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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公輸(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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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從未留心在意過的事情,一下全部貫通起來,有了完美的解釋。

難怪她體質異於常人,格外畏寒;難怪她無爹無娘,生命中隻有一個師父;難怪她總是長不高、長不大,永遠一副八歲孩童的模樣;難怪她學習法術輕易神速,因為潛藏的前塵記憶中,那些法術她原本就是信手拈來的呀;難怪她跟在警覺性奇高的師父後麵都沒有被發現,因為她根本就是一個影子,一個悄無聲息的影子啊……

“不,不是這樣的……”公輸闕顫抖著身子,胡亂摸索著,他從來沒有聽過影兒這麼絕望的口氣,他忽然慌得不行,許多年前那種失去的感覺又來了……

一片混亂中,青狸一聲冷笑,一掌擊倒心慌意亂的公輸闕,掠過失魂落魄的影兒,消失在洞口,邊隻遙遙傳來他冰冷的聲音:

“你不是很愛雪穎嗎?十日後瓔珞花開,我們蒼山雪頂見,到時我看你要如何抉擇!”

瓔珞花,蒼山一千年才開一朵的仙葩,可重化冰魄內丹,也許能讓雪穎複活。雖然希望縹緲,卻是當年支撐他們的唯一希望。

公輸闕此次跋涉千裏來到蒼山,便是為等這朵瓔珞仙葩。他想讓影兒做個正常人,想看她一長大,想讓她再也不是地之間無根無萍的一個影子……

青狸掠來影兒後,發現她出奇地安靜,不哭不鬧不話,甚至連吃喝也要他放到麵前,才會一點點麵無表情地動作。比起那個會會笑、古靈精怪的女孩,現在的她才真的像個影子。

青狸不知道為什麼,看了有些不太舒服,沒好氣地踢了踢影兒。

“你別這麼要死不活行不行?你本來就是她的影子,物歸原主,經地義!”

影兒別過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又望向虛空發呆了。

青狸狠狠“哼”了一聲,想罵些什麼卻張了張嘴,什麼也沒,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眨眼九過去了,這段日子青狸每都對影兒冷言冷語,影兒卻跟個木頭人似的,沒有任何回應。青狸恨得牙癢癢,一日三餐卻頓頓不少,每次都是沒好氣地摔到影兒麵前:“死丫頭,吃飯!”“死丫頭,你是啞巴啊!句話會死啊?”

就這樣跟個“影子”處了九後,最後一個晚上,洞外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飄飄灑灑,靜謐安好。

青狸站在洞口,背對著影兒,久久的沉默後輕輕開口:

“她撿到我時,也是這樣的夜晚,下著這樣的雪,很冷……

“那時我一身是傷,才煉成人形不久,戾氣大得衝,誰也看不上,惹了一堆仇家。”

頓了頓,青狸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

“你一定想不到,我是有主人的,在我還沒修煉成人之前,我的主人,是皇宮裏最美的妃子,她總是把我抱在懷裏,有時安安靜靜地看一下午書,有時抱我去看宮裏的梅花,去賞各種各樣的美景……她真的,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可是,我恨她!我最恨的就是她!宮裏那樣鉤心鬥角,肮髒不堪,她卻總以為能獨善其身,從來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真得可笑……那,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我迷迷糊糊地睡在她懷裏,好端端地卻忽然打了個寒戰,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不知道怎麼了,不停地安撫我,我卻越來越不安……

“好多好多人,一下擁進了好多好多人,他們站在那個大紅衣裳的女人身後,不敢有任何表情,但我分明看見他們眼中是冷漠、是嘲諷、是……憐惜。他們捏著她的下巴,逼著她咽下了那碗黑黑的藥汁,我尖叫著又衝又咬,被人一腳踹到了角落裏,動彈不得……她拚命掙紮著,那黑黑的藥汁順著她雪白的脖頸流了下來。她扭動著脖子,眼角含著波光……那樣的畫麵,那樣的畫麵……她終於不再動了,靜靜地伏在桌上,溫柔的模樣像睡過去一般……

“我逃出了宮,四處流浪,我不再相信任何人,我恨所有溫柔美好的微笑,那真是,真是世上最讓人討厭的東西……我一路漂泊,一路修煉,最開始有段日子真的過得狼狽極了,常常被一群野貓圍攻,鬥得遍體鱗傷。可我不要任何人幫助,我不要人收養我,我發誓永遠永遠也不要再看到那該死的笑容—直到遇見雪穎。

“開始我討厭極了她,討厭她把我摟在懷裏當個孩兒似的,討厭她假惺惺地給我上藥,為我療傷,討厭她臉上總是不變的淺笑。我討厭她,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她!”

青狸嘴上低低罵著,皺著的眉眼卻暈染出一絲笑意,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笑意。他伸出的手接下了越來越多的雪花,一點點飛揚、融化……

“我毫不留情地抓傷她,她法力比我高出許多,卻隻是裝作生氣地拍拍我的腦袋,像哄孩兒似的叱我一句:‘真是不聽話啊,再鬧我就把你扔出去,要乖一點兒哦。’知道我有多受不了她那語氣,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衝她齜牙咧嘴,一次次張牙舞爪地向她示威,她卻總是溫柔地摟住我,一邊用法力溫和地為我療傷,一邊笑著無可奈何地搖頭……我真是氣急敗壞,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覺得自己越鬧反而越像無理取鬧的孩兒,一點兒鬧的興致也沒了,最後懶洋洋地在她懷裏睡著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一年年……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蒼山的月圓了又缺,我們就這樣陪伴著對方過了幾百年,那真是一段難忘的日子……”

青狸手掌驀收,捏碎一手雪花,冰冷的雪水從指縫中流出,聲音也倏然降到冰點:“可為什麼,為什麼公輸闕要出現?”

角落裏抱膝坐著的影兒身子顫了顫,耳邊是青狸飽含怨恨痛楚的聲音:“我們相伴百年,好要永遠在一起的,可為什麼你走就走,睡在那裏一動不動?什麼長地久、不離不棄統統都是狗屁,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誰能永遠陪著誰!根本就沒有!既然早做好拋棄的準備,當初就不要輕易許諾,你有多殘忍我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幾道衝擊波劃破雪夜,飛雪四濺,青狸胸膛起伏地喘著氣,對著虛空恨恨地連擊數掌。

角落裏的那個伶仃身影怔怔地看著這一幕,漫飛雪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青狸終於漸漸平息下來,倚在洞口,渾身氣力像被掏空了一樣,雙手委頓地垂了下來。

“其實,”一直默然不語的影兒忽然開口,“你最恨的是自己。”

青狸如遭電擊,不可置信地抬頭,死死地看向角落裏的影兒。

影兒對著他的目光,眸中不見一絲波瀾,臉上也無甚表情。

“跟師父去招念時遇到過一位老人家,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個得病相繼去世,他眼睜睜地白發人送黑發人。師父,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離去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想必十分痛苦。”

聲音很平靜:“所以,你最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青狸的唇角微微抖動著,他五指緊握,衝著那雙像要瞧到人心底的黑漆漆的眼睛吼道:“少自以為是了,你懂什麼?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不過是公輸闕自欺欺人創造出來的一個影子,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影子!”

影兒的眼眸黯了黯,望向虛空,眼中又回複了一片空茫。

青狸臉上表情變幻不定,許久的沉默中,他張了張嘴,悻悻地剛想些什麼,影兒卻突然望向他,露出了一個笑容,燦爛明淨。

青狸怔了怔,有一瞬間的晃神,一下子好像回到了紫竹林的池塘邊,那個梳著孩童發髻、一身白襖的女孩,眨著眼睛衝他笑。

她:“貓兒,謝謝你,這是我在世上聽到的最後的故事。”

(九)

地一白,遠方山嵐寂靜,細雪颯颯,擦過樹枝,飄落大地,發出輕響。蒼山雪頂,這一終是來臨。

青狸高高站著,俯瞰著白茫茫的大地,身邊的影兒囚在他設下的光圈中,沉默不語,木然地望著虛空。

雪地裏一個人影慢慢走近,半空中懸著點燃的結憶燈,燈芯跳躍著叢叢光芒,在雪景下透著不出的動人與詭異。

“他來了。”青狸唇角輕勾,自言自語,“他終於來了……”

影兒身子一頓,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黑漆漆的眼眸望向前方。

苦澀滿滿溢上心頭,熱淚一點點漫過眼眶,滿眸霧色中,那個身影終於停在了下方不遠處。

公輸闕揚起臉,影兒心頭一顫,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師父”,喉頭卻像被什麼堵住一樣,一句話也不出。

依舊是她熟悉的麵龐,臉色卻十分蒼白,渾身散發著她從未見過的冷然氣息。

墨玉的眼眸望了她一眼,綿長而短暫,旋即轉向青狸,眸光驀厲,如幽潭冷淵般射出深深的寒意。

公輸闕直視著青狸沉聲道:“伏心咒!”

青狸拊掌大笑,笑過後卻眉眼一厲:“是,是伏心咒,看到你腳下的伏心圈了吧?你大可以再往前走一步!你每使一分力破解它,這丫頭就堪堪受你十分力,你最好掙個魚死網破,我定念舊日情分為你二人收屍!”

“青狸!”公輸闕厲喝道,大手一揮,手中招念鈴高高祭起,幽光閃爍,他雙眸灼灼,一字一句道,“你若想一嚐我公輸世家招念鈴的滋味,我便是拚得魚死網破也樂意成全你!”

青狸一聲冷哼,毫不畏懼地逼向那雙灼灼眼眸:“這十日你發了瘋似的找這丫頭,幾乎將整個蒼山都翻遍了,但始終沒被你找到,你的三個月到底敵不過我的百年!”他看了一眼懸在半空的結憶燈,唇邊帶著嘲諷的笑,“這破燈已經整整燃了十日吧?你為了雙目明視,不惜用這種折損自耗、得不償失的方式,看來真是對這個影子十分上心,決心要與我一戰了!”

“但你難道將那個冰棺裏的人忘得一幹二淨了嗎?”青狸語氣激動起來,“公輸闕,今日瓔珞花開,憑我二人之力必能將它找出,我隻問你一句,你是要雪穎還是要影兒?是要那個為你一睡不醒的千年雪女,還是要你的好徒弟?”

公輸闕深吸了一口氣,墨玉般的眼眸深不見底:“青狸,你不要亂來!八年前我將影兒剝離出來,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已是最好的結局!你如今傷害影兒,倒行逆施,孤注一擲,隻會將事情越弄越糟,你這不是在救雪穎,而是在害她!”

“一次次逆而為,到頭來隻怕會一無所有,使雪穎灰飛煙滅,連影兒也徹底失去!青狸,你執念太深終將傷人傷己!”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青狸大聲喊道,“公輸闕,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這丫頭和雪穎根本是兩個人,你不過是害怕失去她罷了!”

一直沒有話的影兒顫抖著身子,忽然紅著眼,衝公輸闕哽咽地喊道:“師父,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雖然我也很想和師父永遠在一起,但貓兒得對,我本來就是一個影子,是應該物歸原主,把她還給師父的……”

“胡八道,孩子知道些什麼?”公輸闕厲聲斥道,聽到這熟悉的話語,影兒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青狸,八年前我已經失去了一次雪穎,現在我絕不可能再失去影兒!她是我一手創造出來的,地之間沒有任何人能夠毀滅她,就是你,也不可以!”

震耳欲聾的聲音回響在地間,雪越下越大,懸在半空的結憶燈火光跳躍,微不可察地顫動著。

這顫動越發明顯,如一場可怖的預兆般,帶動著腳下的大地開始微微顫動。

公輸闕神色一變,抬首對青狸沉聲道:“青狸,快收手,不要再一意孤行了!你困住影兒,濫施伏心咒,妄圖逆而為,懲就在眼前!快收住伏心咒,不要讓事情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

伏心圈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大地的震動也越來越明顯,青狸穩住身形,雙目赤紅,眉眼間隱現狂態:“收手?我等了八年,日日夜夜守在冰棺前,她的一顰一笑我刻骨銘心,苦苦煎熬終於等到這一,我怎麼甘心收手,又怎麼收得了手?”

大風獵獵,飛雪呼呼,越來越強烈的震動中,青狸踉蹌著揚起手,一臉憤恨:“我現在便殺了她,取回她這條影子,再去尋瓔珞花,無論如何我也要讓雪穎複活!”

公輸闕乍然變色,招念鈴疾轉飛出:“青狸,你敢!”

大地劇烈地震動著,整座蒼山在風雪肆虐中幾乎如崩地裂一般,懸在半空的結憶燈忽然紅光大作,圈圈飛旋著,帶出縷縷濃霧,在雪空中漸漸現出一個身影。

狂風暴雪中,那個白衣赤發的虛影飄蕩在空中,麵目冷豔—赫然是化作結憶燈的雪痕!

“青狸,你若敢動我妹妹一分一毫,休怪我召集十萬大妖,將你挫骨揚灰!”

狠厲的聲音回蕩在蒼山,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青狸與公輸闕錯愕不已,他們抬頭望向浮在半空的那個身影。伏心圈中的影兒身子顫抖,她睜大淚眼望著空中白衣赤發的雪痕,像被什麼擊中了胸口一樣,巨大的浪潮洶湧而來,一幅幅模糊不清的畫麵,一件件支離破碎的往事,如片片雪花般翻飛進了腦海。

大地依舊在劇烈地震動,從最初的錯愕中回過神來的青狸,不及細想,一把抓住影兒,衝空中的雪痕大聲吼道:

“你看清楚了,她不是雪穎,不是你妹妹!”

“要看清楚的人是你!”雪痕的赤發飛揚著,“蒼山雪女也好,公輸闕的徒弟也好,無論身份、形貌如何改變,是她,都是她!你如果殺了她,毀了她在這世上最後一縷魂魄,那麼地之間我就再也沒有妹妹了,永遠永遠也沒有了!”

青狸越聽臉色越白,當聽到最後一句時,他如遭電擊,身子一個不穩。影兒更是淚流滿麵,雙眸直直望著雪痕,耳邊不停回旋著一句“地之間我就再也沒有妹妹了,永遠永遠也沒有了”!

眼前畫麵閃爍,九仙宮裏,她們相依雲端,共看花海如煙。品級高的仙娥刁難她時,她站在她身前,昂首揚眉:“誰也不能欺負我妹妹!”被罰跪在陰冷的暗羅河畔,她偷偷去看她,被她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嚇得痛哭,她一抹嘴角的血漬,笑得不以為意:“傻丫頭,哭什麼,一點兒也不疼!隻要你沒事就好!”

終年飄雪的蒼山,她們分道揚鑣前的最後一次對話,她麵目冷豔,一頭赤發在風中肆意地飛揚,她向她伸出手:“你到底願不願意跟我走?你真的甘心領罰,一輩子都苦守在這鬼地方嗎?”

再次相見,她是仙,她是妖,前路茫茫她們終是分道殊途。她一掌打傷她,眼中是狂卷的恨意:“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走?我發誓要將這裏摧毀得一幹二淨!看你到時何以安身?”

眼前蒙朧一片,回憶的碎片鋪蓋地淹沒了她。

“青狸!快收伏心咒!快!”

狂風暴雪中,公輸闕一聲疾呼,青狸仿佛如夢初醒般,望向滿飛雪,又望了一眼身邊的影兒,咬咬牙,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在劇烈的震動中立穩身形,轉身急急扣指施法。

公輸闕與雪痕聲聲催促間,青狸在胸口緩緩結成了一道黃色的光芒,卻還不待術法施成,一股鑽心疼痛直擊心頭,青狸一口鮮血噴出,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影兒驚呼著去扶他:“貓兒,你怎麼了?”

地搖晃得更加厲害了,公輸闕麵如死灰,雪痕雙眸驀睜。

“不好!伏心咒已經失去控製了,開始反噬施法者!”

狂風呼嘯,暴雪肆虐,大地劇烈震動著,蒼山上下一片慘灰。

一個驚雷,震得心口一顫,所有人齊齊抬頭—

末日,終於到來!

(十)

半年後,紫竹林,有間庭。

公輸闕躺在竹椅上,懶懶地合著眼,耳邊風聲淡淡,幾聲清脆鳥鳴響徹林間。

睡了一會兒,一醒來便見桌上多了一隻碧綠的果兒,一個身影急速掠過,消失在竹林深處。

公輸闕搖了搖頭,帶出一絲苦笑,他揉了揉眉角,以千裏傳音悠悠開口:

“青狸,多謝你的碧果,我的眼睛早已無礙。不過你委實不用每次來都像做賊一樣,我們大可一起喝杯茶,續個舊。如果實在怕你師兄責罵,急著回五華山,那我也不多留你,隻請順便替我向文靈帝君問個安便好。”

話音未落,那道黃影便像陣風一樣,氣急敗壞地閃現在公輸闕身旁。

“誰怕他責罵了?我每個月在他那破林子裏拿隻碧果眼都不眨,你看他可曾敢半個字?”

少年俊秀的臉漲得通紅,公輸闕抿著嘴,低低地笑開。

青狸急了:“笑什麼笑?我的都是實話!”

公輸闕連忙擺手:“好好好,我信,我信你,那黎青上仙現在可以和在下一起喝個茶、續個舊了吧?”

青狸一聲冷哼,翻了翻白眼:“誰要和你一起喝茶敘舊?我們交情很深嗎?”

公輸闕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碧果,青狸臉色一暗,可立馬又粗聲粗氣地開口:“這又怎麼了?我不過是見不得那家夥寶貝這果子的氣樣,又不是特意送來給你的!”

公輸闕一本正經地點頭:“嗯,不是特意,不是特意,能被黎青上仙用來氣文靈帝君,實在叫在下榮幸之至。”

青狸瞪了一眼公輸闕,沒好氣地轉身欲走,卻才走出幾步,身後那個溫和的聲音淡淡傳來。

“青狸,其實你不必如此。”

呼吸一滯,青狸停住腳步,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

“當日蒼山大劫正如文靈帝君所言,是意早定,是遲早會發生的,有沒有你的推動其實都不重要,你不必過於自責。”

青狸背對著公輸闕,依舊未回頭。

許久,他輕輕開口,仿佛自言自語。

“昨晚我又夢到她了,還是那幅場景,崩地裂的,一片混亂間她將我推了出去,然後雪山崩塌,她睜著大眼睛,對著我笑,著那些自以為是的話……”

“貓兒,雖然你總是凶我,動不動就要殺我,但你從來沒真正傷害過我,我知道其實你也很痛苦,你也不想的……那些長地久、不離不棄的話都不是騙你的,無能為力也不是你的錯,這世上一直都有人是真心對你的!”

青狸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嘲諷般地笑了笑。

“真可笑,那丫頭以為自己多了解我,下次見到她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番,看她還敢不敢這麼自以為是。”

公輸闕閉上眼睛,唇角微動:

“如果見到她,也請幫我告訴她,在外麵野夠了就快回來,這麼不聽話,心師父生氣……”

蒼山大劫,一早便寫在了命格星君的命格錄上,是雪穎姐妹被罰下蒼山必要曆經的劫數。

這場劫數,要從她們失手打翻戰神迦野的鎖妖塔起,更要從當時還是五華山黎青上仙的青狸起……

黎青與文靈帝君係白樸老祖座下,乃同門師兄弟,感情深厚。文靈帝君是個沉穩持重的性子,早早便位及帝君之列,黎青卻灑脫不羈得很,好玩衝動,對仙級品階並不上心,成日隻在地間遊曆瀟灑。

戰神迦野在三界名聲赫赫,等閑妖聞之喪膽,人人敬畏,黎青卻很是不喜歡他。文靈帝君曾遇見迦野收服一隻魅鬼,那隻魅膽怕事,從未害過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求迦野放過它,文靈一時不忍,勸了幾句,卻反遭迦野斥責:“婦人之仁!”黎青正好撞見這一幕,為師兄不平,與迦野爭辯了起來,兩個人不歡而散,從此便結下了梁子,有幾次甚至動了手。後來迦野受傷,差人來五華山討些碧果,黎青擅作主張拒了他,惹得迦野大發雷霆,懷恨在心。

他是個記仇的性子,沒有抓到黎青的把柄,後麵逮著機會便狠狠整了文靈帝君一把,害得文靈帝君失去百年修為。文靈帝君想著以和為貴,生生忍了下來,黎青卻熱血上湧,什麼也忍不了,非要替師兄出一口氣!

那一日,他趁迦野外出,便悄悄潛入他的府上,欲毀掉他的寶貝護心鏡,叫迦野日後對敵時少了這一層防護。他順利地進了迦野的密室,也順利地尋到了護心鏡,正喜形於色欲施法震碎它時,卻被迦野宮中兩個侍女發現,不得不急急離去。

他並不知道,那兩個侍女在追趕他時失手打翻了迦野的鎖妖塔,無意中破了迦野的封印。適時陰時陰刻,妖氣最濃,鎖妖塔中還未灰飛煙滅的群妖衝破阻礙,齊齊湧出了寶塔,地瞬間風雲變色,群魔亂舞。

這場劫難叫帝大為震怒,罰迦野受了一月雷擊,更是將那兩個闖禍的侍女罰下了凡間,要她們永生永世苦守在蒼山,曆滿十次劫數方能洗淨罪過。

黎青心有不安,去找師兄文靈帝君,文靈大驚之下本想保住黎青,事情卻被白樸老祖得知。老祖大怒,雖替徒兒瞞住了帝,卻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懲治一下劣徒。於是他收回黎青一身修為,將他打回了原形,流放到了凡塵,曆盡劫難方可重返五華山。

黎青被封住記憶,成了五色山貓青狸,開始漫長的人世之旅……

直到被打下凡塵,他仍是不知道,那兩個侍女,一個喚作雪痕,一個喚作雪穎。

公輸闕近來常常十分疲憊,明明是極好的氣,他卻總是昏昏欲睡,到了晚上卻又睡不著了,無端地驚醒,額頭一層冷汗。

萬俱寂中,窗外的竹林在夜風裏發出簌簌輕響,像是搖曳的衣袂輕擦過竹葉的聲音。

他披著衣裳奔出去看過幾次,卻什麼人也沒有,空蕩蕩的紫竹林,隻有邊的一輪孤月,靜靜地投射著清冷的光輝。

他有時會怔怔地站在外麵,看著月色,一站就是大半夜。

耳邊仿佛有細語呢喃,風中飄蕩著銀鈴似的笑聲,一聲又一聲,美好得像在夢裏。

但夢裏,卻更多的是那場痛徹心扉的劫難與無盡的絕望。

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影兒你回來!”

那張總是無憂無慮笑著的臉落滿了淚,在崩地裂、一片混亂間,她淚流滿麵,卻努力含著笑衝他喊道:

“師父,和你在一起的八年是影兒最快樂最快樂的日子,再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八年!”

“影兒不要!快回來!”他心頭大悸,伸出手想留住她。

世界支離破碎,分崩瓦解,最後的最後,隻剩那個聲音,不斷回旋著,回旋著—

“師父,我會回來的!在有間庭等我,等到春暖花開,我一定會回來的!”

夢境戛然而止,無數次驚醒的黑夜裏,隻有指縫間的冷風告訴他,他等的那個人還是沒有回來。

蒼山一劫,是文靈帝君救了他和青狸,還治好了他的眼睛。

但影兒和化作結憶燈的雪痕,連同冰棺裏雪穎的真身都消失不見了。他們在蒼山殘跡中找尋了無數遍,卻一點兒痕跡也沒有找到。

文靈帝君大劫定,能否度過去全看各人造化,她們也許已經灰飛煙滅,再也不會回來;也許她們仍活在另一個地方,不日便會出現。

但有沒有那一,那一又是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

有間庭的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一日日如細水流過,不知不覺又到了冬。

飄飄灑灑的雪花落滿了紫竹林,仿佛還是去年,他們坐在屋裏,圍著火爐,一個握支笛,一個捧碗湯。

那時日子正好,他們四處去招念,走過許多地方,聽過許多故事,看過許多悲歡離合。幽幽月色下,她唱著伶仃謠,提著結憶燈走在前麵,他漫不經心地跟在後麵,腰間青竹筒裏的酒搖搖晃晃,如一首低低吟唱的童謠,長長久久,久久長長……

紫竹林裏雪花紛飛,這日卻迎來了一場少有的冬陽,公輸闕特意離了房門,躺在院中鋪了狐裘的竹椅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他眉眼淡淡,望著遠方出了一會兒神,倦意點點上湧,墨玉般的眼眸慢慢合上,臉上還帶著一絲恬然淺笑。

他有預感,今日,將會是個好夢……

遠方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輕輕地踏在積雪上,一下又一下,發出清緲的聲音。

許是故人,許是風聲。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影兒站在雪地裏的一棵梅花樹下,依舊梳著孩童的發髻,一身白襖,笑得真無邪。

樹上的一片紅梅悠悠落下,化作她唇邊的一抹胭脂,美麗動人。

踏過庭院,喝過忘川,那個點燈的姑娘,她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