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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去維多利亞(1 / 1)

徐奮鬥始終記得,他與夏至的友誼,緣於一隻燒雞。燒雞這個詞聽起來有些不雅,吃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30年以前,燒雞屬於珍稀動物。尤其在徐奮鬥食量奇大的青年時代,燒雞對他有著幾乎致命的誘惑。北大荒留給他所有的記憶,幾乎都是與食物有關的。

徐奮鬥和夏至同在一個連隊,但不是一個班組,平時沒有太多來往。那年冬天,徐奮鬥在脫穀回連隊的路上,聽人說起夏至就要回上海去探親了。他追上夏至,厚著臉皮請求他從上海回來時,火車經過德州,能不能在站台上給他買一隻燒雞。徐奮鬥隻是那麼一說,夏至順口就答應了。沒想到的是,夏至過完春節回到連隊,果真給徐奮鬥帶來了一隻德州燒雞。夏至把燒雞包在一隻塑料袋裏,悄悄交給了徐奮鬥,否則讓宿舍的男生聞到了味兒,肯定連根骨頭都剩不下了。徐奮鬥接過塑料袋,第一件事情是躲到廁所裏,把那隻燒雞徹底檢查了一遍,果然連一隻翅膀都沒少。徐奮鬥覺得夏至很夠意思,如果是自己,一路上要做到不動那隻燒雞一根毫毛(雞毛是沒有的,哪怕先揪下個雞腦袋嚐一口呢),幾乎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柱子回哈爾濱,徐奮鬥讓柱子給帶幾根紅腸,等柱子回到連隊把紙包打開,紅腸不見了,隻剩下一根油膩膩的繩兒。徐奮鬥因此對夏至有了些另眼相看的好感。不過徐奮鬥試探著把買燒雞的錢給夏至,夏至竟然一點都沒推辭就收下了。所以徐奮鬥在心底裏認定夏至還是個上海人。

不久後發生了一件事,使得徐奮鬥忽然又覺得,上海人天津人其實也沒啥。那天徐奮鬥一個人跟著一輛膠輪拖拉機去河灘拉沙子,遇上另一個連隊外號叫“白毛子”(那人是個少白頭)的寧波知青,同幾個人在那裏裝車。徐奮鬥的拖車經過的時候,白毛子故意高高地揚了一鍬,沙子迷了徐奮鬥的眼睛。徐奮鬥就開口罵了白毛子一句。那句話肯定是罵得比較難聽,否則白毛子也不會那麼憤怒。白毛子當即跳上了徐奮鬥的車鬥,揮著鐵鍬就朝徐奮鬥砍過來。徐奮鬥一看不好,跳下車撒腿就往場院跑。白毛子緊追不放,徐奮鬥衝進場院的小屋,裏頭一個人也沒有。他抓起窗台上的兩隻暖瓶就衝著白毛子扔過去,暖瓶沒打著白毛子,徐奮鬥就扔碗筷板凳,屋裏所有的家什都被他當成了武器,卻仍然沒有抵擋住白毛子瘋狂的進攻。徐奮鬥轉身就往屋外跑,白毛子掄著鐵鍬砍過來,徐奮鬥隻覺得額頭上一麻,腫脹的眼睛一下子睜不開了,用手一摸,摸一手血。他捂著額頭跑到場院上拚命大喊,白毛子又追上來。徐奮鬥心想今天肯定要壯烈犧牲了,自從下了鄉,他看見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隻不過今天的犧牲實在是輕於鴻(白)毛。這時突然從場院的房後竄出個人來,手裏揮舞著一根當當響的鏈軌軸,橫著身子攔住了白毛子的去路。徐奮鬥從手指頭的血縫縫裏看見了戴眼鏡的夏至。他大喊:夏至救我!

夏至用徐奮鬥聽不懂的那種南方鳥語,跟白毛子嘀咕了幾句。白毛子嘰裏呱啦地嚷嚷著,然後聲音低下去,最後竟然把鐵鍬扛在了肩上,轉身揚長而去。

戰事平息得出人意料。就像一場戲剛演了個序幕就結束了。徐奮鬥這才知道,夏至最近在場院選麥種,剛才正在房後解手,所以殺出來晚了點兒。夏至用清水為徐奮鬥細心洗了傷口又用紗布包上。最重要的是,夏至沒有讓徐奮鬥賠償屋子裏被砸壞了的那些東西,倒讓徐奮鬥有點意外。過了些日子,徐奮鬥又在河灘上遇到白毛子,白毛子衝他友好地點點頭,說了一句:要是早點曉得你是夏至的朋友,我肯定不敢打你的!

徐奮鬥為了感謝夏至,就從家屬區獨自偷了一隻肥雞,拿到場院裏,對夏至說,是他從老鄉那兒買來的,殺洗燉熟,然後與夏至兩個人分享。那是徐奮鬥偷的第一隻雞,其味之香肉之鮮,令徐奮鬥至今一想起來,依然湧上一種即刻昏厥的幸福感。偷雞是一件充滿危險的工作,很費了徐奮鬥的一番心血。加上場院的那場血戰,所以徐奮鬥和夏至的友誼,是用鮮血凝成;雖然沒當過兵,但徐奮鬥一向都把夏至當成戰友看待。

飛機飛得那麼低,從海麵上掠過一個綠色的小島,然後又是一個。從空中看去,小島就像一片片綠色的浮萍,藍天白雲都凝固不動了,隻有綠絨絨的浮萍在漂流遊蕩。飛機幾乎擦著島上的樹梢飛過,像一隻輕盈快活的銀色大蜻蜓。

現在徐奮鬥知道了夏至所在的那個大學,離溫哥華有著40分鍾的飛行距離。他根本沒有心思觀賞海上的風光,隻想快點到達那個叫做維多利亞的地方,與夏至痛痛快快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