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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玉整頓一下因為快跑而有些淩亂的衣衫，緩步走到亭簷下，望著亭外不遠處那棵不知名的灌木清脆欲滴的葉子，唇畔不由浮出幾絲淺笑。
她一向是那種隨遇而安的心境，不下雨，順利地走到永定河邊觀賞長河落日，很好，不過下了雨，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啊。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大雨過後，天氣放晴，說不準還能看到彩虹。
然而事情總與願違，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了，大雨非但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莫淮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走到亭子邊沿處，望著外麵那嘩嘩啦啦下落著的稠密雨簾，不禁蹙起眉頭。
倒是箏玉與聶素之，一個性情平淡，不驕不躁，一個安靜斯文，沉著內斂，對於這場下不停的大雨，倒是沒有表現出多麼難耐的樣子，兩個人竟坐下聊起天來。
他們的話題很廣泛，從山水風情到天文地理，到詩詞歌賦，到兵法謀略，到官場爭鬥，不知不覺，竟然聊到帝位之爭上來了。
對於這兩年來杜皇後把持朝政一事，他在態度上是極為反對的。隻不過，他反對杜皇後並不是像一些迂腐的朝臣一樣，因為她是女人，而是完全看不慣她這兩年來排斥異己縱容宵小的做法。他覺得，倘若在這愈演愈烈的奪嫡之爭上太子蕭桓失敗，杜皇後之子蕭擇做了皇帝，肯定會成為杜皇後的傀儡。杜皇後權欲熏心，為後不賢，臣服於她的肯定也是些賣乖投巧之輩，而太子黨以及那些迂腐耿直的朝臣們，則會想盡辦法要搬到她，甚至無所不用其極。這樣兩方勢力爭鬥，不管哪方輸贏，中間受苦的肯定是百姓。
此外，他還覺得，南麵齊國與北麵北燕一直對楚國虎視眈眈，礙於楚國勢力強大，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因為奪嫡一事，楚國出現內亂，很有可能會讓這二國有隙可乘，嚴重了甚至會有亡國的危險。就算以楚國的實力，不至於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但是戰爭所帶來的損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箏玉聽他如此細致明了的分析，心中驚歎不已，有些不敢相信他隻是一個窮鄉僻壤之地的教書先生。這樣一個滿腹才華的有誌青年，被埋沒在這蕭索的小村莊裏，實在有些屈才，他本就不是池中之物，不知道自己能否幫上他一把，讓這塊深埋於泥土之中的璞玉早日麵世，綻放出他應有的光彩。
約莫到了晌午十分，大雨才算停了下來，不過天空仍然積著厚厚的雲層，並沒有半點兒要放晴的意思。
莫淮走出亭子，抬頭望了望天，歎口氣道：“雨待會兒還得下，今日恐怕是看不到那長河落日了。”
聶素之聞言轉頭看向箏玉，清俊的麵容上滿是歉疚之色：“本想帶箏玉賢弟一觀長河落日奇景，沒想到竟會遇上這樣的天氣……”
箏玉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素之兄不必介懷，長河落日雖沒看著，但我卻看到了更好的風景，這一趟也算是不虛此行。”
聶素之有些不解：“什麼風景？”
難道就是這下了將近兩個時辰的雨？這似乎沒有什麼好看的？
箏玉斂了斂笑容，凝眸望著他，良久，輕輕道：“不如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要不，待會兒再來一場大雨，可就走不了了。”
聶素之想了想，覺得此言有理，便也不再多問，點點頭道：“也好。”
經過一場大雨的浸潤，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十分難走，正常情況下本是不到兩個時辰的路，他們卻足足走了三個時辰。三個人沿著那泥濘崎嶇的道路走回聶家莊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聶素之的嬸母溫氏因為放心不下而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等待，一看到他們回來，立刻迎上前去，擔憂地道：“怎麼樣？有沒有淋到雨？”
待三人再走近一些，她才發現自己這一問有多麼多餘。衣衫都是濕的，怎麼可能沒淋到。於是慌忙拉著他們走回家中，熬了薑湯給他們喝，以防著涼。
喝過薑湯之後，箏玉便回她所住的房間去換衣服了。雖然衣衫濕的隻是表麵，因為避雨及時並沒有淋透，但是如果可以有幹淨的衣服穿，她還是不太願意繼續將就這一路奔波而弄得有些髒亂的濕衣。
將身上那套被雨水溽濕了的青衣脫下來，換上一件幹淨整潔的玉白色衣衫，箏玉緩步走到屋子中央那張放有油燈的圓桌旁坐下，望著油燈晃動的燈頭，麵上出現猶疑之色。
回來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聶素之於亭中所說的關於宮廷爭鬥的那番話。他的見解那般深厚，思慮那般清晰，又有著一顆為國為民的博愛之心，讓她覺得比自己這個一州知府不知要強上多少倍。這樣的人才，倘若埋沒在這蕭索的小村莊裏，一生都散發不出他應有的光彩，是不是很可惜？
可是，自己該怎樣做，才能幫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