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出巡不敢帶年紀太大的官員,怕他們受不住舟車勞頓。
王熙已經算是年紀較大了,年近五十。黃機和呂宗皆是未達四十的年紀,黃機大上呂宗半歲。
餘下的皇上和陳文心及陳文義,都是未達三十的年紀,黃機可不就是第二老嗎?
黃機拿呂宗取樂慣了,呂宗笨嘴拙舌的,從來反駁不了他。
今兒叫王熙反駁得他無話可說,黃機苦笑得對王熙一揖到地,“小人失禮了,還請黃先生莫怪。”
王熙靈活地跳到一邊,躲過了他這個禮,“老爺瞧瞧他這人,請罪就請罪,還給我行這樣大禮。老夫身體還康健呢!”
一揖到地的大禮,在民間是祭拜亡者的。
陳文心噗嗤一笑。
眾人出行的時間越長,也越來越不顧禮節了。
這樣才對嘛,在宮裏拘束慣了,在外頭還不能輕鬆輕鬆,那也太無趣了。
隻有陳文義站在遠處,懷中抱劍,靜靜地看著她。
“大人,您怎麼不去和老爺他們說話?這邊我看著呢,不礙事。”
餘傑胸有成竹道:“這頂上人又不多,咱們在外圍設了防。遊人見咱們這麼大陣仗,都知趣地不湊過來了。”
陳文義搖搖頭,並不說話。
餘傑恍然大悟,“一定是你不懂詩吧?嗐,沒事,我也不懂什麼濕的幹的!”
陳文義白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危險的氣息。
“啊,天氣真好啊。”
餘傑訕訕地笑著,自顧自說著話走開了。
再不走,他怕某人要用眼神殺死他。
登頂便用了大半日,眼看日落西山,這夜眾人便宿於山中。
山上有一座王母池,名為池,實則是一座寺廟。廟中修有供遊人客住的房舍。
泰山之行皇上早有準備,安排在本地接引的人手也清查了王母池。
所以這日王母池別無其他遊人,僅有皇上一行人,並廟中僧尼。
天色將晚,眾人在廟中用過素齋,而後各自回房歇息。
陳文心拿出馬車上從宮裏帶出來的肉脯,坐在窗前一邊賞月一邊吃。
廟裏的素齋雖美味,吃多了嘴裏還是淡的很。
幸好她早有準備,帶了肉脯出來。
這肉脯是翊坤宮小廚房特製的,用新鮮的豬肉切成薄片烤成幹子。抹上油再撒上芝麻,味道香得很。
“玄燁,你吃嗎?”
她知道問也是白問,皇上是不會在佛門禁地吃肉的。
果然皇上皺著眉,“這裏怎麼能吃肉呢?”
這裏怎麼不能吃肉了,她沒當真佛像麵前吃已經是很給皇上麵子了。
當然,這話她是不會直接說出來的。
宮中上下人等都信奉神佛,皇上尤其是相信的。
看他在泰山神廟中祭祀得那般虔誠,便知他信仰之深。
皇上是個開明的人,他自己信,但不會強迫陳文心也信。
就憑這一點,她就有義務在麵對皇上的時候,不做不敬神佛的事兒。
陳文心最後往嘴裏塞了一片肉脯,然後把那裝肉的小壇子封了起來。
--等皇上不在的時候,她再繼續吃。
皇上臨床對月,長身玉立,凝眉思索。
良久,他道:“念念,朕做了一首詩,你聽聽?”
皇上也不等她回應,自顧自念了起來,“夜宿喬嶽巔,縹緲近雲闕。孤高絕塵翳,天外見明月。”
“不聞城市喧,惟聽空簌發。開軒肆遐覽,萬象爭突兀。對此心悠然,清夢自超越。”
此詩和皇上白日所賦《登岱》,簡直不像是一個人寫的。
一個豪邁壯闊,一副政治家的口吻;一個悠閑思隱,充滿閑雲野鶴的意氣。
“這詩叫我想到了蘇軾。”
皇上一挑眉,“朕以為你會想到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即是魏晉陶淵明的號。
她搖頭道:“皇上再閑逸,心中也有牽掛。不能如五柳先生一般,什麼都放得下。”
“蘇軾就不同了,他有一篇《記承天寺夜遊》,玄燁可記得嗎?”
皇上思考了片刻,似乎是讀過的,一時竟然想不出來。
“何夜無月,何處無鬆柏。”
皇上聽了她這一句,一下子想起來了,“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也!”
蘇軾是因遭貶謫而閑,張懷民同是。
皇上是因出巡而閑,陳文心亦如是。
他一把將陳文心攬在懷裏,“你之於朕,正如他二人一般,莫逆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