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島不是一座島,而是一群島。
群島之中,最中央又有個最大的,便稱為主島。它們零散在海裏,地處熱帶,一年裏從頭到尾都是明媚夏日,既無春秋,更無寒雪。
一大清早,十四號線公交船在主島船站靠岸了。
一個年輕導遊率先走下船來,在船站外人來人往的小廣場上找了個稍顯空闊的位置,手裏的旅遊小黃旗舉起來晃了晃,掛上了露八齒的標準職業笑。
陸續下船的遊客們朝著小黃旗走來。
導遊介紹著,“各位遊客,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便是觀島主島的第一戲劇廣場。五十年前,享譽世界的戲劇女王鶴臨女士與鬼才劇作家方馬先生就是在這裏下船登島,開辦劇院,由此開啟觀島作為戲劇之鄉的傳奇曆史的。”
“喔……”
遊客們點點頭,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觀島的主島並不大,若是當年那座空島,大概一眼便可望到頭,天以下,海之中,空空方寸之地。
但它如今身為旅遊名地,店鋪林立,人群熙攘,便織成了一種永遠看不完似的複雜,紛紛擾擾,眼花繚亂。
導遊朝著不遠處立在第一戲劇廣場另一端的某座奇異建築指去。
那是個巨大的灰色石頭建築,似圓非圓,要方不方,怪模怪樣地立著。以此奇特形貌,能不跌倒滾入海中,堪稱一個建築學奇跡。
奇形怪狀的它掛著奇形怪狀的各式戲劇海報,被地上密密麻麻的拍照人群簇擁著,倒也有一種別致的熱鬧。
——諸多奇形怪狀的海報裏,隻有一張是方方正正的。些許嚴肅,與周圍顯出格格不入的樣子來。
導演道,“請看,那就是觀島的標誌建築,作為觀島三大劇院之首的觀島大劇院。據說當今戲劇界有一件公認的事——自這座大劇院建立以來,國內最好的戲劇作品全部都是在這裏誕生的。”
遊客們紛紛讚歎著。有人問導遊行程裏是否有觀島大劇院的演出。
導遊笑道,“當然有!說來有緣,我們正好碰上了觀島戲劇學院的畢業展,劇院牆上掛著的那些就是學生們的海報。我們旅行社為大家安排了今年最熱門的一出戲,《刀》,據說是由戲劇學院這一屆最優秀的劇作……”
遊客打斷道,“你說的不會是那出正在被人往下扯的戲吧?”
“……?”
導演有點茫然,不等他回話,觀島大劇院的方向已有一陣驚呼傳來。轉身望去,隻見身披各式奇形怪狀海報的觀島大劇院外牆上,那唯一一張方方正正的嚴肅海報被劇院清潔工甩了個大鐵鉤子,正不斷往下拉扯。
海報正中是一個大字:刀。
海報是沉甸甸的一張大布,海風吹拂中轟然落了地,在地上卻悠然卷了卷,像頂級大明星被人言語冒犯後輕輕一拍衣服,抬起下巴示意自己大度不計較。
但它接著便被清潔工毫不留情地抓了起來,拖在地上,沙沙一陣響,進了觀島大劇院厚重的門。
有人好奇地問,“那出戲怎麼啦?”
清潔工頭也沒回,“演不了了。劇作被解雇了。”
劇院大門在好奇張望的圍觀群眾麵前緩緩關上了。上麵刻著三行字。演世間百味,繹天地之心,傳千古仁道。
關門前,有人眼尖,在微卷的海報上辨認出幾個字。
“演員:隨便。”
“導演:沒有。”
“劇作:謝亦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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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亦桐正坐在觀島大劇院代理院長辦公室門外,腳下是一團皺巴巴的紙,褶皺裏隱約可見出幾個嚴肅的標題大字——“解雇書”。
代理院長辦公室大門緊閉。
她靠著牆,思索著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錯事。思索了半天,結論是什麼也沒有。
她沒有遲到。沒有早退。沒有打人。沒有到街上搶東西。甚至從來沒有像同學們那樣不太禮貌地指著觀島大劇院說它的外形設計得像個拿不準自己該長什麼樣子的白癡。
她的成績一直很出色。除了無數的校獎,她去年還在某個頗具分量的海外戲劇節上拿過一個最佳劇作獎。
雖在畢業作品《刀》的海報上寫著演員隨便、導演沒有,但那並不是說她寫的戲沒人要,恰恰相反,由於過於受追捧,主動找上門來的演員和導演太多,印製海報時她根本沒考慮好究竟找誰。
那麼,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畢業前半年就高薪把她給簽下了的觀島大劇院突然要解雇她?腳下的解雇書上除了端端正正的解雇書三個大字,別的什麼也沒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