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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如何打敗時間(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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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電子溫度計遞到我嘴邊,示意我含一下。

幾秒後,他拿出溫度計,看了一眼顯示的數字,皺了皺眉頭,對我說:“你剛吃的藥會讓你嗜睡,好好睡一覺。”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藥效,還是因為發燒,全身開始虛軟無力,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我漸漸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穩,從頭到腳、從內到外,一直很痛苦。一會兒像是被架在火爐上炙烤,熱得全身冒煙;一會兒像是掉進了冰窖,凍得全身直打哆嗦。

暈暈沉沉中,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細心地照顧我。我大腦迷迷糊糊,完全沒有思考的力氣,想不清楚他是誰,卻無端地歡喜,似乎隻要他在我身邊,就算我一直這麼痛苦地時而被火烤,時而被冰凍,我都心甘情願。

我睜開眼睛時,屋內光線晦暗,讓我分辨不出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吳居藍坐在床旁的藤椅上,閉目假寐。我剛掙紮著動了一下,他就睜開了眼睛。

我的嗓子像是被煙熏火燎過,又幹又痛,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吳居藍卻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一杯溫水端到了我嘴邊。

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下去,幹渴的感覺才緩和了,卻依舊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痛,再結合頭重腳輕、全身酸軟無力的症狀,看來我這次的感冒真的不輕。

我聲音嘶啞地說:“怎麼會……這麼嚴重?”

吳居藍譏嘲:“泡了一夜海水,又吹了一夜冷風,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沒燒成肺炎已經算你運氣好了。”

他拉開窗簾,我才發現外麵豔陽高照,應該已經是中午。

吳居藍問:“餓了嗎?我熬了白粥。”

“不、要。”我暈暈沉沉,十分難受,沒有一點胃口。

吳居藍走到桌邊,打開瓦罐,盛了一小碗稀稀的粥,“稍微喝一點。”

我不願拂逆他,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我一邊慢慢地喝著粥,一邊偷偷地看吳居藍。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可麵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一絲疲憊。

我喝完粥,對吳居藍說:“你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我從小到大身體特別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會很快就好。”

吳居藍靜靜地盯了我一瞬,沒有搭理我,轉身端起一個碗,遞給我,“吃藥。”

竟然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藥,我聞著味道就覺得苦,剛想說“感冒而已,吃點西藥就行了”,突然反應過來,我又沒有去看中醫,哪裏來的中藥方子?

我試探地問:“你開的藥?”

吳居藍淡淡應了聲“嗯”。

我再不喜歡吃中藥,也不敢嫌棄這碗藥了。我捧過碗,嚐了一口,立即眉頭皺成了一團,實在是太苦、太難喝了!但看看吳居藍,我一聲不敢吭,憋著口氣,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時,隻覺得嘴裏又苦又澀,立即著急地找水喝。

吳居藍站在床邊,拿著水杯,冷眼看著我,就是不把水遞給我。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水!”

他冷冷地說:“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以後就長個記性,下次還開著窗戶吹冷風嗎?”

我懷疑那碗中藥那麼苦,是他在故意懲罰我,但什麼都不敢說,乖巧地搖頭,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他終於把水杯遞給了我,我趕緊喝了幾口水,把嘴裏的苦味都咽了下去。

吳居藍說:“藥有催眠作用,你覺得困了,就繼續睡。”

我躺了一會兒,覺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再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睡得十分踏實。睡醒了就吃飯吃藥,吃完了就再睡。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醒來時,除了身子還有點酸軟、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外,差不多已經好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身體比大頭和神醫還好,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

我眯著眼睛,悄悄地看吳居藍。他坐在床旁的藤椅上,大概覺得有些無聊,捧著一本筆記本,拿著幾支鉛筆,在上麵塗塗抹抹。

我雙手一撐,坐了起來,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吳居藍。

他瞟了我一眼,看我能照顧自己,低下了頭,繼續塗塗抹抹。

我放下水杯,笑問:“你在畫畫嗎?畫的什麼?”

吳居藍一聲不吭地把手裏的筆記本遞給了我。我笑著接過,一頁頁翻過去,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

吳居藍畫了三張素描圖,全是我和他,隻不過是不同年齡的我和他。

第一張是現在的我和吳居藍。我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就是一個男子在照顧年輕的戀人,透著溫馨甜蜜。

第二張是十幾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憔悴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兒子在照顧母親。

第三張是幾十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雞皮鶴發、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孫子在照顧祖母。

隻是黑白二色的素描圖,但吳居藍的繪畫技巧十分高明,每幅圖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讓人如同在看真實的照片。

我看完最後一張圖後,麵色蒼白地抬起頭,盯著吳居藍。

他的理智,總是讓他在溫柔之後變得很冷酷。如果每一次對我的好是不小心給了我理由去堅持對他的感情,他一定會立即再做一些事情來傷害我,給我更多的理由去放棄這份感情。

雖然明明知道,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對我無情,但是,我的心依舊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鮮血淋漓得疼痛。

我心情沉重地伸出手,想把筆記本遞還給吳居藍。

他淡淡瞥了一眼,沒有接,麵無表情地看向我,“這三幅圖畫的都是你,送給你了。”

我緊緊地咬著唇,拿著筆記本的手在輕輕地顫著。

他視而不見,站起身,冷淡地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你換件衣服就能下來吃了。”

等他走了,我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猛地垂落,筆記本“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抱著膝蓋,縮在床上,身體不受控製地打著戰。三張栩栩如生的圖畫比任何語言都更有殺傷力,他逼著我去看見未來的殘酷,提醒我這是我必須麵對的現實,不可能因為愛情,更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和感動而改變。

我盯著地上的筆記本,很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但是,現實就是不論如何逃避都遲早會發生的事實。

我咬了咬牙,猛地彎下身子,把筆記本從地上撿了起來。

吳居藍,如果這就是你要我看清楚的未來,我會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我克製著自己的恐懼和抗拒,翻開了筆記本,慢慢地把三張圖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仍然沒有看清楚,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不敢直視圖畫裏的自己,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在害怕,那就再看一遍!

……

我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三張圖。

來來回回、反反複複,我就像真的被這三張圖帶進了時光的長河中,青年、中年、老年……時不我待、流光無情,我垂垂老矣,他朗朗依舊。

我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想著每一幅圖。

很久後,我突然下了床,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每張圖的空白處寫下了一段話。

放下筆,我腳步輕快地走進衛生間,決定衝個熱水澡。

把一身的汗漬都洗幹淨後,就好像把一身的病菌都衝掉了,感覺全身上下一輕,整個人都精神了。

我吹幹頭發,把長發編成辮子,仔細盤好,換上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戴了一條自己做的項鏈,項墜就是吳居藍送我的那顆黑珍珠。

因為麵容仍有病色,我塗了bb霜,拍了散粉,還掃了點腮紅,讓自己看上去氣色好一點。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自我感覺還不錯,我拿起筆記本,下了樓。

窗外夜色深沉,窗內燈火通明。

吳居藍坐在飯桌前,安靜地等著我。

他下樓時,天色仍亮,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得天色盡黑、飯菜涼透,他卻沒有一絲不耐煩。

我停住了腳步,站在院子裏,隔窗看著他。

他抬眸看向了我,我相信他肯定設想過我的各種反應,卻怎麼想都沒有想到,我的滿血複活能力這麼強,才被狠狠打擊過,就又神采奕奕、明媚鮮亮地出現了。

他表情明顯一怔,我朝他笑了笑。

我走進廚房,坐到他旁邊的座位上,把筆記本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

我平靜地說:“你送我的三張圖我已經都認真看完了,作為回贈,我送你三句話。”

我把筆記本推到了他麵前,他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筆記本。

三幅圖、三句話。

每句話都端端正正地寫在每幅圖的空白處。

第一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第二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第三幅圖: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吳居藍一一翻看完,眉頭緊蹙,疑惑地看向我,不明白我的話和他的圖有什麼關係。

我往他身邊湊了湊,低下頭,一邊毫不回避地翻看著三張圖,一邊說:“三張圖,都是我身體不好,虛弱無力,最需要人照顧時。第一張,我正青春明媚時,你在。”

我翻到第二張圖,“我人到中年,容顏枯萎時,你在。”

我翻到第三張圖,“我人到老年,雞皮鶴發時,你仍在。”

我抬頭看著吳居藍,輕聲說:“你知道嗎?有四個字恰好可以形容這三張圖表達的意思——不離不棄!”

吳居藍被我的神發揮給徹底震住了,呆滯地看了我一瞬,剛想要開口反駁,我立即說:“我知道,你本來的意思不是這個!但寫下了‘小聖經’的紀伯倫說過,‘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聽他說出的話,而是要去聽他沒有說出的話。’你潛意識畫下的東西才是你最真實的內心,不管我什麼樣,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完全沒有想過對我棄之不顧。”

向來反應敏銳、言辭犀利的吳居藍第一次被我說得張口結舌。

我輕輕拍了下筆記本說:“不離不棄,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愛情誓言,謝謝你!我對你的愛情誓言是三句話,借用了古人的詩歌!”

我笑了笑說:“古人的東西,你肯定比我清楚!我的意中人在河水那一方,逆著水流去找他,道路險阻又漫長,順著水流去找他,他仿佛在水中央。不管是逆流、還是順流,他總是遙不可及,可望而不可求。”

我對吳居藍做了個鬼臉,“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許諾了對我不離不棄,他會等著我,直到我克服他給我設下的所有艱險,走到他身邊。”

吳居藍表情驚愕、目光鋒利,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

我寸步不讓,一直和他對視。

我並不是那種“為了愛情就可以拋棄自尊、不顧一切”的女人,也不是那種“就算你不愛我,我也會默默愛你一輩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愛錯了人,就算要承受剜心剖腹之痛,我也肯定能做到你既無情我便休!

但是,你若不離不棄,我隻能生死相隨!

很久後,吳居藍扶著額頭,無力地歎了口氣,喃喃說:“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怪物,還是我是怪物。”

我仔細想了想,認真地說:“大概都是!你沒有聽過網絡上的一句話嗎?極品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的!”

吳居藍被我氣笑了,“沈螺,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有本事厚著臉皮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我厚著臉皮說:“不是曲解,而是我蕙質蘭心、冰雪聰明,看透了你不願意說出,或者不敢說出的話!”

我指著第三張圖中雞皮鶴發、蒼老虛弱的我,理直氣壯地質問:“你畫這些圖時,可有過一絲拋棄我的念頭?一絲都沒有!在你想象的未來中,就算我變得又老又醜,行動遲緩、反應笨拙,你依舊在照顧我、陪伴我!”

吳居藍垂眸盯著圖,一聲不吭,眼眸中漸漸湧起很深切的悲傷。

我也盯著圖看起來,不再是從我的眼中,看到總是不老的他,而是從他的眼中,看到日漸衰老、臥於病榻的我。

我心中彌漫起悲傷,低聲問:“畫這些畫時,很難受吧?”

吳居藍抬眸看著我,眼神很意外。

我說:“你逼著我麵對未來時,自己也要麵對。看著我漸漸老去,甚至要親眼看著我死亡,卻什麼都做不了,肯定很難受吧?”

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時,我固然要麵對時間的殘酷,承受時間帶來的痛苦,他又何嚐不是呢?我們倆的痛苦,沒有孰輕孰重,一定都痛徹心扉。但是,時間上,他卻要更加漫長。死者長已矣,生者尚悲歌!

吳居藍的神情驟變,明顯我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我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吳居藍不言不動,看著窗外,卻目無焦距,視線飄落在黑漆漆的虛空之中。

很久後,他收回了目光,凝視著我,開口說道:“愛一個人應該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你很清楚自己時間有限,短暫的陪伴後,就會離開我,給我留下長久的痛苦,為什麼還要堅持開始?你的愛就是明知道最後的結果是痛苦,還要自私地開始嗎?”

他的聲音平靜清澈,沒有一絲煙火氣息,就像數九寒天的雪花,無聲無息、漫漫落下,卻將整個天地冰封住。

我著急地想要說點什麼,否定他的詰問,可是心裏卻白茫茫一片,根本想不出來能說什麼。

一直以來,我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著吳居藍的非人身份,他不同於人類的漫長壽命和不老容顏,問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從他的角度出發,考慮他的感受。

我對他而言,也是非我族類,是個異類,和他強橫的生命相比,我還有可怕的弱點——壽命短暫、肉體脆弱。當我思考接受他要承受的一切時,他也必須要思考接受我要承受的一切。

我總是想當然地覺得接納他,我需要非凡的勇氣,甚至自我犧牲,可實際上,他接納我,更需要非凡的勇氣,更需要自我犧牲。

吳居藍的神情恢複了平靜淡然、波瀾不興的樣子,溫和地說:“吃飯吧,把你的身體先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