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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老鄉親(1 / 3)

獵手

獵手是我們村有名的狩獵者。五十開外,一副上大下小的臉上,皺紋像蟲子一般爬得滿滿當當的,平時走路別人小跑也攆不上。

一年四季,隻要上山,他都會背上那杆磨得發亮的土槍。每次進山都沒空過手,不是提一隻野雞就是背兩隻兔子,有時還打個狐子(狐狸)獾之類的大獵物。每每看到他像打了勝仗的英雄,洋洋得意的樣子,村裏人好不嫉妒,常常衝著他喊:“張雞×,又打個你媽還是你大?”他一揚手說:“呶,公野雞,是你大。”說著,一陣朗朗大笑,回家去了。

那杆土槍是他自己做的,他在木樓上找來一截幹鬆木,托熟人從鎮農械廠弄來鋼管,偷偷車了槍栓。在屋裏折騰了一天,一杆裝鐵砂和火藥的土槍就成了。晚上,他裝好藥,照著門前的喜鵲窩,“乒”一槍,一道火光就衝掉了喜鵲窩。他興奮得在屋裏撒歡子。

每次打到的獵物,他除了給自己娃娃留些,剩餘的都分給了左鄰右舍。隻是對皮毛卻看得很緊,誰要也不給,要給全家換油鹽呢。

每到冬天,他都會歡實得跟狐子一樣,眼巴巴盼著下雪。一場大雪會飄得他癲癲狂狂的,整宿整宿睡不著。天麻麻黑,村裏人都回家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黃色炸藥,用雞皮慢慢包好,一個人摸黑,迎著雪飄,到後溝去。把“棒子”(村裏人把包了雞皮的炸藥包叫棒子)下在獵物經常出沒的路上,然後四下裏瞅瞅,沒有什麼動靜,這才哼著秦腔,大搖大擺地走回家。

到後半夜,他還是睡不著,支棱著耳朵聽外麵,除了落雪的“沙沙”聲,他啥也沒聽到。迷迷糊糊的,不知啥時候便睡著了。

天蒙蒙亮時,隻聽“咚”一聲,他彈簧般地從炕上跳下來,一手提褲子,一手拉開門閂子,飛也似的向後溝奔去。趕到那裏,一隻棕黃色的狐子被炸得在地上亂跳,就是跑不動,白花花的雪已經染得殷紅殷紅的了。他趕忙搬來一塊石頭,狠狠地向狐子砸去,等狐子死了,抓起兩個前爪,“嗖”一甩手,在空中劃了一個黃弧,背上血淋淋的狐子悠悠然回去。

村裏人還在睡懶覺,他就高音喇叭似的嚷嚷:“來,都來看呀,我炸的狐子——”這一吆喊,人們才紛紛開門,一個褲腿蹬進去了,一個褲腿還在空裏搖晃,就一顛一顛朝他家院子趕。

他一邊手腳麻利地剝狐子皮,一邊和圍觀的人們說笑話。那得意勁,就像當著許多光棍漢抱新媳婦上炕。皮剝掉了,村裏人都說狐子肉是酸的,誰吃了會成精的,他就把那狐子肉倒到豬槽裏喂豬,把狐子皮釘在山牆上。

第二天天黑時,他照樣在後溝下了“棒子”,等天明,沒一點動靜,他便趕去拿回了“棒子”。常常一連好幾天,他都沒炸著什麼,隻是用土槍打了幾隻斑鳩。日子像老家河裏的流水一樣,不知不覺地過著,他打獵的技藝也越來越嫻熟了,隻要看見獵物,一抬槍,保準倒地。

有一年冬裏,也是一個大雪紛紛的日子,他依舊在雪地裏下“棒子”。一個月下來,他連狐子毛都沒炸著。村裏人說狐子賊靈,小心報複你。他心裏慌慌的,過了幾天,擦黑放下“棒子”,心想,這次炸了再不炸了,它們好歹也是條命哩。

半夜裏,他聽到豬圈旁有響動,打開窗戶,用手電筒照了照,沒見啥,又睡下。恍恍惚惚,他夢見自己被狐子給炸死了。驚醒後摸摸脊背,已經汗津津了。急忙起來到後溝看,奇怪,“棒子”不見了,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樣的蹄印子。他循著蹄印子向前找,發現那獵物前行了十來步,又扭頭向村裏折了,他跟著蹄印子走,最後,到了他家豬圈邊上再也找不到蹄印子了。他緊張而又小心地在豬槽裏找,終於找到了“棒子”,幸虧豬還熟睡著,不然豬一吃,就完了,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這事說給村裏人,大家都覺得蹊蹺。村上年齡最大的三婆卻不以為然,說狐子不敢惹,狐子成精了會迷糊人的,我還見過呢。說得大夥頭發都豎起來了。之後,他也再不惹狐子了,村裏人也不再提說狐子的事。

這年冬天,他沒有去下“棒子”,隻是偶爾打打野雞兔子什麼的。有天傍晚,有人說看見一隻山羊在後溝裏轉悠著。他一下子來了勁,三下兩下裝好鐵砂和火藥,背起土槍爬到後坡半山腰,站著喘了口氣,隻聽見麵前樹林裏一陣“窟哩刷拉”響,他卸下槍,端在手上,勾動了扳機,隻聽“砰”一聲巨響,他眼前冒起一道血光,山前竄出一隻黃色的狐子。他驚暈了。

等醒來時,村裏人已經把他背到他家炕上了,他這才知道,土槍爆炸,他的右手炸得隻剩下大拇指了。他痛苦地歎息:“哎,報應啊,報應!”

這件事更讓村裏人驚得合不攏嘴,奔走相告,獵手遭狐子精報複了。十裏八鄉的鄉親們也都傳開了,並且越傳越邪乎,說是獵手開槍時那獵物變成了一個漂亮媳婦,他怎麼動心了,等等。別人問他,他什麼也不說。不久,他把槍托塞到灶火裏燒了,用槍管打了一把鋤頭,從此平平靜靜地過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