嗎?”

影兒被他的模樣嚇著了,步步後退,卻被他一把按住肩頭。

“你怎麼能忘記我呢?我日夜在冰棺前守著你的真身,期盼著有朝一日你能醒過來,我苦等瓔珞花的盛開,我離開蒼山去凡世尋你,我做了那麼那麼多……你怎麼能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呢?”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滿是痛楚,看得影兒心頭一震,“我與你百年相伴的情誼竟抵不過那個招念師嗎?他將你害得這般下場,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地愛他嗎?”

一句“招念師”叫影兒反應過來,她連忙掙紮著解釋:

“貓兒貓兒,你弄錯了,我叫影兒,是師父的徒弟,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快放開我啊……”

她拚命掙紮著,解釋著,少年的眸光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終於,他怔怔地放開了她,失魂落魄地搖著頭;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一點兒也不像她……”眼神驀然一厲,他忽然恨聲望向她,“公輸闕這個自欺欺人的懦夫,他以為這樣就能心安理得嗎?”

影兒被他眼中的精光嚇到,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你……你想幹什麼?”

少年陰寒著臉,一步一步逼上前:“想幹什麼?去問你的好師父吧,物歸原主,我要用你來喚醒雪穎!”

利爪一亮,影兒大叫一聲抱著頭蹲了下來,一陣風掠過,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耳邊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青狸,你瘋了嗎?”

是師父!她驚喜抬頭,果然看見那腰間懸掛著一個青竹筒。

“瘋的人是你,把我的雪穎還給我!”

一聲厲喝,冰洞內黃影青光一觸即發。

影兒抱著頭擔心地望去,還沒看個真切,眼前便一黑,身子一軟,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無意識前的最後一瞬,影兒隻模糊地聽到一句—

“你若敢傷她一分一毫,休怪我不念舊日情分!”

(四)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影兒蒙朧地睜開眼,就看到依舊是那間茅屋,師父坐在桌前,一臉平靜。

“快起來吃東西,還要照顧師父,起得比師父還晚。”

她眨了眨眼,遲疑地開口:“師父,我昨好像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公輸闕臉色不變,蘸了一滴水彈到她額頭上:“孩子成看些亂七八糟的書,能不做怪夢嗎?”

吃過飯後,公輸闕出去辦點兒事,叫她好好待著。影兒低著頭“哦”,等公輸闕走遠後,她抬頭古靈精怪一笑,戴上雪帽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卻才出房門幾步,便被一道白光阻了回來,她定睛一看,該死,房屋四周被一道光圈圍住,竟是師父又下了結界。

影兒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跺腳,衝著前方不遠處的那個背影揮了揮拳頭,正揮得過癮呢,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公輸闕竟悠悠回頭,揚了揚手,笑得一臉狐狸樣。

可惜公輸闕低估了影兒的堅韌不拔,他怎麼會知道影兒怕他要用,竟把家裏幾本術法書都帶來了?平日裏遊手好閑,教她都不學的徒弟,此刻是一頭鑽了進去,刻苦鑽研的精神堪比老秀才。

終於,在公輸闕第五出去時,影兒賊兮兮地探出腦袋,笑得得意揚揚,一副人得誌的模樣。

她一邊念念有詞地施法,一邊在心中道:

“師父真是沒新意,老是這一套結界。”

當光圈應聲消失時,影兒看著雙手,又驚又喜,不禁感歎自己真是冰雪聰明,術法才。

她拈了一個隱身訣,鬼鬼祟祟地跟在師父後麵,屏氣凝神。

七拐八繞,白雪茫茫的,她都快跟暈了,師父眼睛不便卻跟沒事人似的,輕車熟路得像自家一樣。

當在那個冰洞口停下時,影兒倒吸口冷氣,捂住嘴巴差點兒要驚呼出聲。

這跟她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越往裏麵走,她越驚訝也越熟悉。

師父轉動了一個機關,她輕巧地閃身入內,在一塊冰石後還沒站定,便聽得師父回頭一聲喝:“誰?”

她立時嚇得魂飛魄散,卻見另一個身影從而降。

山貓少年一臉憤怒:“公輸闕,你還有臉來這兒?”

她舒了口氣,捂著撲通亂跳的心髒,心翼翼地躲在冰石後。師父和那隻貓兒針鋒相對,一時未注意到她。

她這才看清,這冰屋內竟放置著一具冰棺,一點點挪過去,她踮著腳伸長脖子想去看,卻隻能看到棺中人的下半身。正望眼欲穿時,公輸闕已冷然開口:

“青狸,多年未見,你還是一樣年少氣盛。潁兒長眠於此,望你不要擾了她的清淨。”

少年一聲冷哼:“年少氣盛?爺爺比你還長了幾百歲呢。你也知道雪穎睡在這裏,竟還有臉出現,快快給我滾出去,不要逼我在這裏動手!”

影兒初聽到師父“潁兒”時,嚇了一跳,仔細聽下去才發現不是在叫自己。他們二人的對話叫她又是驚奇又是迷惑,不由得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下去。

她跟師父走南闖北時,曾經看到有人在賣“後悔丸”。

師父拈起那的藥丸,一臉黯然。攤主殷勤地跑出來,吹得神乎其神,師父卻在他的驚呼聲中將藥丸拈碎了。

藥粉隨風飄散,師父扔下片銀葉子,也帶著她飄然而去了。

她那時並不懂為什麼師父的表情會那麼哀傷,師父又為什麼不拆穿那個江湖騙子,當她此刻站在這裏聽到所有的所有後,她才明白,世上如果真有後悔藥該有多好,而師父之所以不拆穿那個人,不過是因為他至少給了人們虛無的希望。

公輸闕輕撫冰棺,無波的眼眸裝滿溫柔。

“青狸,當年之事並非你所想,我對潁兒的愛不比你少。”

(五)

那一年的冬特別冷,他從徐州招念歸來,路經蒼山,在山腳下暫歇。

半夜迷迷糊糊聽到有女子在唱歌,他借著月色起身去尋,在一處冰山後發現了一架秋千。

秋千上坐了個白衣女子,背影動人,月色下她的頭發折射出藍色的光芒,如夢如幻。他一時看癡了,直到那女子一聲低喚:

“你是誰?怎麼尋得到這兒來?”

他這才反應過來,見那女子麵有訝色地望著他,懷中抱著一隻五色斑斕的貓兒。

他想開口,卻不覺又被那女子的容貌吸引了,那般清清冷冷的模樣,便像從上王母的瑤池中出來一般,沾染了皓月的清輝。

他尚自沉吟,那女子懷中的貓兒已經一聲叫喚,朝他撲來。他心下一驚,忙祭出“招念鈴”,卻還沒搖響,就見那女子寬袖一揮,眼前頓時白茫茫一片,再無意識。

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身在那個落腳的房屋,昨夜仿若一夢。

他細細回憶,汗顏不已。自己遊曆塵世,見多識廣,自命超然,怎麼被一個女子迷成了那樣?莫不是山野精怪,攝人心智?他尋思著,卻又搖頭否定了,那般人物,絕不可能是妖怪。

他在蒼山尋了個遍,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夜晚看到的地方。他左右無事,來了興趣,便在山腳下住了下來,期盼著能再見那女子一麵。

機會終於在半月後的一來臨,他在屋前救下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山貓,當白衣藍發的她尋來時,他才記起原來這就是那夜她懷中的那隻貓兒。

那山貓十分囂張,雖然他救了它,但它顯然並不感念他的恩情,反而在他手上狠狠抓了一道。

倒是那女子,抱過貓兒,對他盈盈施禮道謝。他看著那清淺笑容,霎時覺得被多抓幾道也值得。

女子飄然離去時,他定住心神上前施禮:“在下公輸闕,乃公輸世家第七十六代招念師。”又客套了幾句,他道出了真正目的:“在下與姑娘一見如故,可否有幸到姑娘府上坐坐?”

那隻貓兒立時像奓了毛般,在女子懷中張牙舞爪,他視而不見,隻定定地望著那張麗顏,眉眼誠懇。

知道他那時心中有多忐忑,像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子,當那身白衣終於輕輕點了點頭後,他幾乎要高興得跳起來了,那飛揚英俊的五官在雪景下生動極了。

那女子見他歡喜模樣,似忍俊不禁,也展顏一笑:“你倒有趣,在這半月便是為去我的冰洞看看嗎?”

他眼睛一亮,卻聽她接著道:“我叫雪穎,是上派下駐守這座蒼山的雪女。”

(六)

他們便這樣相識了,真正相處一段時日後,他才發現,她外表清冷,內心卻十分純真,不諳世事,幹淨得就像這蒼山的雪。

那他去了她的冰洞,那隻山貓從肚中吐出了一隻碧青碧青的果兒,然後就地一滾,幻作了個五彩斑斕的黃衣少年。他捧著那隻果子,滿臉期待地遞到了雪穎麵前。

他認出那是文靈帝君五華山上的碧果,對尋常人有起死回生之效,是極為珍貴的療傷聖果。他這才發現她身子虛弱,受了十分嚴重的內傷。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她,切聲問道:“你怎麼受傷了?是何人所為?”

還不待她回答,山貓少年便對著他的手狠狠一抓,他立刻痛得手一縮。

雪穎笑吟吟地拉過少年向他介紹:“他叫青狸,是我弟弟。”

那隻山貓又像奓了毛般:“誰是你弟弟?”

雪穎無奈地嘀咕:“明明以前都叫我姐姐的……”

青狸臉一下紅了,恨恨剜了他一眼,叫他下意識地把手縮了縮。

“不是弟弟,我不是你弟弟……”青狸委屈地望了雪穎一眼,變回山貓,憤憤地跑出了山洞。

雪穎追到洞口,一臉擔憂:“總是這樣任性,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真叫人操心。”

他也跟著跑到洞口,用同樣操心的目光注視著那道身影,眸中閃爍著自比姐夫的慈愛光芒。

但事實證明,姐夫是不好當的,青狸的爪功他日後領教過無數次,隻要他和雪穎坐得稍微近點兒,都會有像刀一樣的目光射過來,叫他覺得頗有壓力。

傷了雪穎的是她的姐姐,雪痕。

這兩姐妹同根不同路,一仙一魔,雪穎苦勸姐姐回頭卻反被傷,雪痕揚言會再回來,她要奪取蒼山,作為她的魔宮妖地。

他理所當然地留了下來,在她的冰洞裏住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他們過得很開心,他給她帶來一些人世間的玩意,教她下棋泡茶,彈琴舞劍,還帶她去看凡間的花燈節。遊人如織的夜市,他一口氣猜對十道燈謎,為她贏得了最終的獎勵。雖是些凡人的俗物,她卻喜歡得不得了,寶貝地拿在手裏看了又看。

他情難自禁地在煙柳河畔,擁她入懷,深情一吻。

她目光迷離著,勾住他的脖子,問:“這便是凡間所謂的‘愛’嗎?果然是很特別的滋味,我真怕有一你離開我,把我的‘愛’也帶走了。”

他心中一暖,舒眉笑開,在她耳邊鄭重承諾道:“我不會離開,也不會把‘愛’帶走,因為它已經流淌在我血液裏了,除非死,便是死也不能。”

他們相視而笑,卻沒有發現黑暗中那個憤怒痛苦的黃衣少年,五爪幾乎要把牆壁摳個大洞出來了。

(七)

甜蜜過後卻是考驗,雪痕帶了一幫妖魔鬼怪攻上蒼山,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他護在雪穎身前,祭出“招念鈴”,一個人獨挑白衣赤發的雪痕。

雪穎召來大風雪,埋葬了大部分妖魔鬼怪,剩下些法力高強的便以一敵十。

雪痕赤發飛揚,頻頻發力,使出生平所學,卻仍是難以招架。

關鍵時刻,青狸現身,一身黃光利爪,與他一左一右,夾擊雪痕。

青狸平日對他張牙舞爪,大敵當前,兩個人配合起來卻是默契,雪穎解決完了那些妖怪也趕來助陣。

三個人在空中成掎角之勢,將雪痕圍在了中間,雪穎仍存姐妹之情,苦苦勸道:

“姐姐,不要再錯下去了,快回頭吧。”

雪痕仰大笑:“上那些神仙的嘴臉我看夠了,我寧願做一個逍遙自在的魔,地之間能奈我何?”

完她先發製人,卻並不是衝雪穎,而是一道紅光直直劈向正操縱“招念鈴”的他。他急忙應對,雪痕卻並不欲久鬥,隻是全力一擊,卷過重傷的他,消失在邊。

他被掠到了雪痕的妖宮,群魔亂舞。雪痕撫住他的臉,出了讓他目瞪口呆的話。

“我妹妹看上的男子果真不錯,你便是公輸世家的招念師吧?我是這妖宮的妖王,你可願做我的妖後?”

他一聲“呸”:“妖女,不知廉恥!”

那時想來還是太過年少氣盛,若是擱到現在,他一定幽幽一笑,擺出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叫雪痕自己見了沒意思,瞧不上他這個盲人。

雪痕沒有動怒,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在群魔叫囂中,那陰笑打量的目光叫他不由得一顫,有一瞬間產生了自己是被強搶來的民女的錯覺。

“守身如玉”的確不容易,但他以公輸世家的名義發誓,他是真的抵死不從,直到雪穎和青狸攻入妖宮。

雪痕一早散布出消息,言公輸闕已投靠妖宮,成為她的夫婿。

那是她對外宣稱的大婚之日,一片喜慶的妖宮大殿中,他被強行套上一身紅得刺眼的喜服。一切都掐算得分毫不差,雪痕施法強控他俯下身子去吻她。他強力僵持著,和她鬥內力,在看不見的地方做拉鋸戰。雪痕冷豔的眉目像挑了一抹胭脂,赤發下的臉美豔絕倫,嘴角噙著笑脈脈地望著他。

當雪穎和青狸一路暢通無阻地攻入內殿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曖昧情景,紅裳喜燭,在妖宮群魔起哄的聲音中,那對糾纏在一起的璧人顯得那般情濃意重。

雪痕斜眼一瞥,見那張原已白極的雪顏更無人色,唇角一勾,得意地鬆開雙手。他急忙掙開,飛奔去追含淚扭頭的雪穎。青狸一爪子攔在他麵前,與他纏鬥了起來。

趁雪穎無從防備之時,雪痕一記紅光擊去,他一聲疾呼,硬挨青狸一爪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

那紅刃穿過他的胸膛,雪穎接住了倒下的他,與雪痕異口同聲呼道:“不!”

後來的事他都沒印象了,隻記得在臨死前艱難地向雪穎解釋,雪穎淚如雨下地點頭:“我相信。”

醒來時一切卻都物是人非了,他隻看到冰棺裏雪穎安靜的容顏,美好得一如初見。

青狸恨他入骨,雪穎信他,他卻不信。

他恨他的到來,恨他生生攪亂他們的生活,恨他背叛雪穎,恨他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更恨他害得雪穎以命相救,一睡不醒。

是的,一睡不醒,那個白衣藍發的女子將他的屍首帶回了冰洞,伏地痛哭了一一夜後,做了一個決定。

她拿出那枚他在花燈節上贏來的玉璧,癡癡地望了最後一眼。

玲瓏剔透的碧玉上,刻著“死生契闊”四個字,她初始不懂,後來翻了古書才明白,於是更加歡喜了,連睡覺也將玉璧牢牢握在手心,仿佛握著的,是他帶給她的“愛”。

蒼山千年的雪女,將全部修為都渡給了他,用身體裏的冰魄內丹,換回了他的命。

但她自己卻永遠地睡在了冰冷的水晶棺中。

他痛不欲生,血紅著眼,祭出“招念鈴”,不甘心地妄圖逆而為。他沒有想到,在這時卻有一個人出現了—那個白衣赤發的魔,雪痕。

她凝視妹妹的睡顏,笑得淒楚:“我本意並非如此,我隻是想讓她和我一同做自由自在的魔,宮那些荒涼歲月,我們都一起過來了,她卻為何不願和我走?要一力苦守蒼山……”

她化作一盞“結憶燈”,用畢生修為助了他一臂之力,他拚盡所有,作了七七夜的法,硬生生地將雪穎的影子剝落下來,渡氣駐形,留住了她的一縷魂。

青狸守在洞口,與妖宮尋來的群魔鬥得遍體鱗傷,到最後渾身是血,卻硬是沒有放一隻妖怪進去。

大功告成的那,他癱倒在地,看著空中那個漸漸成形的身影喜極而泣。

眼睛卻一點點看不見了,他依舊淚中帶笑,這是他逆而為付出的代價—“以我之眼換你之影,以我之眼渡你之魂”。

他用一雙眼睛留住了她,這是多麼劃算的交易啊。

地之間從此再無蒼山雪女,隻有一個整喚他“師父”的跟屁蟲,那是他殫精竭慮換來的,她的影子,影兒。

(八)

如果可以從頭來過,她希望自己沒有跟著師父來蒼山,沒有破解師父的結界,或者在一開始就被師父發現點昏在懷,然後一切都不改變,她照舊等到春暖花開時,跟著師父到處去招念,去看不同的風景,聽不同的故事,收集不同的眼淚,然後釀成一壺永遠不會少的“拈花”,她發誓絕對不會再偷喝,乖乖地聽師父的話……

影兒現出身形,對師父和青狸的驚呼置若罔聞,她一點點木然地走到那具冰棺前,伏在上麵癡癡地看。

白衣藍發,清冷絕美的容顏,閉眸安詳得就像睡著一樣,比普華寺的六尾靈狐還要好看,比紅袖館的漂亮姐姐也要好看,比她跟著師父見過的所有的人都要好看。

原來,這就是她這個影子的主人,師父愛逾生命的女子。

心頭一悸,她忽然抬起頭,擠出笑容,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師父,原來你待我好都是因為我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