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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的絞纏(一)(1 / 3)

文/季靈

第1章 受害人

曹林宏臉色煞白,僵著背走出法醫解剖室。

他今年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在公務員麵試中落選後,應聘成為交警隊的輔警。

當下,他奉命來取屍檢報告,卻沒料到浮腫的屍體遠勝於鮮血淋漓的傷口帶給他的震撼。原來屍體浸泡在水中,隻需要三四天時間就會變得麵目全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胃中的不適,對著電話另一頭彙報:“隊長,法醫證實,死者身上的傷痕符合司機的口供。此外,她在不久前生過孩子,身體各處都有不同程度的陳舊性傷痕,可能……”

對方打斷了他的話,不耐煩地說:“你先把屍檢報告送回隊裏,再去一趟醫院。昨晚那起車禍的當事人醒了,你去醫院協助錄口供。”

“是!”曹林宏回應,目光掠過手腕的舊疤痕。

曾經,他是混跡街頭的“大林哥”,打架鬥毆都是家常便飯。這道傷疤代表著他的過去。

如今,正因為這道傷疤,他沒能成為警察;同樣因為這道傷疤,交警隊沒有人相信,他會成為合格的輔警。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他正在為少年時期的無知與桀驁付出代價。

半個小時後,曹林宏抵達醫院,直奔VIP病房。他走過幾個空房間,看到病人吳剛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並沒有蘇醒的跡象。

他轉身往樓下跑去,遠遠看到負責事故調查的交警正與兩個男人說話。他走近他們,聽到醫生模樣的男人陳述:“吳萍的外傷並不嚴重,但她的情緒十分不穩定,記憶混亂,暫時不適合錄口供。”

另一個男人補充:“瑤瑤和萍萍患有自閉症,除了我和老吳,她們無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他大約四十歲上下,頭發淩亂,滿臉憂慮,襯衫領子歪歪扭扭,扣子也扯開了,可能剛剛受到吳萍的攻擊。

曹林宏轉頭朝病房內看去。吳剛的養女吳萍蜷縮在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包裹住。

男人順著曹林宏的目光看去,又對交警說:“萍萍的語言表達能力好於瑤瑤,等她情緒平複,我再去問她,她應該可以描述整件事的經過。”

曹林宏記得 ,此人名叫郭鵬軍,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十多年前,吳剛的妻女相繼過世,他先後收養了孤女吳瑤和吳萍。按照國家規定,單身男子不可以收養沒有血緣關係的未成年少女,是郭鵬軍極力為他爭取,他的領養申請才破例得以批準。

這些年,吳剛助養了不少孤兒,特別是與他的親生女兒一樣,患有自閉症的孩童。他此舉獲得了不少讚譽,同時也有人因妒生恨,甚至有孤兒因為沒能獲得他的資助,誣陷他虐待吳萍。

郭鵬軍經常利用私人時間協助吳剛從事慈善工作,兩人私交非常不錯。昨天,吳剛父女出車禍之後,郭鵬軍第一時間趕來醫院,陪護了一整晚。

不多會兒,交警吩咐曹林宏協助女警進屋照看吳萍,自己則把醫生和郭鵬軍叫至一旁。

曹林宏隱約聽到醫生說:“像這樣的車禍,一般來說都是副駕駛座上的乘客受傷較為嚴重。吳先生為了保護女兒,寧願自己受傷……”

話音未落,房門“嘭”的一聲闔上了。

吳萍被關門聲嚇到,雙手更用力地攥住被角,身體弓成一團躲在被子底下。

“你叫吳萍,對嗎?”女警柔聲詢問。

吳萍縮了縮身體,沒有說話。

女警坐在床邊笑盈盈地自我介紹,試圖引她開口。正如郭鵬軍所言,吳萍一味置若罔聞,根本不搭話。

半晌,曹林宏忍不住插嘴:“吳萍,車禍是怎麼發生的?”

吳萍似乎想要轉頭看他,又馬上把頭縮回了被子裏。

曹林宏追問:“你們在回家的路上發生了車禍,是這樣嗎?”

“妹妹。”吳萍伏在床上悶聲重複,“妹妹……找妹妹……”她聲音沙啞,尾音略帶顫抖。

據曹林宏所知,吳家隻有吳瑤、吳萍姐妹二人,並沒有第三個女孩。道路監控錄像顯示,吳剛的車子失控撞上行道樹的時候,車內隻有他和吳萍兩個人。

曹林宏順著她的話追問:“你的妹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裏?”

郭鵬軍推門而入,恰巧聽到這句話。他皺著眉頭嘀咕:“妹妹?難道老吳又收養了一名棄嬰?不可能啊!”他輕輕搖頭,“昨晚我去接瑤瑤的時候,家裏隻有她一個人。再說了,老吳知道國家的規定,如果他發現棄嬰,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我。”

他柔聲詢問吳萍:“萍萍,告訴郭叔叔,妹妹是誰?”

吳萍一味搖頭,不再言語。女警再三安撫她,她就像受驚過度的刺蝟,把自己縮成一團。

短暫的沉默中,郭鵬軍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就聽一個聲音急促地說:“郭老師,吳瑤不吃飯,也不喝水,我們怎麼勸她,她都不聽。”

郭鵬軍轉身往外走,壓低聲音說:“不是讓你們喂她喝粥嗎?”由於吳剛沒有直係親戚,吳萍和吳瑤暫時由民政局監管。

曹林宏看到被子輕輕動了動,焦急地上前一步。女警馬上用眼神製止他開口,他隻得訕訕地退出病房。

走廊上,他聽到交警打電話通知刑偵隊,吳剛的車子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也沒有機械故障,但MRI顯示,他的顱內有輕微出血,從出血的位置判斷,他極有可能在車禍前遭硬物襲擊頭部。

聽到這話,曹林宏詫異地凝視病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突然,他用力扒拉兩下頭發,一把推開房門,快步走到病床前揭開被子,沉聲質問:“吳萍,你是不是認識我?”

“啊!”吳萍奮力奪過被子,扯開嗓子放聲尖叫。

第2章 自閉症

麵對吳萍的激烈反應,曹林宏手足無措。

吳萍身材嬌小,臉上綁著繃帶,但五官的輪廓隱約可見。曹林宏十分確信,自己對她並沒有印象,可他說話的時候,吳萍好似認出了他的聲音,想要轉頭看他。

“你,不要再哭了!”他笨拙地安撫吳萍,粗聲粗氣說,“你不是要找妹妹嗎?”

吳萍一味哭叫,壓根不理他。

護士聞聲趕來,試圖製止吳萍。

吳萍掄起枕頭捶打護士,嘴裏胡亂叫嚷著“找妹妹”之類的話。直至護士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她才漸漸安靜下來。

曹林宏被隨之趕來的交警責備了幾句,垂頭喪氣地走出病房,又忍不住回頭朝病床看去。

夕陽透過大門上的玻璃,斜斜照耀房間對麵的百葉窗簾。百葉簾折射出淡金色的餘暉,在微風的吹拂下,餘暉一下又一下劃過吳萍的臉頰,在潔白的繃帶上留下一圈圈光暈。

曹林宏雙手握拳,疑惑地皺起眉頭。吳萍的反應等同於承認,吳家還有一個妹妹,可是郭鵬軍信誓旦旦,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猛地握住門把,想要再次闖入病房問清楚。當他的目光觸及手腕的舊傷疤,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半個小時後,曹林宏踏著血紅的夕陽走入交通隊,遠遠聽到一名老婦人哀聲懇求民警:“警察同誌,求您告訴我,那姑娘家住哪裏……我給您跪下了……”

曹林宏急忙上前攙扶老人,嘴裏解釋:“大媽,我們還沒有確認受害人身份……”

老人抹著眼淚嗚嗚咽咽說:“我都打聽清楚了,隻要姑娘的家人原諒了阿浩,阿浩就不用坐牢。”

“不是的,大媽。”曹林宏耐著性子解釋,“交通事故首先得明確責任人,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你不要著急。”

老人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嘴裏不停地嘟囔:“聽說那姑娘才十五六歲的模樣,她的父母得多傷心啊!阿浩怎麼就撞了她……阿浩不是故意的……”她既憐惜受害人,又擔心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曹林宏好說歹說才送走老婦人。他疾步跑回辦公室,詢問無名女屍的身份調查是否有進展。

關於那天的交通意外,道路交通監控顯示,六月七日深夜,司機戴浩駕車回家途中,受害人突然跑向戴浩的車子。戴浩刹車不及,猛打方向盤。旁邊的車輛又是閃燈,又是按喇叭。女人慌了神,左閃右避的時候被戴浩的車子剮了一下,摔坐在路邊

車載監控清楚地記錄下,戴浩下車走向受害人。他沒能靠近受害人,受害人已經搖搖晃晃站起身,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跌跌撞撞往後退,一頭栽下了河岸。

六月正值汛期,水警在六月十日才打撈出屍體。由於屍體腫脹得厲害,警方除了向媒體發布協查通報,隻能檢索失蹤人口數據庫,調查受害人身份。

交警隊的辦公室內,曹林宏得知對屍源的調查依舊毫無進展,心中生出無名的憤怒與煩躁。

他毅然與過去決斷,是為了做一個有用的人,堂堂正正,問心無愧。吳家的案子刑偵隊已經介入,根本輪不到他置喙,但他至少可以找出無名女死者的身份,為這樁交通意外畫上句話,讓戴浩的老母親安心。

“隊長,我想去醫院的婦產科調查死者的身份。”曹林宏挺直脊背,高聲向交警支隊長請示。

交警支隊長不耐煩地瞥他一眼。

曹林宏有些急了,大聲說:“隊長,屍檢報告顯示,死者在不久前經曆過分娩,生產日期應該在八至十二天之間。這是她身上最大的特征。我一家一家醫院排查,一個一個產婦核實,總能找到她。這個辦法雖然笨了些,總好過什麼都不做,等著死者家屬報案更有效率。”

他說得鏗鏘有力,嘈雜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這一刻,曹林宏反而不擔心手腕的舊傷疤了。他像鬆柏一般站在辦公室的中央,正色說:“隊長,雖然那樁事故很可能是意外,但是我們必須弄清楚,死者是誰,她突然衝向戴浩的車子,是想求助,還是想自殺,又或者還有其他的原因。另外,今天已經十一號了,整整四天,為什麼她的家人沒有報警?”

“去吧,去吧!” 交警支隊長不耐煩地揮揮手。

曹林宏愣了一下,好似生怕支隊長後悔,飛快地跑了。他從一家醫院趕往另一家醫院,根據死者的血型及分娩時間尋找疑似受害人,再電話核實對方是否失蹤。

當他再次來到吳萍住院的醫院已經是深夜十點。他走入婦產科,又失落地走出來。他在走廊猶豫片刻,轉身走向VIP病房。

病房內,吳萍安靜地坐在床沿,護士正拆下她臉上的繃帶,為傷口換藥。

曹林宏更加確信,自己並不認識吳萍。他上樓前往吳剛的病房。

花團錦簇的病房內,吳剛依舊雙目緊閉。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端坐在病床邊,雙手緊緊抓住吳剛的手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她是吳剛的大女兒吳瑤。

“瑤瑤,你已經見到爸爸了,郭叔叔沒有騙你,對不對?”郭鵬軍語氣輕柔,端著小碗坐在吳瑤身邊,“來,喝點粥。”

吳瑤側頭避開他的動作,身體往後縮了縮,目光在房間中亂瞟,蒼白的小臉毫無血色。

郭鵬軍把勺子湊至她唇邊。

吳瑤再次撇過頭,身體朝病床靠了靠。

郭鵬軍低聲輕哄:“瑤瑤乖,是爸爸讓郭叔叔喂你喝粥的。來,喝一口。”

吳瑤猶豫片刻,怯生生張開嘴巴,雙手依舊緊緊抓著吳剛的手腕,仿佛她一旦鬆手,吳剛就會消失不見。

眼前的畫麵令曹林宏心生酸楚。隻有失去了至親的人才會明白,家人多麼重要。他不忍再看,轉身想走,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循聲看去,兩名刑警朝這邊走過來。他們把郭鵬軍請出病房,要求他去刑偵隊協助調查。

郭鵬軍好似早就預料到刑警會找上他。他平靜地點點頭,客氣地請求刑警稍等。隨即,他折返病房叮囑吳瑤把粥喝完,在沙發上為她鋪床,又拜托監護病房外的護士照看吳瑤。

刑警帶走郭鵬軍之後,曹林宏輾轉得悉,刑偵隊懷疑,郭鵬軍襲擊了吳剛,導致車禍的發生。

第3章 伏擊

曹林宏眼睜睜看著刑警帶走了郭鵬軍。半晌,護士推著輪椅朝他走來,輪椅上坐著吳萍。

曹林宏看到她,心中微微吃驚。

吳萍臉上貼著一塊紗布,紗布也就幾厘米見方。白天的時候,繃帶幾乎整個包裹她的臉頰。

兩人對視一眼,吳萍的目光掠過曹林宏,落在病房內的吳瑤身上。她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一個趔趄又摔坐回輪椅上。

吳瑤看了她一眼,低下頭輕聲說:“妹妹……”

“姐姐,你不要擔心,爸爸會醒過來的。”吳萍打斷了吳瑤,示意護士把輪椅推至病床邊,緊緊握住吳剛的手。

吳瑤沒再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吳剛。

曹林宏站在病房外,狐疑地打量姐妹二人。吳瑤說出“妹妹”兩個字,不像是稱呼吳萍,更像是一句未說完的話。

此時此刻,他很想去吳家看一眼,是否存在“妹妹”的蹤跡。可惜,他隻是交通隊的一名輔警。

他無奈地離開醫院,繼續尋找無名女死者的身份。

山海市足有兩千四百多萬常住人口,再加上近一千萬外來人口,找人十分困難。曹林宏走訪了一整夜,一無所獲。

第二天清晨,他打算回交警隊休息一小時,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戴浩攔住了。

“曹警官,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女人故意跑過來撞我……她認準了我的車子……你說,她會不會認識我?”戴浩滿臉胡渣,眼神渙散,說話斷斷續續的。

“戴先生……”

“是真的。”戴浩抓扯曹林宏的衣袖,“她原本一直坐在路邊,早就坐在那裏了……”他懊惱地低呼,“我怎麼會來不及踩刹車呢?!都是我的錯……”他喋喋不休。

曹林宏強打精神安撫戴浩。

事實上,戴浩並沒有被拘留,但車禍的心理壓力已經將他壓垮,可能令他幻想出一些壓根不存在的細節。

曹林宏同情戴浩,可他唯一能做的事,找出死者的身份。

他回到辦公室,確認並沒有人報失蹤後,繼續前往各大婦產科醫院調查女死者的身份。

時間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流逝。期間,曹林宏得悉,刑偵隊把郭鵬軍放了,因為機場的攝像頭拍到,吳剛在六月十號返回山海時,的確在機場與郭鵬軍發生過爭執,但他們並沒有肢體衝突。

按照郭鵬軍的陳述,他們之所以產生爭執,因為吳剛連續出差四天,把吳瑤和吳萍單獨留在家中,沒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