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嵐等人被押解到揚州府衙的牢房,陳文義留了一個心眼,將他們分開關押。
方方正正的牢房,地上鋪著稻草的床鋪,牆角放著木桶。
除此以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
鋼鐵製的柵欄嚴密堅固,上麵掛著一把黃銅大鎖。
透過那柵欄,隱約可見稻草上坐著一個囚服男子。
那人正是柳嵐。
從昨夜被押解進入府衙大牢,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整整坐了一夜。
兩個在門外走過的差役看了他一眼,“這逆賊是不是瘋了,坐了一晚上了。我巡邏了三次,每次過來他都是這個姿勢。”
另一個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不屑道:“這些謀逆的人啊,腦子都有點問題。大清朝都建了多少年啦,還反清複明呐?”
鐵柵欄中的柳嵐聞言,幾不可聞地勾唇一笑。
他的胳膊上留著一道長長的刀疤,血跡汙染了囚服。
他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痛,一向冷厲的目光中,帶著淒涼的笑意。
年少時他曾聽過,十年一覺揚州夢。
揚州是繁花似錦,車水馬龍的繁華之地。
越是繁華的地方,內裏蘊藏的汙濁就越多。
什麼官場陰謀,什麼爭權奪利。
所以他選擇帶著自己的親生妹妹和一眾兄弟,來到揚州潛伏。
三年,這三年裏他的手沾染了多少鮮血,多少次死裏逃生。
他以為以後的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刀尖舔血。
沒想到康熙南巡,竟然來到揚州,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一旦康熙被刺,滿清朝廷必然大亂。
而後刺殺失敗,他帶走了陳文心。
本以為她是康熙的近侍,想當場把她丟到河中,任她自生自滅。
紅柳卻告訴他,她是女兒身,可能就是宿遷百姓稱頌的勤嬪娘娘。
她不諳水性,在水中已經昏厥。
假如他們把她丟在河水中自生自滅,她無疑死路一條。
這個女子身為漢人,竟然舍命救康熙。若不是看在她對漢人百姓有愛護之心,柳嵐如何能容她?
而後他漸漸陷落在她的剛烈、無助、天真,她的一顰一笑,不知何時起已經牽動了自己的心。
他下定決心放棄繼續刺殺,帶她回南明。
他以為,她是真的放棄了離開,原意跟他走。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她為了迷惑自己的障眼法。
一夜之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
他的兄弟,他在揚州三年的精心謀劃,他的妹妹,和他自己的性命。
秦淮河裏流著血,他十三個弟兄的生命。
白日裏他們還歡歡喜喜地收拾行李,說著回到南明要吃什麼,要玩什麼。
他們在揚州謀事,刀尖舔血,好不容易活到今天。
再有一天,一天。
他們就可以離開揚州,回到南明去。
那裏有自己的親人,有熟悉的鄉音。
如今,那些說說笑笑的兄弟,已經盡數葬身秦淮河。
縱然以身相殉,他也無法補救自己的錯。
這一切都怪他,怪他色迷心竅,誤信陳文心……
他想到那個麵容蒼白,卻笑如嬌花的女子。
原以為是天真善良,原來。
不過是後宮女子最擅長的心機。
他輕哼一聲,門外的看向他。
“我有一宗大事要交代,必須要你們皇帝來,否則我絕不會說。”
那兩個差役對視一眼,此人是南明逆賊的頭目,或許真的有什麼大事要交代。
雖說皇上不一定會見,他們還是應當通傳知府大人此事的。
……
皇上聽說柳嵐有要事指明要麵見他,微蹙著眉思索著。
揚州知府拱手道:“皇上萬金之軀,豈是那逆賊想見就見的。皇上若不想去見,微臣一定代皇上把他嘴裏的話查清。”
或許,那些話正是不能讓皇上以外的人聽到,才指明要告訴他一個……
他眸子微眯,目光晦暗不明。
“不,朕親自去。”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
柳嵐僵硬的身軀轉過來,隻見皇上身著便服,身後跟著幾個差役。
那幾個差役在他身後放下了一座靠椅,而後退出了此處,到走廊盡頭守著。
柳嵐的嘴角微微勾起。
“勞皇上大駕至牢房這等汙穢之地,草民真是萬分榮幸。”
他話中帶著諷刺的意味,皇上坐在椅上,隻是看他。
這人看起來十分健壯勇武,英氣勃勃。想來那夜在最前的殺手,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