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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十四(1 / 3)

在溫泉療養季節快結束的時候,謝爾巴茨基公爵從卡爾斯巴德到巴敦和啟星根①去看望了俄國朋友——像他所謂的去呼吸俄國的空氣——以後,就回到家裏人身邊了。

①巴敦和啟星根均德國地名,為有名的溫泉。

公爵和公爵夫人對於國外生活的見解是完全相反的。公爵夫人覺得一切都很美滿,盡管她在俄國社會裏有她的確定不移的地位,但她在國外卻竭力想裝得像一位西歐的太太,其實她並不是——因為她是一位典型的俄國太太,——因此她矯揉造作,很不自在。相反地,公爵覺得國外的一切都是可憎的,討厭歐洲的生活,保持著自己的俄國習慣,並且在國外故意要顯得比他實際上的樣子更不像西歐人。

公爵回來時顯得瘦了,兩頰的皮膚鬆軟了,但是他的心情卻頂愉快。當他看見基蒂完全複原了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更愉快了。基蒂同施塔爾夫人和瓦蓮卡友好的消息,和公爵夫人述說的她觀察到基蒂心中起了某種變化的消息擾亂了公爵,引起了他對於一切引誘他女兒離開他的東西一向懷著的嫉妒心情,引起了他的恐懼,唯恐他女兒擺脫他的影響,而進入他所不能達到的境地。但是這些不愉快的消息通通淹沒在像海洋一樣的善良和愉快的心情裏了,公爵向來是善良和愉快的,他遊曆了卡爾斯巴德溫泉回來就更是如此了。

在回來後的第二天,公爵穿著長大衣,臉上帶著俄國人的皺紋,漿硬的領子撐住微微鼓脹的兩頰,懷著最愉快的心情和女兒一同到浴場去。

是一個明媚的清晨:整潔的、愉快的、有小花園的房子,紅臉、赤胳臂、喝足了啤酒、快活地工作著的德國女仆的姿影,燦爛的陽光,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但是他們越走近浴場,就越加頻繁地遇見病人,這些病人的樣子在有秩序的德國生活的日常狀態中顯得更加可憐。基蒂對這種鮮明對照已不感到驚異了。明朗的陽光,蔥蘢的綠樹,音樂的聲音對於她來說是這些熟識的人的天然背景,在這些人身上,像她所看到的,總是起著不是變好就是變壞的變化。但是在公爵著來,六月早晨的明朗和愉悅,奏著流行的歡快的華爾茲舞曲的樂隊的聲音,尤其是健壯的女仆的姿影,和這些從歐洲各處聚攏來的半死不活的人聯係在一起,好像有些不協調而又很可怕。

公爵和他的愛女挽臂而行,雖然覺得自豪,而且好像恢複了青春一樣,但是他卻為他的有力步伐和粗壯四肢而感到不安,他幾乎有點害羞了。他差不多感到好像是一個在眾人前麵赤身露體的人一樣。

“把我介紹給你的新朋友們吧,”他對女兒說,用胳臂肘挾緊她的胳臂,“因為治好了你的病,我連那討厭的蘇登溫泉也喜歡起來了呢。隻是這裏陰鬱,陰鬱得很啊。那是誰?”

基蒂一一說出他們所遇見的、她熟識的和不熟識的人們的名字。在花園入口,他們遇見盲婦伯爾特夫人和她的帶路人,公爵看見這位年老的法國婦人一聽到基蒂的聲音就喜笑顏開,很是高興。她立刻用法國人所特有的那種過分的殷勤和他攀談起來,稱讚他有這麼一個好女兒,當麵把基蒂捧上了天,管她叫寶貝、珍珠、安慰的天使。

“哦,那麼她是第二號天使了,”公爵微笑著說。“她管瓦蓮卡小姐叫做第一號天使哩。”

“啊,Mademoiselle瓦蓮卡,她可真是一位天使呢,allez①,”伯爾特夫人接上說。

①法語:真是的。

在回廊裏他們遇見了瓦蓮卡本人。她拿了一隻雅致的紅色小提包匆忙地向他們走來。

“您看,爸爸回來了,”基蒂對她說。

瓦蓮卡做了一個介乎鞠躬和屈膝禮之間的動作,——就像她做別的任何事情一樣單純而自然——就立刻和公爵攀談起來,又大方,又自然,就像她和旁的任何人談話一樣。

“當然我知道您,我對您知道得很清楚呢,”公爵對她說,流露出一絲微笑,基蒂根據那微笑看出來她父親喜歡她的朋友,覺得非常高興。“您這麼匆匆忙忙地到什麼地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