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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檀奴(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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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約當然沒有取消,潘嶽隻是守在楊容姬床邊,問了她一個問題:“笨丫頭,你相信奇跡嗎?”

楊容姬蒙在被子裏不理他,下一瞬,被子卻猛地被人扯開,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潘嶽與她鼻尖對著鼻尖:

“奇跡就是桃花盛開的時候,你能再次開口喊我‘檀奴哥哥’,你信不信?”

極輕極緩的一句話,卻叫楊容姬怔住了,她長睫微顫,隻對上頭頂那雙亮若星辰的眼睛,心跳如雷。

潘嶽沒有騙楊容姬,啞巴重新開口話這件事一度成為街頭巷尾一樁奇談,楊家隻當祖宗顯靈,熱淚盈眶中,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少年為此用掉了第一個願望。

桃花仙問潘嶽,值得嗎?

潘嶽手撫古鏡,還沉浸在楊容姬叫出那聲久違稱呼的歡喜中,他抬起頭,唇角微揚,在暖陽下笑得比桃花還要好看—

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事情了。

生死關頭才明白的東西,怎麼舍得失去?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如果潘嶽的才名是人盡皆知,那麼他的美貌就是傾動全城,甚至還引來了禍事。

來好笑,他時常喜歡坐車到洛陽城外遊玩,不少妙齡姑娘見了他,都會怦然心動,拿水果來投擲他,使得他每每滿載而歸,久而久之便傳出“擲果盈車”一。而有個叫張孟陽的書生相貌奇醜,也學著潘嶽的樣子去郊遊,但每次出門,婦人就往他車上吐唾沫、扔石頭,回家時倒也算滿載而歸,不過載的都是石頭。

楊容姬聽後很是同情那位書生,潘嶽卻忍俊不禁,裝模作樣地掏出鏡子照了又照,看得楊容姬搖頭笑罵:“繡花枕頭!”

彼時他們笑鬧間都沒有想到,那個叫張孟陽的書生會因此懷恨在心,偷偷做了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時一位侯爺攜家眷途經洛陽城,侯爺的千金是個重達兩百斤的胖郡主,卻偏偏最喜美男,辣手搜羅“後宮”無數,那張孟陽趕緊抓住時機,不懷好意地將潘嶽的畫像遞了上去,胖郡主果然一見鍾情,當即命人上潘家提親。

這簡直是一門得罪不起的權貴,潘家上下愁雲密布,潘父又氣又無奈,指著潘嶽就罵:“叫你平日出門張揚,也不知戴塊麵紗遮遮,長成這樣怪得了誰?隻可憐了楊家丫頭,恐怕要辜負她了,趁早去楊家退了婚事才行。”

退婚?開什麼玩笑,潘嶽當即變了臉色,一夜無眠。窗外明月高懸,桃花紛飛。

(四)

玉麵潘郎病倒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洛陽城。

聽聞是夜感風寒,不知怎麼發出了一身水痘,就連臉上也是密密麻麻,瘮得慌。

消息一傳出,那胖郡主就親自帶了大夫來診治,她隻當潘嶽使詐逃婚,誰知那神醫看過後撫須長歎,直道可憐可憐,潘嶽已是病入膏肓之相,恐命不久矣。

胖郡主仍將信將疑,掀開屏風進去一看,才和病床上的潘嶽打個照麵就一聲尖叫,嚇得轉身就逃,一口氣跑出潘府,扶著大門差點兒要吐出來。

“太醜了太醜了,看一眼都要做噩夢……”

潘嶽究竟毀容成什麼樣?不僅嚇跑了胖郡主,連府裏送飯的丫鬟都不願多靠近一步,唯獨不顧家裏勸阻來看他的楊容姬,坐在床邊淚眼婆娑。

“怎麼會這樣?好端端的,怎麼就命不久矣了……”

潘嶽猛咳了幾聲,眨著無辜的眼睛:“丫頭,你不嫌我醜嗎?”

楊容姬哭得更厲害了,使勁掐了下潘嶽的手心:“什麼胡話呢,你從前就有多好看嗎?我怎麼不覺得?醜一點兒好,男孩子家的不能太好看,好看得惹人厭。”

竟拿時候的話反過來嗆他,潘嶽想笑,卻隻覺眼眶酸酸的,不禁伸出手撫向楊容姬的長發,意味不明地歎道:“真是一如既往地傻啊。”

事實證明,楊容姬不但傻,滿城的人都覺得她已經瘋了。

楊父勸她退婚,潘父也勸她退婚,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勸她再尋良配,她自個兒倒好,居然風風火火地去準備嫁衣了。

楊父氣得要拿家中燒火棍打她,她被逼急了,直接攀上府裏閣樓,作勢要往下麵的荷花池跳。

“自相伴的情意,哪是斷就能斷的?即便是做未亡人,我楊容姬此生此世也唯潘嶽不嫁!”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傳遍了洛陽城,人人唏噓不已,病榻上的潘嶽卻悄悄淚濕了枕巾。

婚禮籌辦期間,人們常常能看到楊容姬陪潘嶽駕馬去城郊踏青,許是回光返照,潘嶽的精神一直不錯,隻是從前“擲果盈車”的畫麵再不複存在,那些曾經口口聲聲喊“潘郎,潘郎”的姑娘們都躲得遠遠的,唯恐看上一眼遭了晦氣。

潘嶽與楊容姬卻都若無其事,談笑風生,全然不管旁人的眼光。

隻是當馬行郊區、斜陽西沉時,潘嶽會鄭重地問楊容姬,當真想清楚了嗎?每每這時,楊容姬總會抱緊他的腰,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什麼也不,隻輕輕問一句:

“檀奴哥哥,你見過長虹貫日嗎?”

那麼美的虹光,穿日而過,盛大又短暫,即使當年懵懂如她,也覺不出地撼人心魄,隱隱體會到人生的許多真諦。

潘嶽不明白,楊容姬也不解釋,隻握住他的手,一指一指地纏繞,在風中與他相視而笑,像是一輩子也不會鬆開。

那是場全城矚目的大婚,當一襲喜服的潘嶽攜楊容姬之手步出時,滿場頓時發出了驚歎,蓋頭下的楊容姬不明所以,隻當毀容後的潘嶽嚇到了眾人,心裏不禁一酸。

直到新房裏潘嶽挑開她的蓋頭,她緩緩抬眼,整個人卻是震住了,這才明白為什麼—

燭火映照下,那個人嘴角噙笑,劍眉星目,豐神俊美猶如人。

“昨夜仙人托夢於我,為你的真摯情意所感動,便大發善心治好了我的病,教我二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這番玄而又玄的胡楊容姬如何相信?又驚又喜中還想再問,卻稀裏糊塗地被潘嶽抱起。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了。”

暖煙繚繞中,風拍窗欞,外頭桃花三兩紛飛,夜色中仿佛傳來女子的輕笑,一場假病真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戲終於落下帷幕,她也可功成身退了。

這一年,潘嶽與楊容姬正式結為夫妻,從兒時的相識,到年少的相伴,再到婚後的相守,有著盛世才名、玉樹之貌的潘嶽一輩子也隻娶了一位妻子,潘楊之好漸漸傳為一段佳話,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五)

楊容姬跟隨潘嶽來到河陽縣就職時,恰是寒冬,冰雪地裏,上下一白,草木衰敗,無盡蕭條。

潘嶽放眼望去,眉頭緊鎖,楊容姬從馬車裏探出身子,為他披上一件貂裘,眉眼溫柔。

“檀奴,這裏山遠地偏,安安靜靜,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了。”

潘嶽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氣:“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河陽縣令。”

冷風迎麵吹來,拂過楊容姬的長發,她眨了眨眼,見潘嶽又埋頭摩挲起了懷裏的古鏡,不禁別過頭,望向遠山長空,微微失神。

婚後楊容姬與潘嶽有了分歧。她其實並不喜歡她的檀奴哥哥當官,彼時朝堂派係紛爭,錯綜複雜,站錯哪一邊都不是好玩的。

但年輕氣盛的潘嶽有才有貌,更有淩雲之誌,一心隻想往官場裏鑽。

楊容姬總覺得他太過執拗,過趨功名,兩個人在這個話題上每每不歡而散。

也不怪潘嶽自覺懷才不遇,他的美貌並沒有給他帶來仕途上的一帆風順,反遭人忌恨,誣為隻有皮囊的“白臉”。

那時他在宮廷派係鬥爭中,辛辣地題書道詞,得罪了當時“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等人,山濤就在皇上麵前:“潘嶽之美,並不是真美,化妝術而已,以計即可識破。”

皇上於是聽了山濤的計謀,在烈日炎炎的夏,宣他穿冬衣上朝,當時他與楊容姬都覺得事出蹊蹺,還以為有什麼禍事臨頭。

當他急匆匆換上冬的朝服,頂著烈日來到殿外,等旨麵君時,皇上卻許久都未召見他,好不容易見到了皇上,這時的他已是汗流浹背,朝服都濕漉漉的了。

誰知皇上盯了他半晌,竟然哈哈大笑,隻因他臉麵經過汗水的衝刷,不但沒有半點兒粉脂痕跡,反而愈加顯得膚如凝脂,玉麵粉色,皇上激動得直與身邊人,潘嶽之美,果然是空前絕世。

他這才得知原委,心中不出是何滋味,回家後就氣衝衝地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這種事情並不是一次兩次,官場複雜的地方很多,一步都行錯不得,後來果真又有人作梗,害得潘嶽滯官不遷多年,如今才得到來河陽縣上任的機會。

漫飛雪中,楊容姬憂心忡忡,想起這些年陪潘嶽經曆過的種種事情,隻覺身心俱疲。

她其實隻想與他過萬家燈火、平平淡淡的生活,隻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檀奴哥哥醉心名利,應酬的次數越來越多,陪她的日子越來越少,甚至連他們第一個孩子的誕生都沒來得及趕回。

記憶裏那個皎如明月的少年,不知何時起,在宦海沉浮裏被磨得麵目不清,身影漸行漸遠。

風雪呼嘯,楊容姬忽然轉過身,在潘嶽驚詫的目光中,伸手輕輕揉開他皺住的眉頭。

她歎息著,長發飛揚,眸裏隱含波光,依然是舊時的問題,卻已不是舊時的心境—

檀奴,你見過長虹貫日嗎?

(六)

來河陽縣第一年,潘嶽令全縣都種上了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三月春風裏,滿縣美不勝收,潘嶽名聲四起,還傳出了“河陽一縣花”“桃花縣令”等雅稱。

但他自己卻常常醉倒在桃花樹下,摩挲著古鏡,一遍又一遍地問,你為什麼不出來?你不是神通廣大嗎?你出來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