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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毛骨悚然(1 / 1)

下麵是我看到的原文:

爸爸:我已經半年多沒有收到您的信了,也沒有收到您寄來的錢。我到葵山郵局中去查過,他們都說沒有。我擔心您是不是生病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世上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我們隊上的勞動還是很重,春天遭了災,現在隻能吃番薯、南瓜。我的腿上生了一個疔,沒有錢買藥。也沒有錢買油,鍋都生鏽了……

爸爸,您一定要好好接受改造,將功贖罪。您什麼時候能回來探親呢?我已經忘了您是什麼樣子了……

字跡模糊了,看不清了。我這是怎麼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熱辣辣的難受,頭也暈起來了。趁人不注意,我夾著郵袋溜出了屋子。

曠野上的空氣,清新而潔靜。無邊無際的雪原,像一塊巨大的白布,把一切肮髒與醜惡都罩在它的底下。世界上的是非你說得清嗎?那喜鵲叫得多好聽。烏鴉令人討厭還不就因為它一身黑;其實它卻並沒有幹什麼壞事兒。不管老司頭過去有多少罪,但他改造了這麼多年,早就刑滿釋放了。他總是個人,是個有兒子的父親。即使他不配享受有兒子的幸福,他兒子總該享有有父親的溫暖吧。

我卻幹了些什麼呢?我能忘記自己耙地壟溝的滋味嗎?而他的兒子,是同我一樣的知識青年……小時候學過一個詞兒,叫做“無產階級人道主義”,多年不見提起,莫非也被專政了嗎?

八裏地不知怎麼騎到了頭。我渾身冒汗,扔下郵袋重又蹬上車,頂風趕了十八裏路到鎮上。

回來的時候,我腕上的手表沒有了,換成了九十元的票子。

第二天我便將八十元錢彙往廣東鄉下。

吃過晚飯,我從鋪底下抽出十元錢,是這個月工資裏的煙酒錢,加上那賣表剩下的十元,捏在手心裏,然後把“獅子頭”從宿舍裏叫出來。

“跟我走一趟。”我頭一回命令他。

“去哪?”他對這種神秘的行動最來勁。

“菜窖!”

連隊今年新蓋了磚窖。老司頭就住在窖裏燒爐子。我叫上“獅子頭”,自然有道理,要讓他親眼看見我把二十塊錢還給老司頭。

月亮出來了,雪原一片慘白。風好像把一切都吹滅了,連人們心頭殘存的熱氣。

厚厚的白雪幾乎封住了菜窖小小的木門,敲了半天,老司頭才來開。他看見我們兩個,竟好像有些害怕起來,倒好像我們是來同他要債似的。他放下手裏正編的柳條筐,從角落裏拿了幾個土豆要烤給我們吃。“獅子頭”抓了幾根胡蘿卜嚼起來,有點兒不耐煩。

多麼寧靜的菜窖嗬,彌散著一股新鮮的白菜氣息。北方的冬天,隻有在這裏才能看見綠色。可這惟一的綠色,屬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老司頭坐在我對麵的一塊木頭上,第一次敢麵對麵地瞅著我。他看得那麼入神、專注,簡直叫我不好意思起來。

“我兒子,一定也像你這麼大了……他說起話來,也像你這麼愛吸鼻子……”他那渾濁的眼角上,湧出了亮晶晶的淚,迷迷糊糊,喃喃自語。

我忽然想到,難道這就是他肯借錢給我的原因麼?快一年了,他並沒有讓我為他做過任何一點兒細小的事作為回報。難道這僅僅隻因為他,可憐一個同他兒子一樣單身在外的青年麼……

“還沒有信來?”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在路上。信,在路上走著……”我說著,噎住了。

“在路上?”他重複了一句。他相信了,不肯再問,怕又打破這種希望。這時他枯瘦的臉上,皺紋舒展開來,幹癟癟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缺了的門牙——我第一次看到他微笑;如果這能算作笑的話。

我站起來,臉在發燒,我什麼話也沒說,把攥在手裏的二十塊錢,輕輕放在老司頭枯幹的手掌上。

他抽搐了一下,把頭深深地垂下去了。他緊抓著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炕梢去,從牆根下摸出一個鐵盒子來,小心翼翼地把錢放了進去。

“這回路費差不多了,我想回廣東去,看看孩子……總得回去看看才好……唉,年輕錯一時,後悔一輩子喲……”他像是對自己說。

我偶爾一回頭,嚇了一跳——“獅子頭”正眼巴巴地盯著老司頭手裏的那隻鐵盒子,嘴都張大了。那眼睛裏流露著貪婪、凶殘的光,叫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