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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 3)

“這位豁家(蠻婆子對陌生人的稱謂),我見你頭頂青雲,腳踩青風,像是一個青山頂上立得住的人。不過,青山再高高不過白雲,青風再吹吹不走倒黴,你的根斷了。”

“啥?”水二爺盡管不信神啊鬼的,可神鬼的話他還是能聽懂。這根是個啥,是他的痛,是水家大院最難心的事啊。

“放屁,你個毛鬼神,清早八時的,嘴裏沒個幹淨呀。”

水二爺罵著,地關了門。直後悔起得早,把黴給攆上了。

外麵一陣三才板響,這是蠻婆子的看家本領,也是她要纏你的信號,三片板板一響,你的禍或者福就到了。

果然,三才板清脆的響聲裏,蠻婆子唱上了:

“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麵,隻求為你家把煙囪開。煙囪堵,後人死,煙囪開,子孫來……”

這個蠻婆娘,膽子也忒大了,竟敢――水二爺猛地拉開門,正要一撲子撲向她,忽就見一隻鷹打天空中掠過來,斜斜地一個猛刺,像要落他家屋頂上。結果沒落,叫了兩聲,振翅飛走了。

鷹叫得有點怪。草原上的鷹很少這麼叫,但它確是草原上的鷹。水二爺認得這隻鷹,還給它起了個名字――鵬。水二爺的名字裏就有這個字,隻是很少有人叫,打他從萬忠台到青風峽,就成水老二了,後來,又成了水二爺。這個字,就成了多餘,水二爺隻好把它送給鷹,他喜歡這隻鷹,這家夥有氣勢,還通人情。鵬、

鵬的叫起來真過癮。

“鵬,鵬,我的鵬啊――”水二爺撲出去,要攆鷹,結果他的手讓蠻婆子拽住了。

“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麵,隻想替你家把煙囪開。”

“你個――”水二爺憤怒得不成樣子了,大張著嘴,半天卻罵不出什麼來。後來他一甩手,恨恨說:“進來,黴氣鬼!”

叫眼官的蠻婆子一點不在乎水二爺的態度,她像個頗有使命感的天使,輕飄飄飄到水家,要為水家消災除難了。

禳眼了一天一夜,啥結果也沒。

叫眼官的蠻婆子轉遍了院子,看夠了水家的風景,甚至還騎著水英英的座騎山風,到草灘上了一圈,然後丟下一句話:“有緣再會。”走了。

走了。

一院人的驚訝中,一向行事很有主張的水二爺突然亂了方寸。嘴唇抖動著,鼻子歪著,眼睛像是長錯了地兒,臉,更不像個人臉。半天,恨恨道:“遇見掃帚星了。”

一股莫名的沮喪和憤怒持續地包圍了水二爺,此後很多個日子,他像個染上重病的老耄,抬不起頭,睜不亮眼,話語裏也少了許多力氣。隻要一閉眼,行蹤詭異的蠻婆子眼官就橫在眼前。盡管這女人啥也沒做,啥也沒說,但,她確實把一種叫做心病的毒藥喂給了水二爺。

毒啊!水二爺忍不住會在半夜裏發出這麼一聲,聲音落地處,跳出來的竟是他活生生的寶兒!

一年前那個空氣裏渾斥著腥臊味兒的午後,水二爺的腳步停到了墳前。腥臊味兒是午時的一陣過雨激起的。雨來得疾,也過得快,隻在眨眼之間,就把大地敲打了一遍。這地也太幹了,幹得都要起煙。誰說天爺不給人刁難,難就在眼麵前。旱像是蠻婆子走後的某個日子開始的,天爺像是突然得了結症,也不下,也不屙,成天就知道個曬。

太陽毒得不像個太陽,猛乍乍就把一地的草給曬沒了。

等人楞過神,四溝八山的,就全都起了火。青石嶺還好點,仗著是嶺頂,跟雪山近,地又是二陰地,莊稼多多少少看上去還有個樣子,聽說東西溝都給曬得卷了。

水二爺一邊高興:“曬絕好,看你個老狗,曬絕你還說個啥?”

這話是罵親家何大。兩個人打年輕時交上手,恩怨就沒斷過,雖是結了親家,雖是把兩河的水融進了一河裏,可,罵還得持續。另一個心裏,卻也惱,卻也愁,再曬下去,絕的就不隻是何家老狗,怕是他這條狗,也得汪汪了。

水二爺罵著,愁著,腳步子,就到了墳上。墳是新墳,青石嶺沒老墳。水二爺是頭一個在青石嶺落腳的人,這裏的一切,就因了他的年輕而年輕,因他的老耄而老耄。

墳裏埋著兩個人,一個,是他的老婆,當年被他哥水老大扔掉的草兒秀。一個,就是他的命蛋蛋,寶兒。

天爺曬得著火的時候,水二爺的腳步子,常常就往墳上來。來了,也不哭,也不喊,站著,站成一株樹,站成一頭牛,瞪個牛眼,不死地盯住墳,像是什麼事一直沒解開,讓老婆草兒秀帶到了墳裏。瞪著瞪著,目光就軟了,人也軟了,不是樹,不是牛,成了軟軟的風,一撲兒一撲兒的,就往墳上吹。

吹。

正吹著,就聽耳邊傳來一陣響,三才板的響。

“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麵,隻為你家把姻緣牽……”

一回首,就看見叫眼官的蠻婆子鬼一樣立在他身後。

這就叫緣。

事實上叫眼官的蠻婆子並不知道這座墳就是水家的,據她自個說,她是尋著一股冤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