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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五(1 / 2)

早飯以後,列文已經不在行列中他原來的地方了,卻夾在那位愛說說笑笑、請求跟他並排的老頭子和一個去年秋天剛結了婚、今年夏天還是第一次割草的青年農民中間。

那老頭兒挺直身子,兩腳朝外撇著,跨著長長的、有規則的步伐,用一種在他似乎並不比走路時揮動兩臂更費力的準確而勻稱的動作走在前頭,他好像在遊戲一樣把草鋪成高高的、平整的一排排。好像並不是他在割草,而是銳利的鐮刀自動地在多汁的草叢中颼颼地響著。

在列文背後的是年輕小夥子米什卡。他那可愛的、稚氣的麵孔,頭發用新鮮的草纏住,因為使勁而抽搐著;但是每逢有人望著他的時候他總是微笑著。顯然他寧死也不肯承認他覺得勞動很吃力。

列文夾在他們兩人中間。在最炎熱的時候,割草在他倒不覺得怎樣辛苦。浸透全身的汁水使他感到涼爽,而那炙灼著他的背、他的頭和袒露到肘節的手臂的太陽給予他的勞動以精力和韌性;那種簡直忘懷自己在做什麼的無意識狀態的瞬間,現在是越來越頻繁了。鐮刀自動地刈割著。這是幸福的瞬間。而更愉快的瞬間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到了地頭的小溪,老頭子用一大把濕潤的、茂盛的草揩拭著鐮刀,把刀口在清澈的溪水裏洗濯著,用盛磨刀石的盒子舀了一點水,請列文喝。

“我的克瓦斯①怎麼樣,呃?好喝嗎,呃?”他眨著眼說。

①克瓦斯,一種用麵包或水果發酵製成的清涼飲料。

真的,列文從來沒有喝過像這種浮著綠葉、帶點白鐵盒子的鐵鏽味的溫水這麼可口的飲料。接著是心悅神怡的、從容的散步,一隻手放在鐮刀上,這時他有閑暇揩去流著的汗水,深深吸了一口空氣,觀望著長列的割草人以及四周的森林和田野發生的變化。

列文割得越久,他就越是頻繁地感覺到那種忘我狀態的瞬間,好像不是他的手在揮動鐮刀,而是鐮刀自動在刈割,變成充滿生命和自我意識的肉體,而且,好像施了魔法一樣,不用想工作,工作竟自會有條不紊地圓滿完成。這是最幸福的瞬間。

隻有在他不能不中止這種已變成無意識的動作而思索的時候,在他不能不繞著小丘或是難割的酸模刈割的時候,勞動才是艱苦的。老頭子卻很輕鬆地做著這事。遇到小丘的時候,他就改變姿勢,時而用靠近刀把的刀刃,時而用刀尖,以急促的突擊動作從兩側去刈割小丘周圍的草。而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不斷地觀著和注意呈現在他眼前的事物:有時他拾起一枚野果吃下去或是給列文吃;有時他用鐮刀尖挑開小樹枝;有時他去看鵪鶉的巢,鳥就從鐮刀下麵飛走;有時去捉路上的一條蛇,用鐮刀挑起來,像用叉子叉起一樣,給列文看了,就把它扔掉。

對於列文和在他背後的年輕農民,這樣變換動作是困難的。他們兩人都陷入一種緊張的動作中,完全沉浸在勞動的狂熱裏,沒有一麵變換動作一麵貪看眼前事物的餘裕。

列文沒有注意到時間是怎樣流逝的。要是有人問他割了多少時間,他一定會說半個鍾頭--而實際上已到吃午飯的時候了。當他們踏著刈割了的草走回來的時候,老頭子促使列文注意那在高高的草叢中幾乎看不見的、沿著道路從四麵八方向割草人走來的男孩和女孩們,他們用伸開的小胳膊抱來一袋袋麵包,拿來一罐罐口上用破布塞著的克瓦斯。

“看,這些小蟲子爬來了哩!”他指著他們說,用手遮住眼睛看太陽。他們又割了兩排,老頭子停下了。

“哦,老爺,吃午飯了!”他斷然地說。割草的人們到了小河邊,就跨過割了一行行草的草地,向他們放著上衣的地方走去,給他們送飯的孩子們正坐在那裏等候著。農民們集合了--從遠處來的聚在大車下麵,近的聚在鋪著草的柳樹下麵。

列文在他們旁邊坐下;他不想走開了。

在主人麵前感到拘束的心情早已消失了。農民們預備午餐。有的洗臉,年輕的在小溪裏沐浴,有的在安排休息的地方,解開放麵包的口袋,揭開克瓦斯罐的塞子。老頭子把一片麵包捏碎,放進碗裏,用匙柄搗爛,從盒子裏倒些水在上麵,再捏一些麵包進去,撒上一點鹽,於是他轉向東方禱告。

“哦,老爺,嚐嚐我的麵包渣湯吧,”他說,跪在碗前。

這麵包渣湯是這麼甘美,竟使列文放棄了回家去吃飯的念頭。他和老頭子一道吃著,同他談起家常來,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把自己的家事和能夠引起老頭子興趣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他。他感覺得他對這老頭子比對他哥哥還親,由於他對這個人產生的溫情不禁微笑起來。當老頭又站起來,做了禱告,就用草墊在頭下,在小樹叢下麵躺下的時候,列文也照樣做了,盡管陽光下有一群群糾纏不休的蒼蠅,還有小蟲子叮得他那流汗的麵孔和身體發癢,他依然立刻睡熟了,直到太陽偏到矮樹叢那邊,照到他身上的時候才醒來。老頭子早已醒了,坐在那裏給小夥子們磨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