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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人間下》(4)(1 / 3)

複生

很深很深的海底,緩緩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邊穿過寒冷的亂流。就在這無邊亙古的黑暗裏,驀地閃起一道火焰,沸騰四周冰涼的海水,照亮那具偉大的殘骸,安靜地沉睡在鋼鐵墓穴。

充滿微生物的海底,無法看清它的全貌,永遠隻是鏽蝕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帶來的呼喊,啟程時的憧憬希望,遠航時的遼闊海天,撞冰山時的驚慌失措,沉沒時的從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絕望。它曾滿載兩千多個夢想,滿載兩千多個感人故事,滿載幾世紀的光榮,滿載人類無窮的野心,從舊大陸啟航向新世界,從熱忱的激情走向永恒的沉寂。

當我沉入船長室的艙口,終於大聲呼喊出來:“拯救我吧!”

沒錯,主角不會在此時死去,尤其第一人稱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後,我倉皇地醒過來,沒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帶著鹹味的海風。

仰頭是灰色陰沉的天空,身體卻在左右顛簸,難道漂浮在海麵上?

不,身下卻是硬硬的木板,轉頭看見一道金屬欄杆,外麵便是洶湧的海浪。另一邊也是相同情景,遼闊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見小小的冰火島。

這是一艘船。

重生似地籲出一口長氣,我果然已離開小島,“賢弟”慕容雲遂了我的心願,我卻想起他最後那句話:“你會為這個要求而後悔的”。

我會後悔嗎?

忽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跳到我身上,還有條長長的舌頭,舔著我額頭與鼻子。

原來是一條拉布拉多犬。

許多船上都會養一條狗,但這條狗對我非常親昵,仔細一看竟有些眼熟。

“貝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愛的導盲犬,她做視網膜移植手術時,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寵物店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興奮地半坐在甲板上,抱著導盲犬貝貝的腦袋,玩著它垂下的大耳朵,終於回到人間。

“貝貝!”

一個輕脆的女聲響起,導盲犬立刻從我懷中掙脫,撒開四條腿跑向駕駛艙。

視線跟著它的尾巴,直到撞見那條白色的棉布裙子,接著就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有並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她秋波似的眼睛。

配著那張依然美麗的臉龐,黑色披肩的長發,白色的棉布裙子,顛簸的大海航船之上,東方來的美人魚?

她摸著導盲犬的金毛,癡癡地看著船頭的我,這副目光極度複雜,隱含某些不同的情緒,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向往,卻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躲藏,還有人生若隻如初見的歎息……

數種感覺混雜於一起,最終卻寫出兩個字——失望。

心頭微微一攪,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情不自禁摸著自己的臉,她眼裏寫的這兩個字,同樣也傳遞到我的心裏。

“你是——高能?”

沒錯,這是秋波的聲音,電台裏磁性的聲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間的聲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臉上,無論我究竟是哪一個人?但這張臉確實太過平庸,完全無法與慕容雲相比較。

“是!秋波,我們終於重逢了。”

我大著膽子回答,站起來卻幾乎跌倒,大概是昏迷太久,又在搖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讀心術告訴我她眼裏的懷疑。

我尷尬地點頭:“當然,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她微微笑了一下,盡管有幾分不自然:“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聲音,高能。”

隻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欄杆,仔細端詳她的臉龐——還是那麼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雙秀麗的眼睛,放射光彩動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額前的發絲,我卻發乎情而止乎禮,隻是癡癡地傻笑,“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

她的停頓讓我不安:“眼睛拆線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我回來以後,你再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應該是我。”

“對不起,我以為那個人就是你。”

她說的合情合理,從前作為盲人的秋波,從未見過我的臉,甚至還幻想我是個帥哥,至少也是女孩的正常期望。

“我不怪你。”我不敢摸她的頭發,隻能摸著貝貝的長耳朵,“可是,你怎麼聽不出我的聲音?”

“不,當時我聽到的,就是你的聲音。”

“慕容雲?”

我的結拜兄弟能模仿我的聲音?

她害怕地點頭:“一周前,我才知道他不是你。那晚,他帶我離開醫院,給我一張巴哈馬護照,說要帶我出國旅遊。我想反正已經向電台請假兩個月,就跟著他一起到了美國。”

“巴哈馬護照?”

“後來我才知道那張護照是偽造的。”

怪不得沒有她的出境記錄,我小心地問:“他有沒有欺負你?”

這個問題太直接了,她頗為尷尬地搖頭:“沒有。”

“對不起。”

我也不想再問下去了,不管發生什麼?都問不到真相。

就算知道,又有什麼意義?

“最近一周,我就住在這艘私人遊艇上。他對我說很抱歉,已經欺騙了我幾個星期。他的名字叫慕容雲,並非我一直以為的高能。”

“你沒有對外求救嗎?”

“為什麼要求救?”她看著蒼茫的海天,冷酷地回答,“我過得很開心。”

真讓我無語,無語。

“抱歉。”她低頭繼續說,“今天,有人把你送到船上,要送我們去紐約。”

“紐約?”

那是我的地盤。

慕容雲果然把我送出冰火島,還把秋波還給了我。

秋波還在歎息:“我很失望,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寵物,被人送到這裏,又送到那裏,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

“你想家了嗎?上海的家?”

“那是我和貝貝的家。”

“我會送你們回家的。”

我和秋波都沒有再說話,獨自走到遊艇另一端,隻看到兩個船員。不必再作無益的提問,我明白慕容雲的意思——這是一艘流放船,將我驅逐出冰海中的孤島,流放到喧囂肮髒的人世間。

我已被判處了另一種形式的終身監禁。

數十小時後。

無數海鷗飛臨頭頂,貝貝在秋波身邊狂吠,海風從側麵吹亂頭發。船頭前方灰色的海平線,忽然矗立起一群礁石,緊接著變成許多島嶼,然後是巍峨的叢林——鋼鐵與石頭的叢林,迅速生長成為參天巨人,化作碩大無朋的玻璃幕牆,正對夏日中午的太陽,耀眼奪目的反光。

這隻是一座小島。

一座統治世界的小島。

它姓紐約,名曼哈頓。

遊艇已開入繁忙的港口,左前方是哈得遜河,右前方是東河,夾在中間就是曼哈頓。可以從海上一覽無餘,數百座摩天大廈競相聳立,宛如阿爾斯蘭州荒漠的巨石陣,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最左麵還有座小島,美國的女神正高擎火炬,俯瞰我這個異邦來客。

可惜,她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她。

停靠在曼哈頓遊艇碼頭,我帶著秋波和導盲犬貝貝下船,經過高山峽穀似的街道,前往一個久違了的地方。

從小雙目失明的她,從沒機會看過紐約,哪怕電視和照片上都沒有,卻突然被拋入這座城市。她自然應接不暇地注視周圍一切,雖然表情保持嚴肅,心底卻時而害怕時而興奮——她的秘密全被我的眼睛抓到了。

“你要帶我去哪裏?”

她看著我的目光充滿警惕,與她從前對我不設防的聲音有天壤之別。

“我的帝國。”

“什麼?”

我昂起脖子盡量讓自己普通的身材顯得高些:“你將是這個帝國的女主人。”

“說什麼啊?我不要!”

雖然,秋波用抗拒來回答我,但在這裏沒有其他選擇,必須跟著我穿越數條街道,一路來到天空中心大廈腳下。

步入富麗堂皇的大堂,一名黑人保安上前攔住我說:“先生,請不要帶寵物進入。”

我低頭看了看導盲犬,又盯著保安說:“你不認識我了嗎?”

這裏全屬天空集團雇員,他困惑地打量幾下,有些眼熟的樣子,同時讀心術已探入他心底——

“這個中國小子是?他是?他是?好像一個人啊!我們的董事長?不會吧?董事長不是死了嗎?”

保安巧克力色的臉已變得煞白,而我微笑著回答:“沒錯,我是高能,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很高興認識你!”

說罷我向他伸出了手,擺出一副奧巴馬探望基層群眾的駕勢,已把保安嚇得魂飛天外,他下意識地與我握了握手,站得筆挺來了個立正,受寵若驚地為我打開電梯,丟下原來的崗位不管,護送我和秋波還有貝貝,前往88層集團最高會議室。

難道分眾已征服老美?電梯裏裝了顯示屏,播放CNN的新聞——畫麵顯示一座孤島,從天空航拍降落,島上怪石嶙峋,幾乎不見綠色,最高的懸崖上有棟大房子。

冰火島?

不,最初的震驚之後,我立刻反應回來——這是另一座小島,在羅得島州海域,引誘我墜入慕容雲手中的陷阱。

顯示屏響起CNN主持人的畫外音:“五天前,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能,在羅得島州海域失蹤。聯邦調查局將目標鎖定為一座私人擁有的小島,並在島上發現一架直升機,據悉為高能及其隨行人員上島乘用。島上有一棟神秘的空房子,但未發現任何人員與屍體。天空集團指控該島主人,一家注冊於英屬維爾金群島的公司,涉嫌綁架高能及其隨行人員。但聯邦調查局目前尚未獲得任何線索,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天空集團的指控。天空集團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表示,集團董事長高能很可能已遇害身亡,正如去年在非洲遇襲身亡的上任董事長莫妮卡·高,繼承人問題將再度困擾這家全球能源巨頭,也是全美最顯赫的家族企業。天空集團的全球業務遭到重大打擊,銀行團再度提出巨額債務問題,商務部長駱家輝對此事件表示強烈關注。”

我死了?

“天空集團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大概是這位X一直深藏不露的心願吧。

在秋波與保安驚愕的目光下,轉了兩部電梯抵達88層,一出來就被幾名彪形大漢攔住——這是提高安全級別的標誌。

這回不用我親自出麵,黑人保安為邀功請賞大嚷道:“你們都給我讓開!董事長大人駕到,誰還敢擋道啊!”

他的叫嚷引起很多人注意,一個我認識的金發女秘書過來,看到我便高聲尖叫,驚訝地點頭:“是!董事長回來了。”

王者歸來。

一分鍾後,我推開頂層會議室的大門,才發現集團全部高管都坐在這開會——除了財務總監“小薩科齊”。

我的出現就像渾濁海底的深水炸彈,爆炸衝擊波令所有人精神崩潰,無論原來是什麼表情——微笑的、疲倦的、悲傷的、緊張的、暗自偷笑的、坐立不安的、欣喜若狂的、喪心病狂的……

黑人保安第一次看到傳說中高聳雲端的豪華神秘的會議室,差點興奮地要暈倒。

秋波保持雙目失明時的習慣,小心拽著導盲犬,眼睛卻不放過這裏的每張臉。

每張臉上都寫著問號、頓號、逗號、驚歎號、破折號、省略號……

我的出現給了他們一個句號。

讀心術告訴了我許多人的心裏話——

“天哪!這是僵屍複活了嗎?聖母瑪利亞,快點救救我啊!”

“哎,這小子怎麼還活著啊!該死!你還是死在大海裏幹淨,省得回來折騰我們。”

“完了,我的一切計劃都完了,天空集團仍然是高家的,我不會再分到哪怕一美元!”

“得趕快給埃克森美孚打電話,我不能跳槽去做你們的銷售總監了。”

“上帝啊,我以你的名義詛咒這個中國人下地獄!”

“我必須雇傭殺手去幹掉那個記者,絕不能讓人知道是我說董事長已經掛了。”

自從我在小島失蹤之後,這些家夥每天都在開會,並非研究我的營救方案,而是在為如何瓜分我的遺產而爭吵吧?

墳墓般的兩分鍾寂靜後,我的助理史陶芬伯格率先打破沉默,軍官似的站起來立正道:“歡迎董事長歸來!”

董事會成員各自尷尬的表情,瞬間轉化為千篇一律機器人似的笑容,同時響起雷鳴般的熱烈掌聲。

我冷靜地抓住秋波的手,帶她來到玻璃幕牆後麵,俯瞰曼哈頓的芸芸眾生,平視帝國大廈尖頂外的天空,仰望正午高高懸掛的太陽。

依然屬於我的天空。

太平洋上的天空。

透過舷窗眺望浩瀚大洋,視線被濃濃雲層遮擋,如白色花朵含苞欲放,像要對我訴說什麼秘密?

包括她的秘密——拉下公務專機的遮光板,轉頭看著秋波的臉。長途飛行讓她很疲勞,蜷縮在寬敞的座位裏,抱著拉布拉多犬貝貝。

一周前,我回到紐約集團總部,擊碎關於我已死亡的漫天謠言。天空集團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整頓一度混亂的董事會,毫不留情地清除其中幾人。不僅是讀心術的發現,史陶芬伯格更提供了詳細證據,說明這些人陰謀叛亂,要趁我失蹤篡奪公司大權。

至於我們的“小薩科齊”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則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美國警方將他列為殺害妻子的嫌疑犯。天空集團發布消息將他開除,因為已掌握他吃裏扒外,勾結Matrix泄露公司機密的證據。我沒有經過董事會討論,就從中國提拔了一名高管,直接空降到紐約總部,接替財務總監這個機要之職。

我發誓如果再出現類似情況,我將從肉體上消滅叛徒。

在紐約停留期間,我下榻長島的私家莊園。秋波也被我接過去,安排在一間隱蔽的小洋樓,有她心愛的貝貝相伴。

我終日忙於開會,麵見各大區老總,要他們發誓效忠於我個人。我在總部發起鋤奸行動,清除叛徒捉拿奸細,搞得公司人人自危,不少老員工主動辭職,無法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

所以,沒時間打擾秋波,不想也不敢再去問她。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牛總將會低調來迎接我。不知秋波回家會不會開心?可是,我從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來。

忽然,她緩緩瞪大眼睛,這雙由一位花季少女捐獻的視網膜,看清了我平凡的臉龐,瞬間泄露了一句心裏話——

“為什麼偏偏他才是高能?”

為什麼我是高能?

我是高能嗎?

至少,在她的麵前我必須是,因為讀心術又看到了她的第二句心裏話:“高能,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

看到這個秘密讓我有些寬慰,微笑著說:“你累嗎?要不要喝杯水?”

她卻冷漠地搖頭:“不需要。”

秋波的表情與內心大相徑庭,仿佛給我剛剛燃起的火星又兜頭一盆冷水澆滅。

終於,我忍不住盯著她的眼睛說:“這不是你心裏想的!”

“你知道我心裏想的?”

“不,但你以前不是這麼對我說話的,特別在你的眼睛動手術前幾個月。”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