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又瘦了,眼眶凹陷得厲害,麵色十分地黯淡,兩鬢竟顯了白灰銀絲,像是這十年來的歲月一下翻了兩倍的速度在她的身上落下痕跡。
阮舒心下訝然。
不僅訝然她突然間的迅速消瘦,更是訝然她竟然敢正視她。
很多年了。
莊佩妤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自發自願地正視她。
是因為林妙芙,她才有勇氣?
阮舒暗暗輕嘲,捺下心緒,自顧自行至佛龕前,先上三炷香。
她其實不信佛。就算她信佛,佛主也恩澤不到她。
她隻是習慣了每回進來,都假模假式地恭敬一番。
時不時也會念叨念叨自己新添的罪孽,以膈應莊佩妤所供奉多年的這尊佛。
插好香,阮舒轉過身,重新看回她們母女倆,神情淡然地問:“唐顯揚的孩子?”
林妙芙留意地一下莊佩妤地臉色,才對阮舒道:“這一次我不會再打掉了。我一定要生下來!”
“我沒有要你打掉。”阮舒依舊淡然,“孩子長在你肚子裏,你想怎樣就怎樣。”
林妙芙儼然詫異。
阮舒清淺地彎唇:“恭喜你,你解脫了。我以後再也不管你了。反正我也管不來你。你愛怎麼倒貼唐顯揚或者其他任何男人,都隨便你。”
林妙芙睜著哭得紅紅的眼睛,一副“你今天沒吃錯藥吧”的表情。
阮舒的視線轉向莊佩妤,十分淡漠:“如果昨天的她刺中的是我的心髒,我想你會很開心。”
莊佩妤眸光輕輕閃爍。
阮舒未再多言,舉步往外走。
莊佩妤竟是破天荒地叫住了她:“等等。”
驚訝的不僅阮舒,連林妙芙都滿麵不可思議。
緊接著,莊佩妤又握住了林妙芙的手:“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姐姐單獨說。”
“媽……”林妙芙像是突然不認識莊佩妤。
莊佩妤輕輕推了推她:“你先出去。”
她講話的氣息都透著一股子虛浮無力,好像幾天幾夜沒吃飯似的。
林妙芙皺眉瞥了一眼阮舒,滿是警惕與防備,才對莊佩妤點頭:“好,媽,我就在門外麵守著。你有事喊我。”
門打開,又關上。
阮舒從被莊佩妤叫住開始,便站定原地不動。
莊佩妤望著她,目光毫無以往的閃躲,隻是眼底多了一抹阮舒所看不透的複雜。
彼此許久無話。
阮舒率先打破沉默:“你想幹什麼?”
莊佩妤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一個盒子,走到阮舒的麵前,遞過來:“幫我還給他。”
阮舒極輕地蹙眉。
那個盒子阮舒認得,就是傅令元送給莊佩妤的翡翠佛像。
特意把她叫住,就為了這件事?
她沒接,麵無表情道:“要還你自己還。他人現在就在客廳裏。”
莊佩妤卻是手一鬆。
阮舒眼疾手快地接住從她懷裏掉落的盒子,抬眸便見莊佩妤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
阮舒分辨不出來,而莊佩妤已跌跌撞撞地走去蒲團前跪下,迅速地掂著佛珠念念有詞。
一連串的舉動,看得阮舒莫名其妙、疑竇叢生。
眼簾垂落,她盯著盒子,略一沉凝,打開它。
裏麵原封不動地裝著那尊佛像。
阮舒眯眸,將佛像從盒子裏取出。
盒底一覽無餘。
阮舒又仔細打量佛像,也未曾發現異常。
擰眉瞥了瞥莊佩妤跪在蒲團上的背影,她擰眉,心懷狐疑地將佛像裝回盒子裏,然後試探性地問:“隻要還給他麼?沒有其他話要說?隔著這麼些時候才還回去,沒有一個理由?”
莊佩妤未應答。
阮舒斂瞳,帶著盒子轉身離開,手指觸上門把時,聽到背後的莊佩妤壓著聲線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年一念之差留下了你。”
阮舒的身子僵了一秒,眼眸在這一瞬間烏漆漆得不見底,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我這輩子最無力的,就是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我注定就是你的孽障,讓你永遠都不能自我救贖。”
*
門打開。
林妙芙一見她出來,就撞過她的肩膀掠進佛堂裏,“嘭”地帶上門。
濃重的檀香味隔絕在裏麵。
阮舒將盒子交到守在門口的九思手裏。
九思一眼瞅見她的臉色不對勁:“阮總,你沒事吧?”
阮舒輕輕搖頭,沿著過道走出去客廳,衝傅令元揚揚下巴:“她還給你的。”
但見傅令元掃向盒子,皺皺眉,麵露不解:“怎麼?丈母娘不喜歡?”
“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問她。”阮舒口吻淡漠。
傅令元沉凝。
阮舒從他的表情暫且看不出什麼端倪,收斂神色,有些疲倦地說:“回去吧。”
傅令元示意栗青先將盒子收起來,走上前攬住阮舒:“好。”
*
路上,車廂裏十分沉默。
途中遇到紅燈的時候,傅令元偏頭看阮舒。看到她望向窗外的側臉,白皙的,有點冷薄的,像要融入外麵暮色四合的天空裏。
他未打破這份安靜,任由它一直蔓延至綠水豪庭。
開車要過保安亭的時候,和一輛車同時卡在門口。
因為阮舒那邊的車窗是開著的,陳青洲一眼認出她來,順勢便再看到了駕駛座上開車的傅令元。“阮小姐,真巧。”語氣不冷不熱。這句話似乎成了他們每一回見麵的開場白。
阮舒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意外之色,猜測陳青洲應該已經得知他們住同一個小區。
他的後座車窗隻拉下來半截,本意好像並不是為了和她打招呼,因為阮舒看到他丟了一朵玫瑰花出來,神情頗為凜然。
她更是眼尖地注意到,他的下巴有一痕像是被女人的指甲刮傷的痕跡。
不等阮舒有所回應,陳青洲便合上車窗。而車窗完全關閉的最後一瞬間,她又看到一隻手抓到陳青洲臉上。
緊接著,車子明顯在震動,不過很快就重新開動。
阮舒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