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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人魚(2)(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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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腦白質切除術……那魂已經死了。那是世上最坑人的把戲。人類再也不能上他的當。在同意書上簽字,不能讓任何人去做……”

盡管他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但是裏麵帶著一種憤怒。

沉默。聽了他的這番話,我回想起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布魯諾突然表現出的像是神魂附體般的那一瞬間。這二十年裏,他愛著一個失去靈魂的人,並同她一起生活。可是,他那個一生鍾愛的妻子,卻到臨死也沒有再靈魂附體。

“就這些了嗎?”警察又接著問道。

沉默片刻後,布魯諾又開口了。

“見到女教授的那天,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和她分別之後,我萬分悔恨,大哭了一場。這是我一生中最唯一的一次。我犯下了無法挽回的大錯。讓她做了本不該做的那個該死的手術……”

布魯諾的眼裏射出了憤怒的目光。

“我自己都不能饒恕自己。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所以……”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布魯諾喘息著,吐露著自己的心聲。

“那一天,我的靈魂死了。再也無法起死回生,徹底死了。”

聽得出,他的聲音裏含著深深的憤怒。我被他震撼了。

“科斯塔死的時候……我女兒這樣跟我說。對我這個活在悔恨中的人來說……這是聖安東尼奧的奇跡。她哭著對我說,聖安東尼奧為母親創造了奇跡。”

病房裏的沉默在繼續。

“所以,那是……聖安東尼奧做出的……奇跡。”

他麵色蒼白,直直地瞪著空中,一動不動。

“長期以來,為那些應該下地獄的人們……”

又是一陣劇烈的喘息聲。

“為了母親而舍棄自己幸福的女兒。”

我不知不覺也跟著屏住了呼吸。

“是你開的槍嗎?”一旁的警察又跟著厲聲追問。

這是警察的職業習慣,聽上去感覺有些不近人情。

這時,布魯諾沒有血色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接著他囁囁地說:

“我怎麼開槍呢?”

警察也無言以對。一陣沉默之後,布魯諾又開始說起了別人難懂的胡話。

“單線……”

“你說什麼?”

警察急不可待窮追不舍。

“安柏尼大街五十七……波爾多大街二〇〇六……”

“安柏尼大街和波爾多大街……”我小聲複述著回味著。

這分別是科斯塔和阿蒂娜住的街名。我想他這不可能是在胡言亂語。

這時,布魯諾側過臉來朝著我,舉起左手指著牆角。

我有些納悶,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牆角豎著一根窗簾棒,是用來拉窗簾用的。病房的天花板很高。

“窗簾棒……”

布魯諾隻說了這一句,又回頭望著空中,接著說:

“我對不起亞美莉……她什麼也沒有做……”

“你就最後說了吧。亞萊先生。這樣你就可以放心地進天堂了。到底是不是你開的槍?”又是警察梅拉在發問。

這回布魯諾慢慢地把臉朝向他,用盡吃奶的力氣,使勁兒大聲說了一句:

“聖安東尼奧的,奇跡!”

接下來又是一陣殘喘,布魯諾的胸部劇烈起伏著,全身勾了起來,使勁兒上下抖動著,鮮血從他的口鼻中噴湧而出。他劇烈地咳嗽不停,這次出的血很多,根本止不住。

醫生們一起上前,開始了緊張而忙亂的搶救。護士不斷擦著湧出的血,把吸氧器罩到了他的口鼻上。醫生們則交替著做起了心髒按壓。但是……

晚了,心髒監護儀上的波線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

布魯諾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9

到了一樓的大廳裏,我向梅拉警官打聽起了案情。簡單說,一切都是從他見到弗婭教授之後開始的。梅拉會講英語,這下交談起來輕鬆了許多。

他掏出了記事本問我,布魯諾臨終時說的那番話,還有窗簾棒,以及那隻我拎在手上的籃子,到底意味著什麼。對於這些問題,其實我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我這樣回答他,想必他也會身同感受的。

警察準備離開了。他回頭對我說:“我是開車來的。要不我把你送回酒店吧。”

我道了謝,順口說:“我想再去科斯塔教授的住處,看看他遇害的地方。”

其實我並沒想請梅拉給我當向導,這不是人家分內的活兒。我也隻是委婉地順口說一說而已,沒想到,梅拉爽快地說:“我陪你去吧。”

梅拉開的是一輛法國產的標致汽車。車停在大路上,離這裏很遠。我們隻好徒步去科斯塔教授的公寓。

說實在的,我是想單獨去那裏的。因為我總感覺,剛才布魯諾對我講的一番話似乎話中有話。他想對我和弗婭教授說些什麼,但是又顧忌警察在場,不想讓警察聽到,隻好欲言又止,才斷斷續續蹦出了“窗簾棒”“單線”幾個毫無關聯的單詞。果真如此的話,我更應獨善其事。

“瞧,那就是。”我順著梅拉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一座威風凜凜的六層灰色石頭建築佇立在十字路口的拐角。我走近一看,正前麵探出來兩層高的陽台。陽台四周圍著一圈石頭雕成的欄杆,看上去似乎隨時都可能有政客走出來發表演講。

陽台上方的牆壁上,十分考究的雕刻裝飾布滿了整個臨街的兩麵。這一切代表著權力和尊貴,與科斯塔教授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

左側那條沒有陽台的馬路稍微寬闊一點,有陽台的那一麵靠的是一條胡同,胡同裏有電車軌道,應該是二十八路電車。胡同狹窄,根本沒有停車的餘地,路上稍寬一點的地方早被各種私家車占滿了。

“這一帶住的都是達官貴人,所以路上停的都是奔馳或者賓利這類高級車。”梅拉邊走邊解釋。

“這是二十八路電車吧?”我一邊跨過路上的軌道,一邊問道。

“是的。”梅拉點頭答應。

“這裏的軌道隻能通過一輛車呀。”

聽到這裏,梅拉警官停下腳步,抬起左手指了指說:

“從那裏開始就是複線了。”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的確如此。接著他又轉身指著右側的胡同說道:

“從那裏開始也是複線,隻有這一小段是單線,電車開到這裏,如果對麵有車開來,就必須有一方提前停下來等著對方駛過去,然後自己才能通過。”

在這裏開電車也真不容易呀,我點著頭,心裏不禁生出一股對電車司機的同情。就在這一瞬間,我一下子對布魯諾所說的“單線”恍然大悟。他說的“單線”,不就是這個嗎?到科斯塔教授家最短的區間,隻有二十八路電車的單線。

公寓的正大門朝著較寬一麵的馬路。我們推開青銅框架的玻璃大門進入大廳,大廳裏的地麵用經過打磨的大理石,拚成了五顏六色但又錯落有致的幾何圖形,可以看得出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我感覺自己像走進了古羅馬的議會元老院。大廳四周還真擺放著好幾座披著長袍的人物雕像。

大廳往裏右拐,是一段經過精心打磨的實木樓梯。樓梯是旋轉的,從頭到尾都配有精雕細刻的欄杆扶手,看上去非常考究,使人聯想起泰坦尼克號遊輪中央大廳裏的旋轉樓梯,有品味而不奢華。我們順著樓梯中央鋪著的地毯拾級而上,登上了二樓。

“這就是科斯塔教授的家。”梅拉警官說著,走到離樓梯口最近的一扇厚重的橡木門前,從兜裏掏出鑰匙,插進了鎖孔。

“室內的陳設基本上保持和案發當時一樣。因為房子根本賣不出去。”

推開房門一看,裏麵房間很寬大,牆角擺放著一張小桌,牆上掛著青銅鏡框鑲嵌著的手繪油畫。

但是,鏡框的旁邊留著一個濺著黑色血痕的彈孔,彈頭已經早被警察挖走了。彈孔不小,大概是當初為了挖出彈頭,擴大了許多。

“這裏殺過人,再說又是高級公寓,一般老百姓是買不起的。”

警官邊說邊往裏走,我緊跟其後。

地板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色塵埃,當初警察所畫的教授被殺時倒地的輪廓依稀可見。教授當時流在地板上的血跡,如今已經變成了黑紫色。

我站著凝視著這一切,腦海裏反複在想,當年那風靡一時的腦白質切除術的始作俑者,就是在這裏畫上了句號,精神外科時代在五年之前終止了,它的發祥地就是裏斯本。

梅拉如果往裏走,地麵上白白的塵封上就會落下清晰的腳印。盡管現場勘查早已結束多年,根本沒有提心吊膽的必要,但出於警察的職業習慣,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如果警察將來再來重新勘察的話,說不定這腳印可能成為卷入冤案的證據。

“要進裏麵看看嗎?”梅拉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已經沒那個興趣了。

我手裏提著那個籃子,就是從布魯諾那裏拿來的那個藤編的小籃子,裏麵還盛著那個橘子。籃子是隨處可見的便宜貨,是普通百姓常用的。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和教授家富麗堂皇的家具形成鮮明對比。入口處小房間裏的那座高高的紅木小台桌和上麵的中國瓷瓶上已經落滿了五年歲月的塵埃,厚厚的玻璃門對麵是隻露出一半的白色皮沙發。

我不由地把手中的籃子舉到鼻尖處仔細看了看,怎麼看怎麼覺得風馬牛不相及。科斯塔教授被害現場的陳設都是價值連城的高檔貨,這和失去了靈魂的阿蒂娜的悲劇會有什麼關聯呢?我真是百思不解,無從下手。

梅拉回到樓道裏,我也緊隨其後。關上大門,梅拉一板一眼地鎖好了門。這個腦白質切除術終結的現場究竟要保存到何時,這完全要看造物主的意誌了。

我一心想去走廊盡頭那個探出去的陽台看看。於是,就趁著警官鎖門的時候先走了過去。過了片刻,警官也不聲不響地跟了過來。

我推開玻璃門走上陽台的一瞬間,街上的噪音撲麵而來,使我的耳朵有些不習慣。呼呼的風聲響徹耳畔,再加上街上的噪音,音量之大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我走近陽台邊的羅馬式欄杆一看,一輛二十八路電車正在從眼前駛過,導線弓近在咫尺,感覺幾乎是緊貼著鼻尖,擦“尖”而過,黑色車頂沾滿油汙,吱吱嘎嘎走了過去。

原來噪音的最大源頭在這裏。送電線幾乎是與我齊眉高。眼前的景象,跟位於波爾多大街上的阿蒂娜家的陽台幾乎完全一樣。在裏斯本,與此類似的景象隨處可見。

“這電車真煩人啊。”

警官站在我身後說:

“裏斯本的電車都是緊貼著臨街樓房跑的。要是沒有這種噪音,這該是多好的公寓呀……盡管出了殺人案,還是很好賣的。怎麼樣,看夠了嗎?我得回去忙工作了。”

“哦,可以了。”

我連忙說道,離開了手扶的欄杆。

接著,我們開門回到樓道裏,下樓梯出大門來到街上。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警官問我。

我隨口答道:

“我要回渡輪碼頭去。我的手提箱還寄存在那裏的投幣保管箱裏。提出來之後,再在碼頭附近找一家賓館,今晚住一晚,明天回瑞典。”

“你還要去瑞典?”

警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大概把我當成美國人了。

“是的。我這次是從美國回來的。不過,我下個月還要再回美國的。到時候我要把這個籃子帶給弗婭教授。”

“我覺得沒什麼意思。”警官說道。

我也跟著點了點頭。說實話,我心裏也是這麼想的。

“碼頭與我返程的方向正好相反。”梅拉說道。

“知道了。我這就散著步下山。謝謝你把我送到這裏。非常感謝!”我道了謝。

“找到什麼,就告訴我。”梅拉叮囑道。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我明白。”我會意地點點頭。

“咱倆一起走到停車的地方吧。”我提議說。

隨後,我們肩並肩走著,看到沿途右側的一家店鋪門前掛著“烏格-布魯諾古書修繕店”的招牌。店麵和招牌都很小,但是挺紮眼。然而,如今小店已經關門歇業了。

“瞧,那就是布魯諾開的店。”我正在仔細端詳著,警官介紹說。

“噢。”我應答。沒想到這裏距科斯塔教授近在咫尺。我感覺這肯定意味著什麼,可一時也想不清楚,便隨口感歎道:“距離這麼近呀。”

“這附近住的都是有錢人,很多人家都藏有不少古書,所以生意不錯。”警官介紹著。

“烏格原來就在這裏開著店,這塊店麵不是布魯諾選的。整天守著老冤家生活,真是難為布魯諾了。”

終於看見那輛標致汽車了,它就是梅拉的座駕。

“非常感謝!”我再次道謝。

“一路上多保重。祝你在裏斯本過得愉快!”警官寒暄道。

“今天收獲不小,很有意義。”我的回答是發自內心的。僅僅這一天,我竟接觸到兩件曆史大事,一個是傑出的天才遊泳健將,另一個是腦白質切除術。

正在這時,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景象,眼前的走道上降下了一個小藤籃。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把一個紙包塞了進去,轉身準備跑開。

“還有找回的零錢呢?”

女孩聽到上空的喊聲,返回來,把零錢塞進了籃子。籃子迅速升了上去。我抬頭一看,拴著籃子的繩子是從三樓窗口伸下來的。

我一直抬著頭觀望,梅拉也來到我身旁一起抬著頭看。

“太太,你買什麼呢?”他大聲問道。

“買的鱈魚子。剛才讓女兒到那邊胡同的小攤上買的。既好吃,又新鮮。”

“看樣子女兒想留下你的零錢呀。”

“噢,她想拿著去買糖吃。小孩子嘛。”

母親邊說邊往上拽繩子。剛才她身旁還有隻伸著頭的小狗,這會兒轉眼就不見了。

“這就是裏斯本的特色。這還是在大馬路上,在裏斯本的胡同裏,人們都是這樣買東西的。”警官打趣說,“這裏都是老樓,沒有電梯。雖說是三樓,可對那些上了年紀的人或者那些胖子來說,下來一趟也不容易。好在這裏的左鄰右舍都彼此熟悉,隨便喊一個在路上玩耍的孩子,就可以讓其幫著買東西。”

“喔。”

“要是一樓就是店鋪的話,就更方便了。在樓上喊一嗓子,樓下店裏的夥計就會照辦,而且可以記賬,月底一起結算。”

“是這樣……”

“我小的時候就經常被人使喚。玩得正來勁兒的時候一下子被打斷是很掃興的。”

這時候,有個行人過來向梅拉問路,好像是打聽附近新開的一家購物中心的位置,梅拉熱心地回答著。

我頗有感慨,老街人情濃。如今在腓尼亞人建立的這座小城裏,人們依然濃情蜜意其樂融融,活得愜意無比。

這樣買東西倒是挺有趣,但電車經過的時候就沒法辦了。在這座古城,到處都是這樣狹窄的道路和緊貼著樓房、走街串巷奔跑的電車,真是夠繁雜的。住在臨街高級公寓的人不勝其煩,有的路段還是單線,電車整天來來回回,真是讓人感覺心神不寧。

“啊!”我不禁失聲,驀然間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我一下子開悟了,想通了。這一瞬間,我揭開案件謎底的靈感,如飛馳在繁雜運河裏的摩托艇一般穿行自如遊刃有餘。我甚至感覺像頭暈目眩後好容易站穩了腳跟一般如釋重負。我強忍著,堅持沒有蹲下身,幾秒鍾之後,我全都明白了。這個案件不是什麼奇跡所致,我弄清楚了,這是布魯諾·亞萊幹的!

裏斯本狹窄的街道,裏麵來回穿行的電車,分別經過阿蒂娜家的陽台和科斯塔家樓道裏的陽台,巧的是,這兩段都是狹窄的單線軌道。垂著籃子買東西,這種裏斯本胡同裏古老而簡單的獨特購物方式,竟然穿越到了如今的手機時代。

布魯諾的小店恰巧與科斯塔家近在咫尺,聖安東尼奧節的前夜狂歡之際,科斯塔教授在電視特別節目裏口出狂言,深深地刺激了阿蒂娜。這一年一度的狂歡,使街上人山人海,人們載歌載舞,整個城市充滿了躁動和癲狂,這真是上帝賜予人間的喜樂。同時,也給了布魯諾行動的天賜良機,千載難逢,稍縱即逝。節日之夜的一切,都是謎案必備的條件。所有要件齊備之際,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我把籃子舉過頭頂,仔細端詳。這籃子是派上過用場的,底部還貼著皮革。這是布魯諾早就預謀的,用修繕古書用的皮料精心裱糊的,以備不時之需。

是的,這的確是蓄謀已久的精密計劃。對於布魯諾和亞美莉來說,這個計劃未必就得立馬付諸行動。但是,一旦下了行動決心,這父女倆萬事俱備,那個底部貼著皮革的籃子就會大顯身手。

阿蒂娜藏著的手槍是為萬不得已時自我了斷準備的。這件事她丈夫和女兒都心知肚明。阿蒂娜恨之入骨要與之同歸於盡的死對頭是誰,也是盡人皆知的。

阿蒂娜真正想擊穿的不是自己的心髒,而是科斯塔的心髒。理解這種切齒之恨的莫過於這父女倆了。他倆早就暗下決心,一旦阿蒂娜自己動了手,他們就會立馬撿起手槍,把第二顆子彈射入科斯塔的心髒。父女倆曾經私下裏反複合計過,如果不就此痛下決心,那也就太對不住阿蒂娜了。所以,他才早早地把那個特製的籃子交給女兒。

布魯諾和亞美莉究竟對這個計劃抱多大希望不得而知。也許當初隻是為了安慰自己而憑空瞎想的,根本不想付諸行動,所以也就沒有立馬動手的強烈衝動。這個計劃也沒人知道。因為父女倆決意要追隨著阿蒂娜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聖安東尼奧節前的狂歡之夜,鬼使神差蓄謀已久的計劃觸發了。狂歡夜播出的電視特別節目裏,科斯塔教授的一番狂言亂語,使阿蒂娜萬念俱灰,徹底放棄了求生的意欲。

怒不可遏的阿蒂娜終於扣動了手槍的扳機。為了表達自己被施以手術的痛苦以及那些荒唐言論純屬子虛烏有,她揮筆寫下了那封遺書。恰在此時,由於激憤,阿蒂娜的癲癇和劇烈的頭痛再次發作了。她明白,自己的這次發作,除了是因為腦白質切除術後導致的後遺症之外,還因為腦中有一種異樣的東西。

當回到家發現自己的母親開槍自盡,亞美莉悲痛欲絕。接著,她怒上心頭,下決心實施那個複仇計劃。她立馬撥通了父親的手機,報告了母親的死訊,並宣告要開始行動。父親很快明白了一切,隨即戴上手套,拿起了窗簾棒,出門彙入了馬路上喧鬧的人群。一路上,他奮力開路,直奔科斯塔住的那座公寓。

亞美莉拾起地上的手槍,用手帕包好,裝進了父親給她的籃子之中。接著,她提著籃子,掛在窗簾棒的頂端,走上了陽台,把籃子放到了正在經過的下行電車的車廂頂上。籃子底部那塊皮革正是為了防止籃子滑落。

父親早在科斯塔公寓外的樓道陽台上等著了。電車一來,車頂果然放著那個籃子。他二話不說,伸出窗簾棒,手腳麻利地鉤回了那個籃子。放下籃子,布魯諾用戴著手套的手握著那把手槍,直奔科斯塔家的門口,並按下了門鈴。

說來也巧,這時候,正好科斯塔教授一人在家。他應聲打開了房門。說時遲那時快,布魯諾不由分說,當胸就是一槍,正中心髒。大功告成!布魯諾隨即關門,返回了樓道陽台,等著上行的電車經過。少頃,電車到了,布魯諾又用那根窗簾棒把裝著手槍的籃子安放到了電車的車頂。

接下來,她撥通電話,三言兩語,向女兒通報了大體情況。亞美莉喜出望外,來到陽台上,等待著取回那隻手槍。由於街上擠滿了人,電車的速度慢如龜行,用窗簾棒來回掛取那個籃子,單憑她自己的臂力也沒費多大勁兒。

籃子安全取回了,亞美莉仔細取出了手槍,放歸原處,撤去手帕。一切停當,她這才撥通了警察的電話。

這個計劃的成敗與否,取決於那趟來來回回從阿蒂娜家到科斯塔家門前經過的單線電車。從陽台到陽台,兩端有送有接,電車上行下行,成敗都寄托在這條電車線上。兩輛伸手可及、近在咫尺的電車如果不是單線運行,這個計劃也就無從談起了。這是計劃成功的“得天獨厚”。

接下來是“千載難逢”。一年一度的狂歡節,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如果沒有這樣震耳欲聾的嘈雜噪音,阿蒂娜自殺的槍聲和擊斃科斯塔的槍聲也很難不被人聽到。即使計劃順利完成,也會很快敗露。

再者,假若電車的速度稍微快一點,車頂的籃子就可能滑落。還有,那天晚上警官們也都喝得醉醺醺的。而且,人滿為患行動不便,警車派不上用場,不能及時到達現場,致使案發時間和死亡時間都很難搞準確。

這隻是我個人的想象。一般父女是不會共同精心策劃這樣周密的犯罪的,也不會隻是為了洗刷阿蒂娜的冤屈而設計謀殺案且逃避疏而不漏的恢恢法網。然而,就是這些錯綜複雜鬼使神差的偶然因素促成這個計劃,使其成為神不知鬼不覺懸案謎題。從這個意義上講,確如布魯諾所言,這是聖安東尼奧的奇跡,別無他解。

“你怎麼了?”

梅拉警官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中。剛才來問路的那個人已經轉身走了。

“你說什麼?”我應付道。

“這會兒,你好像有話要說。”

“噢……”我含糊其辭。

“發現什麼了嗎?”果然是警察,問得一針見血。

“不,我在想,裏斯本是個了不起的城市呀。”我撓撓頭答道。

“迄今為止,在我走過的城市中,裏斯本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可以說,終生難忘。”

聽到這裏,梅拉警官也含含糊糊地跟著點了兩三下頭。

“發生了這種案件,對外國客人來說,印象總是不好的。”

“噢,我倒沒那麼覺得。”我急忙辯解道。

“裏斯本是座漂亮的城市,絲毫也沒給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呀。”警官說著,打開了車門,然後坐在駕駛席上,說道:

“我可不這麼想。這個案件是個悲劇。要是你了解到什麼新線索的話,請撥我名片上的電話……”

他從開著的車窗裏擺了擺手。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我盡量搪塞。

“除此之外?”

“我腦子裏認為那就是聖安東尼奧製造的奇跡。”

梅拉警官聽罷,莞爾一笑。

“你也這麼認為?”

“這裏是個了不起的地方,這種奇跡隻有在裏斯本才能發生。我深受感動,這真是一次美妙的體驗。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真是太美妙了。非常感謝你,梅拉先生,謝謝。”

梅拉關上車門,發動汽車,落下了電動車窗,

“路上多保重!”他大聲說著,然後將車子慢慢向前開去,彙入了川流不息的車流中。

我望著他遠去的車影,揮動著右手,同時又確認了一下左手上提著的那個籃子。因為,下個月我還要把這個籃子交給弗婭教授,並向她講述一番自己此行的切身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