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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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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構思的生成,我以為基於作者對人生的認知——世間萬物的不確定性和模糊性。

於是推理在此已顯得毫無必要,抑或幼稚而拙劣。推理小說是一個有頭有尾、有邏輯有秩序的故事。而在芥川龍之介筆下,推理卻無法解決他對人性善惡切之入微、深至骨髓的剖析。推理推到極致,卻發現自己走上了沒有退路的懸崖,麵臨著雲山霧罩的深淵;推出的故事雖然精彩,“理”卻無法自圓其說。

也許結構主義正是為擺脫藝術的困境,為貧乏的藝術表現手段尋找新的出路而誕生。多年前,當理論還在徘徊時,從《莽叢中》獨具一格的奇巧構想中,我們已聞到了一種小說革命的新鮮氣息。

小說中每個人物的證詞都僅僅隻是一種可能。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可能是多襄丸殺了武弘,也可能是真砂殺了丈夫;武弘可能是他殺也可能是自殺——每個人所經曆並感覺的,隻能是他自己所認定的真實。所謂的事實,在每個人的私欲和利己的出發點上,已幻化成了屬於個人的客觀世界。無論是隱瞞了真相的偽證,還是他所親曆的現場確實如此,各人間迥然相異的陳述,在本質上都是企圖從道義上挽救自己的辯護詞。共同之處,隻是他們都刪去了其中的殘暴和瘋狂,對其進行了理性的偽裝。當情節的一般序列被小說中七雙眼睛和七個嘴巴所顛覆時,當故事實際上已無法再作為一種原來意義上的故事存在時,作者已實現了他的意圖。

在我看來,《莽叢中》是可以作為一種心理小說來閱讀的。它像是一座浮於海麵的冰山,露出水上的“事件”,即各人所敘述的案發過程,僅占整座冰山的三分之一部分;而托舉著它的,卻是真砂、多襄丸和武弘三人,隱藏於陳述背後、回避於言辭之間,那種種微妙而複雜的內心活動。

作者不願將其說破,甚至不屑於多說一字,見仁見智,全在讀者了。

接受美學原始朦朧實踐之初,在“莽叢中”隨意布上了一局迷宮,然後猜謎破陣,任人參與。

最終回到那七條射線的圓心,仍是一個愛與死的話題。以愛而死,因死致愛,愛不得又死不了,或許是人生真正的絕境。而真砂卻依然苟活,懷著對死者的愧疚和對生者的寬宥,活在為自己編織、想象、虛構的噩夢裏。人性之偽詐醜陋之純良美善,猶如墜入莽林,留於讀者在字裏行間,去披荊斬棘,細細辨析。

即便在言情與凶殺已成為當代書刊的“鬼打牆”時,究竟如何言之無“情”、殺之有“物”,實在尚有大可琢磨的餘地。《莽叢中》之所以為我所喜愛,不僅因為短篇小說的寫作,最難處難在如此精妙的構思。還因為,十餘年間,它總是時不時地提醒著你:文學亦如世事萬物,本有許多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