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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3 / 3)

一聽隻是讓他種藥,劉喜財欣然應允。

“娃,仗雖是打完了,可種藥的事不能停,青石嶺得想法兒種起來。”劉喜財說。

“種藥跟打不打仗沒關係,隻是,我不想回青石嶺了,就想在西溝種。”拾糧說。

“西溝是得種,青石嶺說啥也不能丟,那可是長藥的好地兒啊。”藥師劉喜財的話裏,仍然掩不住對那滿眼翠嶺的神往。

他的腳步是直接送到西溝來的,青石嶺他還沒顧上去。

“叔,你能不能留下,我想繼續跟著你學。”

劉喜財嘿嘿笑笑:“叔倒是想留下,可他們不答應,硬要叔回老家。”

“他們能管得了你?你又不是那個……”拾糧噎了幾噎,還是沒把共產黨三個字說出口。

“娃啊,有些事不是誰能管得了誰,叔還是那句話,藥師就是種藥的,離開藥,這日子,就沒啥奔頭。”

“那你為啥不在青石嶺種?”

“叔也想過,但葉落歸根,叔還是離不開自個的老土。再者,青石嶺有你,叔也放心。”劉喜財這次說的是大實話,一開始他也想在青石嶺留下,想來想去,終還是改了主意,他已跟組織上提了,要把青石嶺定為最大的基地,由拾糧負責栽種。打內心裏,他是相信拾糧的。

那層嫋嫋的紫氣盤伏在青石嶺已很久了,自打平陽川那場大火之後,這股紫氣便順風而來,在姊妹河上頭飄蕩了些許日子,然後便霧一般罩在青石嶺上,水家大院自此便籠罩在一層薄煙下。有人說,那是平陽川仇家一家子的魂,跟著二梅飄到了青石嶺上,要水二爺收魂哩。也有人說,水家二女古浪英英臨死時喊了三妹水英英的名字,這魂,是跑來等三妹的。種種傳言令早已頹敗的青石嶺越發恐怖,困守在水家大院的吳嫂夜夜被擾得睡不安分,半夜裏她會冷不丁聽見一種聲音,那聲音似曾熟悉,卻又陌生得很。睡在冰冷淒清的炕上,她會猛然想起那個曾經給他帶來短暫快樂的種藥人。

日子在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裏寂寞地過著,院裏的兩個人,水二爺,吳嫂,各自揣著濃濃的心事,終於熬過了這段艱難歲月。

水二爺顯然是不行了,春暖花開一嶺的香氣撲來時,他在吳嫂的攙扶下走出了水家大院,站在綠茵茵的大草灘上,眼裏竟是一眼的空茫。“藥呢,我的藥呢?”他問吳嫂。

吳嫂氣氣地甩開他的手:“你還有臉問,你是真糊塗哩還是裝糊塗,我都讓你氣死了!”

真的,如果不是吳嫂肚量大,沒準,真就讓水二爺給氣死了。自打拾糧和英英賭氣走了後,水二爺泄火的對象沒了,時不時的,就把莫名的火發在吳嫂頭上。

吳嫂讓他折騰得都不知道咋個活了,若不是舍不得丟下這院子,她早走了。

看不到藥的水二爺頓然啞巴了,他在大草灘上獨自坐了一天,後晌吳嫂出來攙他進院時,他忽然說:“我記起來了,是拾糧,拾糧那無義種,他把藥搬到了西溝。”

“誰都是無義種,就你一個有情有義的!”

吳嫂氣得真想把他丟在草灘上,讓狼吃了才省心。沒想,水二爺一把拽住他:“我的藥,你把我的藥找回來呀。”

此後,水二爺便天天站在嶺上,單純地發出一種聲音:藥,藥啊――藥師劉喜財硬帶著拾糧來到嶺上的這天,水二爺套著那對已經變老的犏牛,腳步吃力地走在水家大地裏。峽裏四起的消息並沒給青石嶺帶來一點喜色,解放不解放似乎對這座孤嶺沒一點兒影響。

水二爺完全地淪為一個深陷到往事中不肯醒來的人,手中的犁頭空一下實一下劃過荒蕪了的土地,而他自以為隻要犁過去就能把滿嶺的中藥犁出來。

藥師劉喜財站在地埂上喊了幾聲,不見水二爺有一點反應。這時候身後響來悠悠一聲:“他瘋了,這段日子,快把牛折騰死了。”藥師劉喜財回過首,就有一雙淒淒的眼盯在自個臉上。

一看到這雙眼,藥師劉喜財就有點無地自容,可回避顯然來不及,隻好硬撐著問了句:“你……還好麼?”

吳嫂沒回答。事實上藥師劉喜財跟拾糧往嶺上走時,她的目光就盯在後麵,這目光,是悲,是喜,是思念,是怨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和思念。可真的見了麵,她反而沒詞了。

拾糧無聲地走開,走到離水二爺很近的地方停下來,陽光灑滿的山嶺上,這一對老牛和揮鞭喝斥著牛的老人,成了他一生中再也忘不掉的一幅山景。

牛的喘氣聲中,藥師劉喜財脹紅著臉,憋足了渾身的勁兒說:“我這趟來,是想問問你,你……能跟我走麼?”

吳嫂繃著臉,半天,她終於堅持不住了,垮了似的,嘩一下就將滿腔的淚水泄出來。

月光如水,帶著幾份清涼地灑到大地上。

二道峴子的墳地裏,坐著三個人。紙火已經燃盡,該說的話也全已說盡,三個人誰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這座墳裏,睡著他們各自的親人,興許人隻有坐在墳頭上時,那份親情,才能從血液裏流出來。陰陽相隔,活人反而被安睡著的人撕得心要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