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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哭無淚(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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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我急急忙忙去郵局,我去寄一封發往上海的賀卡。我好不容易買到了一種我喜愛的賀卡,潔白的封麵上鑲嵌著一朵金色的幹菊花,襯著幾片碧綠的草葉,一派純淨天然,看上去好像是自己動手製作的,很給人親切感。

更何況,幾年前,我為她寫過一篇散文,叫做:《墨草蓮》。

信寄出以後,回來的路上我有些許輕鬆。

她已病了很久,是癌症。這幾年她斷斷續續住在醫院裏,病情時好時壞。上海少兒出版社的朋友們來信,總是說她的精神不錯。

我不能常去上海看望她,這小小的賀卡也許能帶給她一些安慰。她會知道,每到新年或是節日,無論是晚輩還是同輩的朋友們都格外地想念她。

有那麼多的人想念也是一種幸福。

我想象著她收到這賀卡時的驚喜,她和善而平靜的臉上,會漾出一層鮮亮,一片笑意,她會把它放在病床邊或是窗台上,久久地望著它,她欣慰時病自然好得快些……

我就這麼想著,悠悠走過學院收發室。我取出了當天的報紙和信件。

我傻傻地怔在那兒。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隻白色的大信封,信封的下角墨黑墨黑的鉛字黑得令人發怵:

陳向明同誌治喪委員會

有好一會兒我就那麼站著,沒有勇氣把信封打開。在這個信封之外,仍有一個活著的她;而我一旦拆開信封,她便如同一陣清風,一股輕煙,嫋嫋地升空而去了……

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十幾年前我認識她的時候,我還是一個知青,她還是一個摘帽右派。我是業餘作者,她是編輯。我從偏僻的北大荒走進陌生的出版社,在那初始的忐忑與惶惑中,是她和老謝給了我溫暖的照拂和指點。1978年她回到少兒出版社當社長,似要補回已往所有的時間損失,10年裏出版了那麼多那麼多優秀的兒童讀物。

前年秋天我因事途經上海,急急忙忙抽出空去少兒社看望她和任大霖、高逸同誌,才知她已住進華東醫院動手術。我當天要去常州,來不及到醫院看望她,心裏很是不安。上了火車還一直別扭。

我始終不明白那是不是一種預感,預感到我此次北上,也許會再也見不到她了?內心很是歉疚。也許,是她在病房的窗口遙望我召喚我?總之,在結束了常州的工作以後,我毅然決定返回上海去,從上海回北京。

那天晚上我去醫院探望她時,在街口花亭買了一束鮮花。是我一枝枝精心選出來的康乃馨,幾朵深紅,幾朵雪白,太豔了會喧鬧,太素了會淒涼,沒有比鮮花更好的禮物,給她帶去恬靜的安慰……

她果然高興,還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她從床上走下來,親自把花插在一個玻璃瓶裏,灌上清水,放在床頭櫃上。她微微仰著臉,出神地凝望著它們,淡淡的燈光下,她蒼白而細膩的皮膚浮上一片青春的光暈。

留在我腦中的便永遠是這樣一幅圖景。

現在它真的成為永遠了?

一個正直人的一生,為著尋求真理,付出了太多的磨難和代價。

我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路邊枯葉飄零,如雪紛紛……

我卻沒有眼淚。

莫非我的淚泉已經幹涸了麼?

可我曾經是一個多麼愛哭的小女孩嗬。

當我不再是一個愛哭的小女孩的時候,我是否不再是我自己?我是否反而變得連自己都討厭了?我的眼淚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那天晚上的風好大。朔風搖撼著窗外的洋槐樹,電線杆下傳來鬼哭狼嚎般的風吼聲。我在燈下撕開一封上海老謝的來信,他已很久沒有來信了。

我清楚地記得,我揉了揉眼睛,我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老謝端正的字體今日卻觸目驚心:

……徐興先生患膀胱癌複發,手術時因心力衰竭,已於今日不幸逝世……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了?這些善良的可愛的優秀的人,怎麼都這樣一個個不告而辭;一個個突然離去?他們難道真是厭惡這個世界了麼?

前年冬天我丈夫去上海講學,我們一起去看望徐老伯,他的身體還十分健朗,日日在埋頭撰寫一部以明末反清名將袁崇煥為主人公的長篇曆史小說。他講起作品裏心愛的人物容光煥發又神采奕奕,但這位博學的宋史專家為人卻謙和溫厚,無論順境逆境永遠一派儒雅端莊的學者風度。他除了寫作下棋從不參與任何世俗的紛爭,他離名利場很遠而離真實的自我很近。他年近七旬兒孫繞膝,退還的宅院有一片清靜的花園草坪,可供他頤養天年,然而,他的心卻寂寞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