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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 2)

奧勃朗斯基穿好衣服,身上灑了香水,拉齊襯衫袖口,照例把香煙、皮夾子、火柴、係著雙重鏈子帶表墜的懷表分別放到幾個口袋裏,然後又抖了抖手帕。盡管他在家庭生活中遭到了不幸,但覺得自己還是那麼清潔健康,渾身芳香,精神抖擻。他微微抖動雙腿,走進餐廳。餐廳裏已給他準備好咖啡,咖啡杯旁邊擺著信件和公文。他看了信件。有一封是那個想買他妻子林產的商人寫來的,他看了很不愉快。那座樹林非賣不可,但現在同妻子還沒有言歸於好,這件事就根本談不上。他感到最不愉快的是,這種金錢上的利害關係,竟會牽涉到當前他同妻子的和解問題。一想到他會受這種金錢關係的支配——為了出賣樹林而非同妻子講和不可,——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奧勃朗斯基看完信,把公文挪到麵前,迅速地翻閱了兩件公事,用粗鉛筆做了記號,又把公文推開,開始喝咖啡。他一麵喝咖啡,一麵翻開油墨未幹的晨報,看了起來。奧勃朗斯基訂閱的是一張自由主義的報紙,——不是極端自由主義,而是多數人讚成的那種自由主義。說實話,他對科學、藝術、政治都不感興趣,但卻始終支持大多數人和他們的報紙對各種問題的觀點,而且隻有當大多數人改變觀點時,他才改變觀點,或者說得更確切些,不是他改變了觀點,而是觀點本身在他頭腦裏不知不覺地起了變化。奧勃朗斯基從不選擇政治派別和觀點,而是這些政治派別和觀點自動找上門來,就象他從不選擇帽子和上裝的式樣,在穿著上總是隨大流一樣。由於進出上流社會,再加上成年人思想活躍,他需要有政治觀點,就象需要帽子一樣。至於他選中自由派,而不象他周圍許多人那樣信奉保守派,那並不是因為他覺得自由主義比保守主義更有道理,而是因為自由主義更適合他的生活。自由派說俄國什麼事都很糟。不錯,奧勃朗斯基負債累累,手頭總是很拮據。自由派說,婚姻製度陳舊,必須加以改革。不錯,家庭生活確實沒有給奧勃朗斯基帶來多少樂趣,還違反他的本性,強迫他說謊做假。自由派說——或者更確切些,暗示,——宗教隻是對野蠻人的束縛。不錯,奧勃朗斯基即使做一個短禮拜也覺得兩腿酸痛,再說,他也無法理解,既然現實生活這樣快樂,那又何必用恐怖而玄妙的語言來談論來世呢。此外,奧勃朗斯基愛開玩笑,喜歡作弄①作弄老實人。例如他說,若要誇耀祖宗的話,那就不應限於留利克而把人類的老祖宗——猴子忘掉。就這樣,自由主義傾向在奧勃朗斯基身上紮了根,他愛讀他訂的報紙,就象飯後愛抽一支雪茄,因為讀報會使他頭腦裏騰起一片輕霧。他讀了社論,社論裏說,現在完全沒有必要叫囂什麼激進主義有吞沒一切保守分子的危險,叫囂什麼政府必須采取措施鎮壓革命這一洪水猛獸,恰恰相反,“我們認為,危險不在於憑空捏造的革命這一洪水猛獸,而在於阻礙進步的因循守舊”,等等。他又讀了①一篇論財政問題的文章,文中提到邊沁和穆勒,並且諷刺了政府某部。憑著天生的機靈,他能識破各種各樣的諷刺文章:是什麼人策劃的,針對什麼人的,出於什麼動機。他覺得這種分析是一種樂趣。可是今天他沒有這樣的心情,因為想到了馬特廖娜的勸告和家裏的風波。他還在報上看到,貝斯特伯爵已赴維斯巴登,以及根治白發、出售輕便馬車、某青年征婚等廣告,不過這些新聞廣告並沒象往常那樣使他覺得有點滑稽。他看過報紙,喝了兩杯咖啡,吃好黃油麵包,站起身來,拂掉落在背心上的麵包屑,接著挺起胸膛,快樂地微微一笑。這並不是因為心裏有什麼愉快的事,而純粹是由良好的消化引起的。不過,這愉快的微笑立刻又勾起他的心事。他沉思起來。門外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奧勃朗斯基聽出是他的小兒子格裏沙和大女兒塔尼雅的聲音)。他們在搬弄什麼東西,把東西弄翻在地上。“我說嘛,車頂上不能乘客人,”女兒用英語叫道,“撿起來!”“怎麼能讓孩子們自己到處亂跑呢,”奧勃朗斯基想,“真是亂七八糟。”他走到門口召喚他們。孩子們丟下充當火車的匣子,向父親跑來。這女孩是父親的小寶貝,她大膽地跑進房間,抱住他,嘻嘻哈哈地笑著吊在他的脖子上。她象平時一樣,聞到他絡腮胡子裏散發出來的熟識的香水味,就感到快樂。最後,女孩吻了吻他那煥發著慈愛的光輝、因為彎腰而漲得通紅的臉,鬆開雙手,正要跑開,卻被父親攔住了。“媽媽怎麼樣?”他撫摩著女兒光滑嬌嫩的脖子,問。“你好,”他同時轉過臉笑眯眯地回答男孩子的問候。他知道他不太喜歡男孩子,但總是竭力表示一視同仁;男孩子感覺到這一點,對父親冷淡的笑容並沒有報以微笑。“媽媽?她起來了,”女孩回答。奧勃朗斯基歎了一口氣。“這麼說,她又是一個通宵沒睡覺,”他想。①留利克——俄國建國者。①邊沁(1748—1832)——英國倫理學家、法學家、資產階級功利主義代表。穆勒(1806—1873)——英國唯心主義哲學家、經濟學家、邏輯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