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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人間下》(2)(3 / 3)

“自殺?”

“是,我們立刻打911報警,警方初步調查說,希爾德夫人在臥室自縊身亡。”

“不是他殺嗎?”

史陶芬伯格擰起雙眉:“我剛和警長聊過,從現場勘察角度來看,確實沒有任何他殺痕跡,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淩晨四點左右。我向警長提供線索——這正是財務總監回家的時間,警方準備調查他,但目前不可能采取強製手段,更不能通知沿路警察設卡攔截。”

“財務總監現在哪裏?還在跟蹤他嗎?”

“放心,董事長先生,我們的車還在跟蹤,正在康涅狄格州境內,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發現。”

警方運出希爾德夫人的屍體,裝在黑色裹屍袋中,抬上一輛白色警車。

警戒線外引起一片尖叫,幾家消息靈通媒體趕來拍照,準備登上報紙頭條——“天空集團財務總監妻子自殺,薄命紅顏引起能源巨頭內部地震”,我已為《紐約時報》擬好了標題。

目送僵硬的裹屍袋離去,這具美麗的屍體,不到十個鍾頭前,還是那麼風姿綽約,悄悄造訪我的莊園,還想與我共度一夜——她的理由是不敢住在家裏,極度害怕“丈夫”將自己勒死在床上。

然而,我卻把這當作誘惑的借口,竟沒想到都是真的——如果我答應她的請求,讓她留在我的莊園過夜,哪怕隻是在其他房間,她也可以逃過一劫保住性命。我卻粗暴地拒絕她,還讓保鏢送她回家,卻是把她送回鬼門關,數小時後便直接坐電梯下了地獄。

是我害死了她?警方會不會懷疑我?畢竟除了她的丈夫以外,我是她生前最後接觸的人——接觸,這個詞讓我不寒而栗。

不,絕不是我的原因,她不是因為屈辱而自殺的,她也根本不是有勇氣自殺的人!她對生活對男人對物質充滿欲望,對危險與死亡極度恐懼,怎敢親手結束自己生命?我的眼前浮起這張美人的臉,還有豐滿誘惑的身體,卻即將埋入三尺黃土。

是她的丈夫“小薩科齊”幹的。

顯然,所謂自殺實為障眼法,必然是“小薩科齊”發現妻子告密——也許我的私家莊園內,就暗藏他的眼線,緊急從治病的“歐洲”——也許就是新澤西,帶著殘忍的阿帕奇,趕回家中將她殺死,巧妙偽裝成自殺假象。

借用一句中國的流行語——“被自殺”。

我不奢望新澤西州警方會有其他結果,就像不指望阿爾斯蘭州警方會抓住真凶。

史陶芬伯格剛接了個電話,神色緊張地低聲說:“跟蹤人員在羅得島州報告,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與不明身份男子一起,駕車開進一座小型機場,不久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飛,從此消失。”

“該死!早就被他們發現了,所以才會開到飛機場,換乘直升飛機甩開尾巴。”我望著新澤西州的藍天,倔強地咬著牙齒,“必須查到那架直升飛機的下落。”

羅得島州,美國五十州中最小的一個,也是美國最古老的州之一。

在聯邦調查局的官僚主義特工抵達前,我已帶領大隊保鏢趕到這座小型機場。

機場由私營公司管理,聽說天空集團董事長駕到,即刻向我們全麵開放。根據當日航空記錄,上午隻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降。查看機場監控錄像,確認財務總監“小薩科齊”與阿帕奇上了飛機,起飛後航向不明。租賃這架直升飛機的,是一家名為Matrix的公司,注冊地點為英屬維爾金群島。

Matrix!

\u003d矩陣\u003d黑客帝國\u003d?

果然又是這家公司!數個月來處處與天空集團為敵,差點奪下所多瑪國石油項目,將我推到懸崖邊緣的Matrix。就像烏雲背後的黑夜,誰都不知道Matrix的真相——就像人類或許真的活在黑客帝國中,隻是我們自己渾然不覺。

我們的死對頭Matrix,租下這架直升飛機,帶走天空集團的財務總監——“小薩科齊”希爾德,至此他的真麵目已大白於天下,果真是我們心髒中的特洛伊木馬。

剛剛聯係上飛行員,直升飛機已回到波士頓,報告剛才載了兩名男子,降落在新英格蘭海岸外的一座小島。

得到小島的具體位置,史陶芬伯格通過聯邦調查局,發現小島屬於私人所有。幾年前,島主是國際著名衛星電視公司的老板,後來那家公司倒閉,老板也在東南亞某神秘之地失蹤。去年,小島連同島上全部產業,被Matrix公司以三千萬美元買下。

“小薩科齊”殺死揭發自己的妻子後,逃到Matrix的小島上,無疑是他吃裏扒外無間道的鐵證。

我和史陶芬伯格經過簡短商議,調集十二名海豹突擊隊退役保鏢,以及一架天空集團專用直升機。其實,他強烈反對我如此冒險,因為島上情況不明,貿然上島可能遭遇危險。而我身為天空集團董事長,萬一有失如何向董事會交代?然而,我堅持火速出擊,而且必須親自帶隊。否則,財務總監可能再次轉移,這些家夥都是狡兔三窟,任何機會的錯失,都可能意味著永遠失去。特別是阿帕奇——我必須親手抓住並審問他。

一小時後,所有人員和裝備都已到位,包括各種輕重武器——看著亞曆山大大帝征服世界的大軍,全身再度血脈賁張,仿佛重生為救世主。我最厭惡的就是叛徒,一如猶大之於耶穌,一如洪承疇之於大明帝國,一如貝當元帥之於法蘭西,一如我曾經落魄的生命中,曾經無數次被人出賣和背叛……我早已脫胎換骨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小銷售員,想起一個月前在非洲的勝利,我仍將以排山倒海的武力,親自抓獲並懲罰膽敢背叛我的人。

史陶芬伯格奉命留守機場,暫時對美國政府保密,如果在天黑之前,還得不到我的消息,就立刻通知聯邦調查局與集團董事會。

而我跟著十二名武裝保鏢,加上飛行員總共十四人,坐上直升飛機前往大西洋。

正午。

飛行中吃了簡短的午餐——他們每一頓都當作最後一餐。舷窗下是浩瀚的大西洋,陰沉天空下的灰色波濤,告別連綿不斷的北美海岸,前方是另一個諾曼底雅馬哈海灘。我已換上了一件迷彩服,配上帶有消音器的突擊手槍,看起來和那些隊員並無二樣。

自從上次的“所多瑪戰役”,我逐漸熱衷於此類行動,好像這輩子沒當過兵是個莫大恥辱。我給我的美國保鏢配備了最好的武裝,組建了一支數百人的雇傭兵隊伍,憑此力量可以侵略任何一個小國。我還用天空集團的資金,向幾家歐洲軍火企業注資入股,希望介入國際軍火貿易——我開始不認識自己了,這是從前性格溫順的高能或古英雄嗎?現在渴望飲血的我,若生活在一百年前的歐洲,必然是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從骨子裏渴望世界大戰,渴望在戰場縱橫馳騁,渴望用子彈或刺刀奪去他人生命,渴望看到敵國年輕男子們鮮血噴濺,渴望聞到本國美女給我送上勝利的鮮花,渴望用鐵蹄踏上被征服的土地,渴望用累累白骨建築我的英雄紀念碑。

不,飛機上被迷彩服包裹的28歲男子,躺在古英雄的身體與高能的麵孔裏的,其實是一個怪物,即將攜帶憤怒毀滅身邊所有的人。

毀滅倒計時:10、9、8、7……

北美沿岸的島嶼在航圖上很清晰,十幾分鍾就能俯瞰孤島,遠看像一隻勺子,突兀地立在大海中心,隨時會被滔天駭浪吞沒。

警覺地沿島飛行一圈,小島不足一平方公裏大,一分鍾內就可以橫穿。島上基本光禿禿的,布滿形狀各異的岩石。“勺柄”處是全島至高點,數十米高的懸崖直削入海中,在此矗立一棟巨大別墅,數座紅色屋頂連在一起,宛如阿加莎筆下無人生還的孤島。

整個小島地勢崎嶇,隻有一塊空地,明顯由人工平整出來,專供直升飛機起降。附近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飛行員大膽地降落下來。

槳葉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幾名握著微型衝鋒槍的保鏢,如同當年在海豹突擊隊執行任務,身手矯健地跳下飛機,小心清理了著陸場,才指示其他人魚貫而下。占領停機坪後,我與大陸上的史陶芬伯格取得聯係,命令兩名隊員及飛行員留守。我帶領剩餘的十名隊員,徹底搜索整個小島。

連我在內的十一怒漢,借著岩石隱藏自己,腳下地勢越來越高,洶湧的海風越加狂烈,直到高高的懸崖之上。

強烈海風摧毀了一切植物,直剩下堅硬的岩石,還有這棟威嚴的哥特式別墅。

先在周圍勘察一遍,沒什麼異常情況,也看不到任何安保設備。前特種兵少校的隊長一聲令下,破門器打開緊閉的別墅大門,除兩人在外圍警戒,兩人守住大門以外,其餘六人再加上我,全部湧入這棟黑暗的房子。

我被夾在六人中間,闖進一條封閉的通道,很難想象這裏會是別墅——沒有進門玄關,也不是寬敞的客廳,甚至看不到任何門窗,隻有牆壁上華麗的裝飾,忽明忽暗的吊燈,更像一條通往墳墓的甬道。

沒想到別墅內部看起來比外觀更大,多半已深入地下,才遇到一扇沉重的實木大門,雕著洛可可風格的繁複花紋。我用眼色示意不要用破門器,擔心破壞這件歐洲來的古董。隊長按照我的吩咐,輕輕推開大門,七個人悄然而入。

房裏亮著華麗的燈光,牆壁與擺設異常豪華,地下鋪著最昂貴的波斯地毯,許多動物標本掛在牆上,家具與沙發都是凡爾塞風格,顯然是從法國全套運來,簡直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這種怪異的環境,讓每個人都越發緊張,可以清楚得聽到呼吸聲,偶爾槍支金屬的碰撞聲,隊長皺起眉頭輕聲說:“快點撤!”

他想要重新打開房門,卻怎麼也無法拉開,這木頭大門竟如此牢固?他拿來破門器用力一頂,價值數萬歐元的房門當即破碎,等到木屑灰塵散盡,外麵卻是一道堅固的牆壁。

所有隊員都目瞪口呆!恐懼如傳染病瞬間散播——這不是進來的通道嗎?明明是隊長親手打開的,出去卻發現還是牆壁!他用手小心地敲了敲,居然是鋼筋混凝土!我們手中的武器全然無用,隻有烈性炸藥才能炸開。

沒人敢發出聲音,大家仔細搜索房間,卻並未發現其他房門——這是一個陷阱。

當我們打破了唯一的門,這個房間也就不再有門了,四麵全是結實的牆壁,如一個封閉的酒甕,接下來自然是甕中捉鱉!

每件家具似都藏有乾坤,直到那扇落地鏡子,做工非常考究精美,也許是路易十四使用過的。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這個全身迷彩戰鬥服的男人,看起來卻那麼滑稽可笑,原本不過是小小的推銷員,終日為柴米油鹽而辛苦煩惱,卻來孤島玩英雄學蘭勃!

鏡子深處,好像藏著什麼,不是背後的影子,而是鏡子裏麵……

緩緩靠近鏡麵,用指尖輕觸,如某個人光滑的皮膚——刹那間,鏡麵突然翻轉,就像一扇打開的房門,力道竟然大得嚇人,像一隻大手將我推入鏡中!

根本來不及防備,整個人被“抓”了進去,頭暈眼花地舉起手槍,卻什麼都看不到。待到整個鏡麵翻轉了360度,才發現我已被關進牆裏,夾在無邊黑暗與透明玻璃之間——也就是剛才的鏡麵。

這麵鏡子是個機關,一麵是古典風格的鏡子,另一麵卻完全透明。現在鏡子又恢複原狀,鏡麵對著房間的人們,透明玻璃卻對著牆裏的我,我看到他們手足無措,隊長驚慌地摸索鏡子邊緣,又用拳頭硬砸鏡麵,卻絲毫不起作用。

最後,他舉起槍向鏡子大叫幾聲,大概是要我躲得遠一點。我往後退了數米遠,後麵是條地道,兩邊都是粗糙的岩石,我找了個凹陷處蹲下來,躲避他打碎玻璃的子彈。

幾秒鍾後,隊長摳響衝鋒槍扳機,對著鏡麵射出數發子彈——耳邊充滿撞擊與震動聲,透明的鏡麵卻完好無損,看不出任何印記!威力巨大的衝鋒槍子彈,就像水潑到堅硬的地麵,彈片飛濺著彈射起來,有一枚還擦破了隊長的臉頰。

隊長任由鮮血在臉上流淌,癡癡地看著光滑無暇的鏡麵,其餘隊員的眼神也充滿恐懼,大約心想老板都完蛋了,怎麼回去交差呢?

我早已衝回鏡子背後,大力敲著玻璃狂喊:“我在後麵!快點救救我!”

毫無疑問,他們看不到我,很可能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們能夠看到的,隻是自己絕望的表情。

然而,他們的表情很快就變化了。

不隻是絕望,還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首先是我們的隊長,這個體形魁梧的鐵漢,卻抱著脖子戰栗著下,深鎖雙眉緊咬鋼牙,眼球幾乎從眶中彈出,他的手指插入肌肉,渾身鮮血四濺。其餘五人也是類似表情,要麼扭曲著倒下,要麼舉槍對天掃射。有人滿麵通紅,全身抽筋,抓著自己的喉嚨,直到七竅流血,再也無法動彈。

這個房間變成了奧斯威辛,納粹集中營的毒氣室!

不知是什麼毒氣,也看不到任何顏色,但無疑讓人痛不欲生——不,已經奪去了他們生命,我看到隊長死不瞑目,其餘五個大漢也變成僵屍,有人大小便當場失禁,整個“凡爾賽宮”成為屠宰場。

而我,而我這個穿著迷彩服,握著突擊手槍的男人,卻隻能撲在透明鏡子上——眼睜睜看著戰友們死去,看著他們口吐白沫死於非命,看著一鏡之隔成為人間地獄。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無力拯救這些人?他們都有自己的妻子兒女,跟著我賣命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隻是我願意給出更高的價錢。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如此自信滿滿?確信自己能夠輕鬆成功?為什麼不仔細考察做足準備?為什麼要送這些人來埋葬自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

或許,對於Matrix來說,我必須要活著。

被活著?

一秒鍾後,已感覺不到活著了,淡淡的煙味傳到鼻息間,令我沉入黑暗海底。

女妖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