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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都是屍體的一夜(1 / 3)

《小時代》reference_book_ids":[7238518598275173428]},{"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3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81,"start_container_index":3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75},"quote_content":"《時間煮雨》reference_book_ids":[7162111474658184228,693278408581107201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無論天空如何證明自己心胸遼闊,大地隻需要墳墓就能容納所有歸宿。

——題記

有個充滿惡意的故事——某人沉湎於刷朋友圈,每頓飯哪怕隻吃個泡麵都要發幾張圖片,每隔半分鍾不刷新就會手指抽筋。忽然有天腦子開竅,覺得自己寶貴的人生啊,全被朋友圈裏這些曬照片、轉訂閱號文章、發小廣告的家夥毀掉了。於是,他非法購買了一把手槍,悄悄把八百多個微信好友挨個兒除掉。從此朋友圈屍橫遍野,最後隻剩自己一個活人。

但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我的朋友圈都是屍體。

有的人,喜歡跟土豪交朋友,跟帥鍋(哥)交朋友,跟美呂(女)交朋友,跟歪果仁(外國人)交朋友,跟作家交朋友。以上這些我都不感興趣,我隻喜歡跟屍體交朋友。

我不是法醫,也不在太平間工作,更不是殯儀館的入殮師。我在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普通的辦公室職員,每月工資七千元,剛夠付房租和一些吃用開銷。所以嘛,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隻能一個人住,父母遠在老家。

對了,我是男的。至於年齡,你自己去猜。我是個悶葫蘆,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公司開會常忘記叫我,出去旅遊走丟也沒人會記得。我不用跑業務,也不跟同事們私下來往,沒人問我掃二維碼。我的朋友圈,每夜寂靜如同墳墓。還有個小小的原因,我的微信名字叫“屍體的朋友”,微信號你自己搜一下:Dearbody。

你會問——戀屍癖吧?你不懂,跟屍體交朋友,怎麼能跟戀屍癖混為一談?兩樁完全不搭界的興趣啊好不好?戀屍癖就是死變態!對屍體的玩弄和褻瀆,是喪盡天良的犯罪,不是嗎?而我跟屍體交朋友,則是一種包容和尊重,無論活人還是死人,不管男人或女人,隻要曾經是個人,就值得用心對待,不帶任何欺騙地交流。屍體並不可怕啊,許多人看到就躲得遠遠的,還趴在地上嘔吐——這不是歧視又是什麼?就像有的人歧視同性戀,有的人歧視農民工,有的人歧視殘疾人,而絕大多數人都歧視屍體!哪怕死去的是自家親人,恐怕都會有小輩嫌棄。

兩年前,有人打破了我朋友圈的寂靜。那晚真特麼(他媽)冷啊,對方的名字很普通,還附了一句話——“你好,我是屍體。”

剛開始我的反應與你相同,惡作劇吧?還是精神分裂的變態狂?但我決定接受“屍體”為好友,微信跳出一段文字——他說自己昨晚剛斷氣,正在醫院太平間躺著,終年七十三歲,是個老頭,死於心肌梗死。

不能直接質疑他的身份,畢竟我叫“屍體的朋友”,豈可葉公好龍?查看他朋友圈圖片,都是老年人養生訂閱號,中央反腐消息、退休黨員組織生活、《環球時報》社論、黃金周的老年攝影展。頭像上的小女孩,是他讀三年級的孫女。他是有多喜歡小孩子啊,從家裏玩耍到課外興趣班的照片,還有學習鋼琴和唱歌的小視頻。但見不到兒子媳婦,也看不見老伴。

老頭在微信裏說,自己死得突然,早上送完小孫女上學,在學校門口就不行了。心髒仿佛被悶了一拳,摔倒在大街上,失去知覺,送到醫院醫生宣告已死亡。

“是不是很難過?”我問他。

他說,全家人依次趕到醫院,呼天搶地號哭,他真想坐起來嗬斥一頓,還讓不讓人好好去死了?當他看到小孫女從學校趕來,趴在自己胸口哭得梨花帶雨,屍體都忍不住要哭了,好想再抱一抱她,摸摸小羊角辮子,在臉蛋上親吻個夠,哪怕每次兒媳婦都會嫌棄老頭子不幹淨。

我認真地傾聽,不時回他個笑臉或大拇指,有時也配合他的情緒,打上一串省略號或發個哭臉。老頭還算積極樂觀,說要是得了某種慢性病,在病床上折騰一年半載,消耗幾十萬醫藥費不說,還得讓老婆和兒子辛苦守夜,被兒媳婦白眼,最後依然逃不了翹辮子的結局,還不如突發心髒病,頂多大小便失禁。唯獨臨死前沒能多看小孫女一眼,留了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老頭詳細介紹了太平間——第一次在這兒過夜,四周全是屍體。雖說這鬼地方溫度很低,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爛味。有人進入太平間,將他推出走廊。深更半夜,醫院裏有些恐怖,我問他有沒有見到鬼,他先說沒見到,接著說不對,自己就是鬼!他被抬進一輛黑色麵包車,車皮外是殯葬車的標誌。車輪顛簸,載著屍體來到殯儀館。

微信對話持續一整夜,第二天我雙眼通紅地去上班了。午後,幾個同事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有病之類的,但我不在乎。我隻擔心屍體會煙消雲散,著急地在微信上叫他:“你還在嗎?”

沒等幾秒鍾,他就有回音了:“在啊,我在化妝呢。”

殯儀館的化妝室,有個中年婦女在為他敷麵膜,這是家屬花錢增加的一項服務,讓老爺子走得麵色好看些。他說過兩天就要火化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兩天。我說我非常榮幸,可以在微信上陪伴你度過。

小時候,老人死後會在家布置靈堂,讓屍體過一晚再送走。守靈夜,自然是最漫長的那一夜。大人們撐不住打了瞌睡,雖然被警告不準靠近屍體,但我會偷偷從床上爬下來,守在死去的爺爺或奶奶身邊。老人活著的時候,並不怎麼喜歡我,說我這孩子性格怪怪的,不討人喜歡——沒錯,我不討活人喜歡,直到現在都是。靈堂中一片寂靜,我跟死去的老人說話,告訴他,我想再被他抱一抱。不騙你的,我能感覺到靈魂存在,他想回到人間,跟我一塊兒玩,教我挑棒棒、下象棋。這時大人們突然醒來,看著我在跟死人說話,都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病。

是啊,老人們的魂一定都還在啊,離不開這個世界,那時候如果有朋友圈,成為屍體的他們大概也很活躍吧。

再回到我的微信,我問這唯一的好友:“你的老伴呢?”

“我不喜歡她,一輩子都不喜歡!”

他們經常吵架,從“文化大革命”吵到移動互聯網的時代。老婆樣樣管他,不準藏私房錢,不準亂交朋友,就是對他不放心。快退休了,老婆經常突然襲擊要抓奸,其實啥事都沒有。六十歲那年,他提出離婚,其實已醞釀多年,離婚協議書都備好了。老伴當場哭了,看到她眼淚滴答,他繳械投降,繼續老實過日子。有人算過命,她很長壽,至少能活九十歲。

屍體的最後一天。

我的朋友在微信上直播自己的葬禮。他穿著壽衣,躺在水晶棺材裏。家屬們哭聲一片。原單位領導致辭,然後兒子致辭。兒子四十多歲,政府公務員,混得不錯,葬禮不寒磣,收了不少白包。小孫女沒太傷心,在沒心沒肺的年齡,爺爺不怪她。三鞠躬後,哀樂響起。當老伴趴在棺材上痛哭,他想起四十多年前,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叛逃坐飛機摔死在蒙古國的溫都爾汗,那天他倆恰好結婚。哎呀,她年輕時的容顏啊,異常清楚地重現眼前,仿佛小媳婦給英年早逝的夫君送葬。

“我還是喜歡她的吧?”屍體給我發來了這樣一條微信。然後他被送去火葬場,老伴和兒子一路陪伴,兒媳婦帶孫女回家,還要管賓客們豆腐羹飯。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我的屍體朋友,被推進火化爐,發了畢生最後一條朋友圈——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自此後,我的微信忙個不停,每個禮拜都有人加我,無一例外自稱屍體。大部分在剛死不久,等待葬禮和火化的階段。年齡普遍在七十以上。有男有女,但老頭子居多,因為男的壽命比女的短。我的這些屍體朋友啊,有的為喪命暗自悲傷,有的卻有重獲自由的快樂,更多的是舍不得凡間親人。他們對我很友善,在屍體的世界裏,我是唯一能和他們說話交流和解悶的。就算是性情內向的死者,也會跟我滔滔不絕地聊天,為了排遣無邊黑暗裏的孤寂。

我認識一個中年屍體,四十四歲,死於癌症。拖了三年,接受各種化療與偏方續命,頭發早就掉光,瘦得不成人形,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為治病賣掉一套房子,老婆辭職在醫院守夜。當他躺在殯儀館,卻說開心,終於解脫了。他在朋友圈發各種笑話和段子,尤其喜歡開死人玩笑,被燒掉前的幾天,他成了我的開心果。

還有個家夥,年齡跟前一位一樣,也是四十四歲時得了癌症。他放棄治療,取出存款,與老婆離婚,周遊世界,吃喝嫖賭,也拖了三年。他的結局在大洋彼岸,金碧輝煌的賭場,昏迷在一個兔女郎的懷裏,沒送到醫院就器官衰竭而死。成為屍體以後,他卻說自己莫名的悲傷,躺在拉斯維加斯的太平間。他不是基督徒,孤單等待送入火化爐,家人早已不管他了,骨灰將快遞回中國。

在我的朋友圈,每個人出沒的時間都很有限,長則一兩個星期,短則幾個鍾頭就銷聲匿跡,但留下許多有意思的內容。有個阿森納球迷,死後還在分析今晚的英超,為選手們加油鼓勁。休斯敦火箭的球迷,不斷發九宮格照片,全是哈登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