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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外(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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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還不開懷的事實讓東家莊地無法躲開謠言。

謠言完全打亂了東家莊地的計劃,清明過後菜子下種的某一天,莊地的腳步再次邁進仁順嫂院裏。這次,他是喚她回去的。不回去事兒不行啊,蓋房的事兒先撂下,二拐子的事也先停下,要緊的,是得弄清楚,媳婦燈芯是不是個不下蛋的雞。

這事,離了仁順嫂,能行?

奶媽仁順嫂披著頭,坐在太陽下發呆,見了莊地,目光乏乏地動了一下,沒起來。莊地已顧不上什麼,顫顫地扶起她,打胸腔裏歎了一聲:“你呀……”就把事兒說了。奶媽仁順嫂嘩地有了精神,幹這事,她在行,在行得很。她終於又有用武之地了。當下跑屋裏,先把頭洗了,臉上搽點粉,換了衣裳說:“這就回去?”

看到仁順嫂瞬間來了精神,東家莊地沉悶的心一刻間複活,此刻,太陽正暖暖地照著,陽光下嫵媚的臉讓他憶起很多年前那個雨後的傍晚,空氣裏清爽的味兒立時激蕩得身子一片搖曳。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往屋裏去,炕上還堆著仁順嫂剛換下的衣裳,那可是女人貼身的衫兒啊,那一紅一綠,瞬間就燃燒了他的眼睛。淡淡的汗味兒夾雜著女人的體香吸進鼻子,頓覺心神激蕩,東家莊地再也不能自持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中午,整六十歲的東家莊地居然又在三十八歲的仁順嫂身上行了,而且還凶猛得不是一般,如虎狼般的氣勢,驚得仁順嫂都不敢相信。

3

謠言四起的這個春日上午,一頭青驢兒馱著少奶奶燈芯上了回娘家的路,牽驢的是專程從磨坊喚來的少年石頭。

溝裏四起的謠言弄亂了燈芯的心,公公冷不丁掃過來的目光更是弄得她心驚肉跳。走在院裏,感覺四處飛來的目光都盯著一個地方——肚子——這日子就成了另一種顏色。

謠言是日竿子的女人傳出的,這一點燈芯心中有數,離了她,還能有誰?不過,她還是很感激三杏兒。這陣兒,她沒少往下河院跑,溝裏那些事兒,一件不落地傳到了燈芯耳朵裏。燈芯想,傳就傳吧,總有一天,讓你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騎在驢上,菜子溝就像一把碩大的扇子在視野裏緩緩展開。這溝由東往西,緩緩延開,越西越開闊,目光到了西邊,稠濃得散不開。更是那南北二山,高處看就更為奇怪,這山先是陡陡的,似懸崖一般從天上掉下來,快到溝穀時,突然地放緩,緩出兩片窪來。這兩片窪,便成了養人的地兒。這陣兒,四下下種的人們鳥一樣撲騰在自家租種的地裏,雪水浸灌下的大地在犁頭的翻耕下泛出濕漉漉的地氣,紅潤的菜子在撒種人手裏舞出妖嬈的弧線。

風和日麗,萬物待興,望一眼就能給人陡添不少信心。燈芯喚石頭將驢牽慢些,她要多看看這播種的美景。少年石頭也是滿眼春色,不時掉轉身子,衝驢上的少奶奶發一會兒呆,然後抬起頭,目光直直伸向天空。可惜天藍得透明,萬裏晴空無一絲兒雲。

一上山道,青驢兒費勁起來。東家莊地本是讓騎了騾子去的,燈芯推說騎不住,換了。騾子跑得歡,會少掉路上很多趣兒。山道一旁危崖聳立,裸露的青石發著寒光,另一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穀,扔塊石頭下去,半天聽不到回聲。狹窄的山穀隔斷了目光,擠壓得人像有什麼東西從心裏奔出來,瞅著悶聲走路的少年石頭,燈芯忽然問:“石頭你會唱花兒不?”

石頭紅臉道:“不會。”

“那你想聽不?”

石頭望望她:“想聽。”

燈芯咳嗽兩聲,清清嗓子,立時山穀裏響起翠鳥般的歌喉:

青石崖上修路哩,心高得戳在了天裏

太陽黑了問話哩,月亮是不是在你心裏

樹上的候鳥報春哩,明日個我就托媒人過去

河水把路衝斷哩,你爹他不讓我進去

……

“真好聽。”石頭忍不住掉過身誇讚,無邪的目光撲閃在燈芯臉上,燈芯讓他誇得紅了臉,不好意思再唱了。

又走了一段,燈芯說:“你也唱個吧,不唱悶死了。”石頭羞臉道:“我真不會,我笨。”燈芯咯咯笑了,是讓石頭害羞的樣兒逗笑的。他跟自個兒男人一般大,可在她麵前,啥時都乖得像個孩子。看著他紅撲撲的臉蛋兒,還有白楊樹一般挺拔的身子,少奶奶燈芯禁不住一陣心動,她從驢上跳下,索性跟石頭肩並肩往前走。灑滿暖陽的青石道上,兩個青春人兒走得是那樣開心。一隻山雀驚起,撲啦啦一聲,丟下一串脆叫遠去了。

翻過黑雞嶺,下了坡道,就看見自個兒家的院門敞開著。中醫爹好不驚喜,怪燈芯來也不提前吭一聲,昨兒夜還夢見她抱個大胖小子玩哩。中醫爹的話忽地讓燈芯冷了臉,爹也覺出了失言,岔開話問起了石頭。

燈芯告訴爹,他是老管家和福的兒子。中醫爹盯住石頭細望了一會兒,忍不住道:“好娃呢,細皮嫩肉的,十幾?”

“虛十六。”

中醫爹“哦”了一聲,目光轉向燈芯:“這趟來,可得住些日子再走。”

說話間,石頭已到了外麵,許是讓後山的景給吸引了,這孩子。

夜飯做的是拉條子,爹不讓燈芯插手,還特意宰了雞,說這雞一直留著,就等她回來。石頭從外麵回來,聽到他們說說笑笑,好不親熱,就到草房裏先喂了驢。飯後,天黑下來,後山夜黑得早,爹安頓石頭睡好,父女倆坐燈下聊上了。

燈芯把溝裏的謠言說了。中醫爹抱住頭,一時納悶兒無話,這事確也難住了他。半天後說:“你公公咋個態度?”

“還能咋個態度,一雙眼睛吃人哩,這才對頭了沒幾天,又……”燈芯垂下頭,心裏難受得說不出來。

“也難怪,天下當娘老子的,哪個不盼,誰個不愁?不過,這事兒難腸哩,要說他那病……”中醫爹欲言又止。

“要不就豁出去?”燈芯咬住牙說。

“使不得呀,娃,這才剛有了轉機,你不讓他活了?”

好一陣子無話,兩個人讓話題壓得張不開嘴。燈芯一揚頭,甩甩頭發說:“算了,不說了,等他問起了再想辦法。”

“也隻能這麼著了,這疙瘩爹是沒法兒解。”

接下來燈芯說起了楊二,說起了南山煤窯。爹一直沒插話,抽著煙,等她說完,爹才說:“楊二是個沒啥主見的人,前些年偷著賣了煤,蓋房娶媳婦,叫六根踏了腳後跟,這以後,六根說啥他聽啥。”爹頓了片刻又說,“治他倒是不難,可南山煤窯少了他不行,算來算去,還就他是個行家。煤窯的事你不懂,稍不留心就會死人,一死人窯客就跑光了,窯也就廢了。”

爹的話讓燈芯心黑下來,怪不得公公要忍,怪不得過年要抬頭囫圇豬給楊家,看來不僅僅是大房山裏紅的麵子呀。

楊二是東家莊地大房山裏紅的娘家弟弟。東家莊地十七歲成的親,當年二嬸林惠音一席話,迫使老東家莊仁禮不得不把延續香火的重任寄托到兒子莊地身上,打聽來打聽去,南山青石嶺上楊家的二女子跟莊地八字最相符,一張帖子下過去,親事便定了下來。

大房山裏紅花轎抬進門時,才滿十五歲。那時的下河院是門庭最熱鬧的時候,東家莊地的爹兄弟三人一個把著煤窯,一個把著油坊和水磨,他爹掌管著下河院和溝裏的菜子。弟兄三個守著莊地這麼一個獨苗,都眼睜睜盼著他早日給莊家傳宗接代。婚事辦得異常熱鬧,單是流水席就拉了三天,溝裏溝外凡是跟下河院有點交情的人全來賀喜,菜子溝熱鬧了整整半月。誰知熱鬧還沒持續上兩年,下河院便招來了血光之災,土匪麻五拿長矛將這座百年老院挑得支離破碎,再也沒了往日的快樂。

尤其是東家莊地,那場血腥將他帶進了深重的暗夜,再也沒了下河院少東家的銳氣。特別是二嬸林惠音生死未卜,凶吉難測,他更是愁得咽不下飯,常常呆坐在二嬸門前,一雙眼睛流出的不知是絕望還是眷戀。

他跟大房山裏紅的日子,也算是到了頭。本來,大房山裏紅抬進門,就沒跟東家莊地好好過上一天日。十七歲的少東家莊地心思完全不在媳婦山裏紅身上,他讓二嬸屋裏的那股氣味完全迷住了,以至於二嬸林惠音被土匪麻五擄走的一年多,他還沉迷在那股氣味中出不來。這樣,老東家莊仁禮不得不另謀打算,在一個秋日太陽火紅的日子,八頂大轎從北山抬進了二房水上漂。水上漂一進門,下河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大房山裏紅便在落寞和輕視中鬱鬱寡歡,終因鬱積成疾,死在自個兒冷宮一般的睡房裏,閉眼時還不滿十八歲。

莊家傳宗接代的心願到二房水上漂進門三年還沒實現,這三年東家莊地相繼失去爹媽,一連串的不幸讓二十三歲的莊地開始相信神漢巫婆,隔三岔五請了來鬧。眾說紛紜的迷亂現象和下河院揮不走的陰雲讓剛剛做了東家的莊地六神無主,日子在極度的恐怖和無望中落花般流逝,眾人多次要他抬進三房的提議被他恐怖地拒絕,仿佛再抬進一房連他也沒命了。

這時候他開始懷戀大房山裏紅,想起她帶給他的美好歲月,還有那極少的卻很忘情的日子。一種深深的內疚折磨著他,覺得自己便是殺了大房山裏紅的劊子手。所以當上東家的頭一件事便是招來楊二,將南山煤窯交給了他。

鬥轉星移,世事無常,當年的報恩之舉誰知換來今天恩將仇報,一提楊二這些年的作為,燈芯恨不得自個兒去南山,將煤窯奪回來。

後山半仙劉瞎子向來是中醫劉鬆柏的座上賓,在後山,沒誰能像半仙劉瞎子那樣在中醫劉鬆柏這兒享受到至高無上的禮遇。關於後山這兩個同姓不同宗的能人之間的恩怨,一度是後山傳得極為廣泛的話題,但兩個劉姓能人卻緘口不語,任憑傳言四起,也能穩坐在中醫劉鬆柏的炕頭喝酒,其關係遠比手足還親。後山人真是拿這兩個鐵打的弟兄沒辦法。

關於爹跟半仙之間的交情,燈芯打小就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一則,後山半仙劉瞎子救過爹的命。中醫劉鬆柏十歲時患過一場病,半夜裏莫名的發高燒,燒得全身如爐蓋子般燙手,連請了好幾個中醫都沒能把高燒退下。他的嘴唇發焦,兩眼發直,眼看就沒命了,十五歲的半仙劉瞎子突然找上門來,說是能救劉鬆柏的命。

那時半仙劉瞎子還不是神仙,隻不過跟著老瞎子學了幾天,劉家人起初也不敢相信,但與其等死還不如讓他試一試手。十五歲的劉瞎子頭一次出山就做得像模像樣,他將眾人連同劉鬆柏的爹媽一並支開,關起門來,聲言沒有他的指令誰也不能進門,要不進一個死一個,進兩個死一雙,他可一點兒不負責。

一句話說得後山煞氣四起,劉鬆柏的爹媽更是拿他的話當天王爺的令,蹲籬笆門前手裏抱根打狗棍牢牢看住了家門。一個時辰過後,屋裏青煙四起,火光四射,劉鬆柏的爹剛要撲向屋裏,就聽青煙裏傳來一聲喝:“紅毛亂鬼,看你還敢亂動彈!”嚇得他撲通一聲就給蹲下了。這紅毛亂鬼,據說是後山一帶最凶、最潑的鬼,隻要讓它纏身,十個有九個必得丟命。連半仙他師父老瞎子都對付不了。

一通亂砍亂劈後,隔窗飛出個瓶子來,就聽十五歲的半仙聲若洪鍾般吼:“將它拿下,挖地五尺,埋了。”劉鬆柏的爹忙忙撲向瓶子,老老實實在房後頭挖地五尺,將它埋了。

此後一連五日,屋子裏一片寂靜,但還是不許一個人進。五日之後,半仙劉瞎子一身虛脫地走出門,蓬頭垢麵,沒了人樣,一頭倒在陽光裏,差點死過去。屋裏,劉鬆柏卻奇奇怪怪睜開了眼,還喚了一聲娘。

打那以後,半仙便聲名遠揚,沒出三月,名聲已超過了師父老瞎子。等老瞎子死時,他已成了方圓百裏的神算。

另則,說出來怕是沒人敢信,半仙劉瞎子是中醫劉鬆柏少不得的一個夥伴。中醫之理,講究氣脈,這氣脈,醫有醫的說法,神有神的說法,民間更有民間的死理。氣脈是個甚?說穿了就是一口氣,就是人身上走動的氣兒,沒這氣兒,你能活?可這氣兒,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走法,中醫劉鬆柏行醫多年,到現在也弄不透徹,有時氣脈明明正常,人就是昏迷著醒不過來。這就應了民間的說法,讓鬼魂附了身。鬼魂這東西,不由你不信,中醫劉鬆柏一開始是不信的,尤其學了醫,就越發地不信。

當初十五歲的半仙為啥能救他?不是捉了紅毛亂鬼,是半仙十歲時也得過此病,其實就是天花,他懂調理的法兒。那些青煙,是用來熏毒除疫的,打窗戶裏一冒出,外人看了就是神煙。至於那瓶子,是半仙找救過他的中醫討要來的藥,給劉鬆柏喂完了,自然沒了用,扔出來就成了紅毛亂鬼的符咒。

但,中醫劉鬆柏後來信了。不是信鬼神,是信半仙劉瞎子。半仙劉瞎子學陰陽符咒的同時,也是藏了絕技的,有些自個兒百思不得其解的病,半仙劉瞎子一摸,法兒有了。這就是醫有醫道,神有神道,世上的事,你能說得清?此後,中醫劉鬆柏便跟半仙劉瞎子成了一對拆不開的上下牙,再難的事兒,隻要他們合力一咬,嘎巴兒一聲,碎了。

況且鬼神之說,也不是沒這個理,醫施的是救身術,神施的是救心術。你的身治好了,心卻讓迷著,奈何?人間萬事,救心遠比救身重要,隻是,明白此理的人太少了。中醫劉鬆柏跟半仙劉瞎子就這樣相互照管著,合謀著,一個行醫,一個捉鬼,反把這事兒弄得越來越讓人深信不疑。

這次,中醫劉鬆柏又該請半仙出山了。

4

後山半仙劉瞎子一進門,便笑嗬嗬說:“閨女呀,這下河院的好日子,過著暢吧?”

將老姑娘燈芯合謀著嫁到下河院,是半仙劉瞎子最值得引以為豪的事,怕是這輩子,就這事幹得最風光、最漂亮。因此,這一年工夫,就有些張狂,外鄉人連請了幾次,他都懶得去。

“捉不動了,這鬼,哪天個才能捉完?”他這麼說。

少奶奶燈芯連忙將他讓到炕上,等茶倒上,饃拾上,肉盤子端上,一聊,半仙劉瞎子就啞了。敢情,折騰半天,才是這麼個結果呀。

半天,中醫劉鬆柏問:“老哥哥,你說,咋弄哩?”

“這是你中醫的事,跟我不沾邊。”半仙劉瞎子喝了一口茶,道。

“哎喲,我的老哥哥,這不我也沒主意嗎,要是有,敢情還能勞煩你?”

“少說那些不頂用的,說,命旺那物兒,真的就不能用?”

“不是不能用,是用不成呀。”中醫劉鬆柏急得要哭了。

“啥不能用,用不成的,瞧你,屁大個事,急得話都不會說了。”

此話一出,中醫劉鬆柏的眉頭鬆下來,但凡事兒,隻要半仙拿它當個屁,八成就是有主意了。

“喝茶,喝茶,要不,來兩口?”

“去!少拿那些尿水子灌我,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有閑心思喝酒?”

半仙說完,自個兒的眉頭緊了。

按半仙的判斷,下河院東家莊地絕不會在這事上坐等觀望,說不定,他心裏已有了下步棋,隻是燈芯這娃還蒙在鼓裏。下河院比不得劉鬆柏的中藥鋪子,東家莊地也絕不像他瞎仙這樣把留後看得淡,留後對下河院來說,比天爺還大。可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出錦囊妙計,隻好邊喝茶邊說:“甭慌,閨女,遇上啥事也甭慌,先穩住神,容叔給你想想,想想。”

當夜無話,半仙劉瞎子喝淡了茶,屁股一拍走了。燈芯睡不著,跑另一屋裏跟石頭喧謊。石頭白日裏去了娘娘廟,說裏麵嚇人得很。燈芯說娘娘保佑人哩,有甚嚇的。石頭又說他去了祠堂,祠堂太小,太破爛,一點兒也沒他想的好玩兒。燈芯問:“你跑那地方做甚,後山有的是好玩的地兒,明兒個我帶你去。”石頭不語了,半天,從懷裏掏出一物件:“姐,這東西你帶上,說不定頂用哩。”燈芯一看,見是一黃布裹著的鬆子,當下心裏明了。石頭跑東跑西,原是為了這個。他是跑娘娘跟前跟她求子哩!

少奶奶燈芯猛地一把攬過少年石頭,緊緊摟懷裏:“石頭,姐不信這個,姐也不許你信這個!”

“姐——”石頭被她攬得透不過氣,想說甚,臉紫著,說不出。

這一幕,偏偏讓出來喚燈芯的中醫劉鬆柏給看見了,中醫劉鬆柏先是嚇了一大跳,跟著,腦子裏慢慢跳出一個想法。這想法,一下把他死沉沉的心給激活了。他踮起腳,裝作甚也沒看見,悄悄溜回堂屋,把門關緊,睡了。

第二天,燈芯帶著禮,去看望半仙劉瞎子。這是她頭次回娘家,有幾戶人家必是要去看望的。後山種得比溝裏晚,地還懶洋洋躺在那裏,地裏不見人也不見牲口。這當兒人們隻做一件事,抱著娃娃蹲牆根下曬日頭。燈芯走著,就有人不時跟她打招呼,那口氣,明顯是帶了豔羨的,目光,卻冷不丁會衝她肚子掃來,掃得燈芯腳步一下就亂了。

半仙劉瞎子的屋在後山堖裏,遠遠的,燈芯就望見春香嬸正拖著肥腫的身子蹲牆根裏挖鼻孔。春香嬸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菜子溝下河院兩娶兩又不娶的後山小財主陳穀子的二丫頭。下河院兩次托了媒人,兩次又翻了供,把當年十六歲的二丫頭春香活生生給閃下了,直到二十,居然再沒媒人上門。

二丫頭二十一那年,小財主陳穀子去涼州城的路上,又遇了土匪,讓土匪給撕了。三年孝守下來,春香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老姑娘。加上又長得笨,吃頭又大,一頓能吃下五大碗,還喊著不飽,小戶人家是斷斷不敢娶的,大戶人家又嫌她太重太笨,還被下河院退過兩回。這婚事,便成了後山一大難,直到中醫劉鬆柏成親的第二年,劉鬆柏的爹才想起後山還有半仙劉瞎子當著光棍兒,這才東一趟西一趟,說合了將近半年,才把春香死水一潭的婚又給說活。

春香大半仙劉瞎子整整五歲,這陣兒,看上去就已老得不成樣子,隻是那肥胖,一點兒沒比年輕時少,尤其那屁股,越發鼓得像座山。說來也怪,被一山人看好的使勁能生孩子的碩大屁股,居然白白肥胖了一輩子,讓一山人關於屁股大就能多生的預言遭到顛覆性毀滅,她嫁給半仙,竟一男半女的沒生下。

及至跟前,燈芯親熱地喚了春香嬸。春香停下掏鼻孔的手,瞪圓了眼瞅燈芯,瞅半天,又垂下頭,專心掏她的鼻孔去了。春香嬸的鼻孔裏好像有金子,打燈芯記事,她就這樣掏,掏了一輩子,還掏。

燈芯想,春香嬸定是認不得她了,沒介意,往院裏走,剛要進院子,就聽春香說:“你瞎叔不在,過來陪我曬日頭。”燈芯隻好走過來,站在了春香身邊。

“還沒懷上啊?”春香懶懶地看了燈芯一眼,問。

燈芯臊得低頭盯住地上一泡豬糞。

“你屁股小,咋也懷不上哩?”春香又問,見燈芯紅著臉不說話,摘下眼角一粒眼屎說,“今年個懷不上,就到後年了,明年送子娘娘忙,沒工夫。”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燈芯也不知當聽不當聽,仍舊垂著頭,心急地等半仙出現。

這當兒,有人打驢上下來,問春香:“半仙在不?”春香看一眼來人,見是山底下的瘸子,嘴一撇道:“你家兒子還沒好啊?這都跑三趟了,再不好,怕是沒救了。”

瘸子忙道:“這回不是兒子,我女人又天天說胡話,昨兒個,差點兒一頭鑽車軲轆下。”

春香哦了一聲,又說:“你屋裏到底鑽了多少鬼呀,咋年年捉,年年捉不完?”

瘸子撓撓頭,有點兒張不開嘴地說:“我也犯惑哩,自打老墳上讓人堆了狗屎,年年不安穩。”正說著,望見了燈芯,驚乍乍道,“這不是下河院的少奶奶嗎?少奶奶啊,我可遇見你了。”說著,就要給燈芯磕頭,燈芯忙忙地攔住,問:“你誰啊,我咋不認得?”

春香搶前頭說:“還問哩,他是仁順嫂的娘家兄弟,王二瘸子。”

燈芯一驚,想不到會在這碰上奶媽仁順嫂的娘家人,忙道:“王家叔好。”

“使不得,使不得,哪兒能讓少奶奶這麼稱呼哩,叫我瘸子,叫我瘸子就成了。”

正一驚一乍著,一頭騾子馱了半仙,晃晃悠悠地來了。打遠,半仙就喚:“屋裏的,你懶在牆根做甚哩,不怕曬死?快把少奶奶往屋請。”

春香一聽男人的聲音,陡地來了精神,利落地站起,拽了燈芯就往屋裏進。這麼肥重的身子,走起路來竟一點兒不顯臃腫,腳步輕飄飄的,比燈芯還快。王二瘸子站牆根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半仙下了驢,他才忙忙地過去牽騾子。這騾子是一個財主賞的,居然不用人牽,就能馱著半仙在後山走,而且還從來走不錯門。

進了屋,燈芯才知道,半仙剛才路過時進過她家,中醫爹告訴他她到這邊來了,才吆喝著騾子趕來。怪不得他人在騾子上,就能認出燈芯。

上了茶,拾了饃,正要喝,王二瘸子突地跪下,求著少奶奶給他賞口飯吃。春香氣得罵:“二瘸子,有你的沒你的,討飯討到老娘屋裏了。”半仙卻止住春香,讓王二瘸子說。王二瘸子一口一個少奶奶,連抹鼻子帶掉淚,把自個兒屋裏的難腸事給說了。

原來,二瘸子生了三個兒子,前兩個讓國民黨抓去當兵了,一直沒回來。最小的兒子一直病病歪歪的,這都請半仙前後禳眼過三次,眼下雖是好了,可還是幹不成活。年剛過完,女人又讓鬼纏了身,整天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弄得屋裏烏煙瘴氣的,哪兒還有個過日子的樣子。

燈芯聽完,剛要開口,半仙摁住她的手,示意她甭說話。

“瘸子,你先回去,在屋等著,明兒個我趕早來,這回,我保定給你把啥鬼都捉掉。”

王二瘸子嘴上謝著,人卻賴著不走,八成是想討少奶奶燈芯一句話哩。半仙這才來了氣:“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拿黑碗子扣你!”

王二瘸子嚇得一溜煙跑了。

半仙這才嘿嘿笑笑,衝燈芯說:“甭看他腿瘸,跑起來比兔子還快哩。”燈芯正納悶兒著,不明白半仙為啥不讓她說話,就聽半仙喝了口茶道:“二瘸子的事你不知道,這人,是個精哩,尤其窯上,有一手,要是用好了,還真能幫你成大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