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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動向的批判會(1 / 1)

不久以後。連裏開了一次階級鬥爭新動向的批判會。老司頭被押來站在頭一排。他站立的姿勢引起全連隊男女老少長時間的哄笑。他們說那是電影裏頭標準的反麵人物,一個孩子還上前去推了他一下。批判他的罪名,是他向菜排的一個家屬介紹了用野罌粟殼煮水治小孩腹瀉的偏方,讓別人發現了。連長說老司頭不認真接受改造,亂說亂動,是妄圖複辟,要加強對他的監視,命令他去掏廁所。那個家屬又哭又鬧地檢討了一番,說她情願讓兒子重新拉肚子,也不再上階級敵人的當了。

我坐在角落裏,不寒而栗。“獅子頭”在遠遠的地方向我作鬼臉,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朝天花板噴出去一口煙,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去他的老司頭子吧,既然他欠了人民數不清的債,白送我二十塊錢也算不了什麼。

從上個星期天始,我一躍變成了連隊裏自由自在的神仙——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暫時去替了連隊的通訊員頂班,每天騎車到八裏地外的一個郵政支局去取報紙信件和彙款。通訊員風裏來雪裏去,辛苦是辛苦,可好就好在誰也管不著。

這天下午我送信回來,跳下自行車剛要進屋,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一身黑,背對著我,差點兒把我嚇了一大跳。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低頭看著地,嘴裏不知咕嚕了一句什麼。

老天爺!是他,老司頭子。

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更瘦了,微微喘息著,一隻手按著胸口,好像那裏頭有什麼重負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似乎看見了我身上的綠色郵包,便伸出一隻手到衣襟裏去掏。

我的頭皮發麻,以為那掏出來的一定是一張借據。我的臉發白了,厲聲說:“你要幹什麼?”

他哆嗦了一下,抬起眼皮,這才發現是我,竟然呆住了,那灰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歡喜的光澤。

“好久、好久,沒見你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來給我兒子,寄……寄一點兒錢。”他回答,一邊把手從衣襟裏抽出來,掌心裏有一個小紙包,包得嚴嚴實實。

他好像是有一個兒子的,我突然記起來了,好奇地問:

“兒子?幹什麼的?”

“跟你一樣,是知識青年,在廣東鄉下……那村子窮,靠我寄……”

“你老婆呢?”

他的頭又低下去了,一直垂到胸前。

“我犯了事,她就走了……”

不知是什麼東西紮了我一下,我的心竟不自在起來。說完,他就默默地走了。

我打開紙包,見裏麵放著二十塊錢,二角彙費,還有他兒子廣東的地址,下麵署著他的名字——司徒恭。我這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我打算明天就把這筆錢寄走。

可是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無法預料的。這天傍晚的班車帶來了我的表妹,一個漂亮而驕傲的小公主。他爸爸恢複了工作,她已經調回城裏去了,離開樺川,順路向我告別。我不明白她怎麼還想著我,總不是因為那二十塊錢吧。她在女宿舍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提出來要我送她上佳木斯逛逛。我請了一天假,高高興興地坐火車去了佳木斯,看了電影,逛了商店,下了館子,吃了冰淇淋,雖說玩得痛快,我心裏直打鼓:趕明兒找對象,可不能找我表妹那樣的人,她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把你三百六十天掙的錢全花光。臨上火車了,在車站食品部發現了鳳尾魚罐頭,她欣喜若狂地叫起來:“喲,太好了!爸爸最愛吃,這回爸爸又要誇我了!”

我到背篼裏去掏錢,手卻怎麼也拿不出來了。我存著僥幸的心理又搜索了一遍背篼。嗨,我摸到了什麼,硬邦邦的一個紙包。啊!我想起來,這錢是老司頭的彙款。

“買十個!十個!”表妹擠進櫃台去。

我猶豫著,心裏明明知道這錢是不能動用的。但這時表妹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光好像有一種什麼魔力,我乖乖地把錢遞上去了。

回連隊的路上我想,等下個月老司頭再來寄錢的時候,我就把這二十元加上,一塊兒彙走。

我哪兒去弄二十塊錢呢?

可“獅子頭”卻很闊綽,他經常鬼鬼祟祟地到深夜才回宿舍,有時喝得酩酊大醉。他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多錢。有一天,晚上,從他的褲袋裏滾出一顆骰子,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