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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荀容(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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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荀容是陳國最好的雕骨師。

她眉眼淡淡,一雙巧手輕輕撫過那些或光滑,或細長,品貌不一的骨頭,精心雕琢下,就能將它們變成雇主所需要的各種物件。

比如,一把牛骨梳,一座玲瓏骨盞,一枚瓷白的骨墜……她做過那麼多生意,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隻要付得起酬勞,並有足夠的膽識,都能在深夜提燈,穿過重重街巷,避開種種喧囂,繞到南郊的一處靜謐院,成為她骨齋的座上客。

她不喜人多,每每深夜才開門納客,且每夜隻做一個人的生意,來骨齋的主顧也得遵守她的規矩,不僅要提前預約,隨從還不能一起跟進去,隻能與她單獨麵對麵,在幽靜的屋,昏暗的燈盞下,緊張而又興奮地提出心中所求。

有趾高氣揚的宮中貴人,起先不將荀容放在眼中,既不預約,也不願單獨麵見,吃了荀容幾次閉門羹,叫懷著同樣目的來找荀容的另一位貴人搶了先機,從荀容那裏得到了一支骨簪。

兩位貴人的命運立刻變得截然不同,得到骨簪的那位不久就蒙受皇恩,升為宮中寵妃;另一位則被搶盡了風頭,不得不再次來到骨齋,老老實實地低下頭,懇求荀容的相助。

院被夜色籠罩,月下的骨齋散發著神秘而詭譎的氣息,卻是再陰森可怖也抵不過人們心頭瘋狂滋長的欲望。

吃了幾次閉門羹的馮貴人,心翼翼地踏入骨齋,終是在燭火搖曳中,見到了那位傳中的雕骨師。

她渾身罩在鬥篷裏,臉色蒼白如雪,秀美的五官顯得十分溫柔,唯獨一雙眼睛清清冷冷,如深不見底的幽潭靜淵,出來的話更是叫馮貴人大驚失色。

“什麼?要我放血,還要用壽命做代價?”

荀容麵不改色地點頭,幽幽道:“否則貴人以為現在的李妃頭上那支骨簪是怎麼做的?一根骨頭,滴上你的鮮血之後,把你舍棄的壽命封印在其中,才能換來你剩下歲月裏皇帝的恩寵。”

從不曾得過皇上寵愛的女子,不願老死宮中,為了榮華富貴毅然舍棄了十年壽命,托荀容做成了一支骨簪,自此命途改變。

陰風陣陣,烏鴉鳴叫,從骨齋出來的馮貴人臉色慘白。迎上來的婢女吃驚不已,馮貴人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嘴裏雖疼得吸氣,眼中卻滿是豁出去的興奮。

不過幾滴血和二十年的壽命,替她換來聖上無盡的恩寵,簡直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風拍窗欞,嗚咽作響,主顧離去的院一時寂靜無比,隻有樹上幾隻寒鴉叫個不停。屋裏的荀容看著托盤裏的那杯鮮血,久久地,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冷笑。

她舉著燈盞進了屏風後,取出榻上包袱裏的一架古琴,癡癡凝視著,眸中波光閃爍。

纖手輕輕撫過古琴的一絲一弦,眷戀得仿佛愛入骨髓,她將臉頰貼在琴上,淚水滑過嘴角的笑容,屋裏響起她聲如夢囈的呢喃:

“夷香,你等等我,我不會讓你孤單的……”

(二)

在入冬時分,宮中有兩位貴妃瘋了,都是新近才得寵的,卻不知為何,忽然像中了邪似的,瘋瘋癲癲地吵了起來,拿著刀子叫囂著要去切對方的手腳,叫得滿宮駭然,而喜新厭舊、正好膩了的皇上更是大感嫌惡,隨手將她們打入了冷宮。

與此同時,皇後卻在半夜請進了一位身著鬥篷的客人。

“姑娘好本事,輕而易舉便完成了本宮的測試,以馮、李兩位蠢妃為題,叫她們一朝得寵,一朝又萬劫不複,本宮這才算真正見識到了何謂翻雲覆雨,佩服不已,再不敢疑心姑娘的能力。”

皇後娘娘的巧笑倩兮中,鬥篷裏的荀容一直眉眼淡淡,垂首不語,仿佛那個設局下圈,在雕骨上做了手腳,先是以媚香讓皇上著迷,後又以瀾香讓兩位貴妃迷失心智,按照她錯誤的指導一步一步走入歧途的人不是自己。

這本來就隻是皇後出給她的一道題,隨手指了兩個不得寵的貴人,看看她究竟有沒有能力通過考驗,結果自然不出所料,荀容在短短一個月內就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夕和宮中,皇後握住荀容的手,湊在她耳邊細聲囑咐:“王爺能否回心轉意就拜托姑娘了。”

荀容點了點頭,冰冷的手心動了動,從唇齒間溢出的聲音無一絲起伏:“是,娘娘請放心。”

一筆真正的交易這才剛開始。

皇後口中的王爺是皇帝的胞弟,四王爺褚懷,皇後舊時的情人。

皇後要荀容做的,便是入得王府,接近褚懷,使褚懷回心轉意,重新愛上自己。

他們的情人關係在兩年前破裂,是因為一位宮廷琴師。

那琴師是個眉目如畫的男子,撫得一手好琴,在宮廷宴席上被褚懷一見傾心,瘋狂地迷戀上了。

後來琴師無故失蹤,皇後和褚懷也為此鬧翻了,這些年無論皇後怎樣做都無法和褚懷重修舊好,無奈之下,一個名字闖入了她的視野,那便是剛來都城不久,傳中有神秘力量的雕骨師,荀容。

千百條路都行不通的皇後,終於孤注一擲,將全部希望都押在了這個罩在鬥篷裏、不愛話、不能見日、眼神清冷的奇人異士身上。

宋臨閣是皇後安排在荀容身邊的帶刀侍衛,起來是保護荀姑娘的安危,實則荀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種變相的監視。

荀容也不在意,隻搬到了皇後指定的一處院,將自己在南郊的器具都挪到了一間黑屋子裏,照常雕骨,靜等皇後的安排。

她不喜陽光,不愛話,成對著一堆骨頭雕雕琢琢,這可苦了奉命不得離開寸步的宋臨閣。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帶刀侍衛,還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竟然還是一個長相秀美的姑娘。

宋臨閣個性開朗,愛愛笑,離了兄弟們來辦這古怪的差事,簡直是煎熬,他終是在黑屋裏憋不住,對著專心搗鼓一堆骨頭的荀容主動開口道:

“荀姑娘似乎不愛笑?”

荀容正在雕琢一尾蛇骨,欲將它做成一條腰環,聞言頭也不抬,聲音淡淡:“我為什麼要對你笑?你又不是他。”

那語氣不溫不火,並無鄙夷或是不滿,有的隻是不加掩飾,理所當然的直白,直白到叫人哭笑不得。

宋臨閣摸了摸鼻子,咳嗽了幾聲,沒話找話:“他……是誰?”

他本來以為荀容不會回答,卻沒想到荀容一怔,放下了手中的蛇骨,望向虛空,在昏暗的燭火中幽幽開口,聲如夢囈:

“他是我的先夫,我是他的……未亡人。”

(三)

在院住了半個月後,皇後的安排終於來了。

允帝大壽,宮中大擺壽宴,煙花滿,熱鬧喜慶。

皇後安排荀容在宴席上撫琴賀壽,穿著當年琴師最愛穿的月白素衣,散下一頭琴師也曾散下的烏黑長發,撫出一曲琴師最得意的作品,那首當年叫褚懷驚為人的《拂香》。

種種安排滴水不漏,皇後胸有成竹,果然,當壽宴上荀容登台,素衣墨發,纖手輕揮,於月下撫出那首熟悉的曲子時,原本寂寥飲酒的四王爺褚懷眸光一亮,身子激顫,騰地站了起來。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褚懷情難自已地邁開步子,俊顏微醺,踉踉蹌蹌地奔上前,一把抓住荀容的手腕,激動得語無倫次:

“夷香,是你嗎?夷香,你回來了是不是……”

滿堂大驚間,樂曲歌舞戛然而止,暗處的宋臨閣亦是心頭一緊,他未料到四王爺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一雙眸不由自主地就去關注荀容的表情。

她今夜脫下鬥篷,散了長發,清瘦的身姿換上了素衣。他這才發現她竟是極高、極瘦,長發包裹的身子如風中弱柳,一張臉更是蒼白如雪,叫人無來由地便起了憐惜之心。

此刻月下風中,荀容長發飛揚,不驚不亂,對上褚懷的一雙眸清清冷冷,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她輕啟薄唇,緩緩勾起一個淒涼的笑。

“不,王爺認錯人了,奴家喚作荀容,不是王爺口中的人。”

壽宴上一鬧,仿佛故景重現,允帝揮揮手,像當年把夷香賞賜出去般,又將荀容賜給了自己最疼愛的胞弟。

宋臨閣作為暗衛,自然跟著荀容進了王爺府。

一切都在皇後的安排當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悠遠的琴聲響了一夜,東方既白時,褚懷終於沉沉睡去。

那是兩年來,這個未曾展顏的王爺第一次安心睡去,像夷香還在一般。

他醒來後,握住荀容的手,貪戀地一寸一寸打量著她的臉龐。屋外已近黃昏,夕陽透過窗欞灑在他們身上,散下的長發替荀容遮住了那些溫暖的光芒,她隻看著褚懷眸光癡癡,喃喃地對她道:

“你明明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夷香,可為什麼?為什麼你身上卻有夷香的氣息?那久違了的,本王夜夜都想夢到,夜夜卻都抓不住,虛無縹緲的氣息……”

褚懷將頭埋進了荀容懷中,深深呼吸著,在暮色四合裏,一點點摟緊她的腰肢,下了一個決定。

他:“本王要娶你,明媒正娶,不是妾,不是寵姬,而是叫你做陳國的王妃。”

聲音在屋裏很清晰,一字一句,清晰到屋頂上的宋臨閣也聽得明明白白。

他按緊腰邊劍,不知為何,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湧上心頭,叫他無端地堵得慌,隻想快點聽到荀容拒絕,推開褚懷。

所幸,在下一瞬,荀容的聲音淡淡響起,依舊不溫不火,不帶一絲情緒。

“如果王爺在漫漫餘生裏隻想對著一個相似的影子,而不是自己真正深愛的那個人,那就娶吧,荀容悉聽尊便。”

(四)

“你當真……當真能把夷香雕出來?”

在按照荀容的要求,連人帶一幹器具搬到王府的一處院後許久,褚懷都仍不敢相信,仍要不停地追問。

荀容眼波定定,也沒有不耐煩,每次都是看著褚懷緊張而又期盼的模樣,淡淡答道:

“奴家是陳國最好的雕骨師,王爺當信奴家。”

沒過多久,褚懷就弄來了荀容所需的幾樣材料—

一隻白鹿、一匣深海魚膠、一瓶雪蓮凝露和自己的一縷長發。

荀容對褚懷道,給她一月之期,她必定還他一個夷香。

褚懷欣喜若狂,傳令下去,府中上下都不得去打擾荀容,荀容的地位僅次於他。

但褚懷卻也是謹慎的,宋臨閣藏在暗處,親眼看著他倒了一顆藥在荀容手心。那是補藥,也是毒藥,一個月發作一次,需按時服用下一顆才能保命。

即使深陷情傷,褚懷也洞若觀火,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宋臨閣差點兒出聲製止,但理智禁錮住了他的身體,他雙手微顫,到底隻能眼睜睜看著荀容拈起藥,無甚表情地吞了下去。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眸。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荀容不是個正常的女子,甚至根本不是個正常的人。

他看著她將褚懷送來的那隻白鹿殺了,放幹了血,將鮮血混在了凝露裏,然後親手將鹿肉剔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具完整的骨架和一雙冰凍起來的鹿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