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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舌尖的美味(2)(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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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辰《憶京都詞》有一首是這樣的:憶京都·陸居羅水族

鯉魚碩大鯽魚多,當客擊鮮隨所欲。

北間俗手昧烹鮮,令人空自羨臨淵。

嚴辰是浙江人,在魚米之鄉居然也懷念北人的烹鮮。故都雖然嚐不到黃河鯉,但是北平的河南館子做魚還是有獨到之處。厚德福的瓦塊魚便是一絕。一塊塊炸黃了的魚,微微彎卷作瓦片形,故以為名。上麵澆著一層稠黏而透明的糖醋汁,微撒薑末,看那形色就令人饞涎欲滴。

我曾請教過厚德福的陳掌櫃,他說得輕鬆,好像做瓦塊魚沒什麼訣竅。其實不易。首先選材要精,活的鯉魚、鰱魚都可以用,取其肉厚。但是隻能用其中段最精的一部分。刀法也有考究,魚片厚薄適度,去皮,而且盡可能避免把魚刺切得過分碎斷。裹蛋白芡粉,不可裹麵糊。溫油,炸黃。做糖醋汁,用上好藕粉,比芡粉好看,顯著透明,要用冰糖,乘熱加上一勺熱油,取其光亮,澆在炸好的魚片上,最後灑上薑末,就可以上桌了。

一盤瓦塊魚差不多快吃完,夥計就會過來,指著盤中的剩汁說:“給您焙一點麵吧?”顧客點點頭,他就把盤子端下去,不大的工夫,一盤像是焦炒麵似的東西端上來了。酥、脆、微帶甜酸,味道十分別致。可是不要誤會,那不是麵條,麵條沒有那樣細,也沒有那樣酥脆。那是番薯(馬鈴薯)擦絲,然後下油鍋炒成的。若不經意,還會以為真是麵條呢。

因為瓦塊魚受到普遍歡迎,各地仿製者眾,但是很少能達到水準。大凡烹飪之術,各地不盡相同,即以一地而論,某一餐館專善某一菜數,亦不容他家效顰。瓦塊魚是河南館的拿手菜,而以厚德福為最著;醋溜魚(即五柳魚)是南宋宋五嫂五柳居的名菜,流風遺韻一直保存在杭州西湖。《光緒順天府誌》:“五柳魚,浙江西湖五柳居煮魚最美,故傳名也。今京師食館仿為之,亦名五柳魚。”

北人仿五柳魚,猶南人仿瓦塊魚也,不能神似。北人做五柳魚,肉絲、筍絲、冬菇絲堆在魚身上,魚肉硬,全無五柳風味。樊山有一首詩《攘蘅招飲廣和居即席有作》:

閑裏堂堂白日過,與君對酒複高歌。

都京禦氣橫江盡,金鐵秋聲出塞多。

未信魚羹輸宋嫂,漫將肉餅問曹婆。

百年掌故城南市,莫學桓伊喚奈何。

所謂“未信魚羹輸宋嫂”,是想象之詞。百年老店,摹仿宋五嫂的手藝,恐怕也是不過爾爾。

溜黃菜

黃菜指雞蛋。北平人常避免說蛋字,因為它不雅,我也不知為什麼不雅。

“木樨”“芙蓉”“雞子兒”都是代用詞。更進一步“雞”字也忌諱,往往稱為“牲口”。

溜黃菜不是炒雞蛋。北方館子常用為一道外敬的菜。就如同“三不粘”“炸元宵”之類,是奉贈性質。天津館子最愛外敬,往往客人點四五道菜,館子就外敬三四道,這樣離譜的外敬,雖說不是什麼貴重的菜色,也使顧客覺得不安。

溜黃菜是用豬油做的,要把雞蛋黃製成糊狀,故曰“溜”。蛋黃糊裏加荸薺丁,表麵撒一些清醬肉或火腿屑,用調羹舀來吃,色、香、味俱佳。家裏有時宴客,如果做什麼芙蓉幹貝之類,專用蛋白,蛋黃留著無用,這時候就可以考慮做一盆溜黃菜了。館子裏之所以常外敬溜黃菜,可能也是剩餘的蛋黃無處打發,落得外敬做人情了。

我家裏試做好幾次溜黃菜都失敗了,炒出來是一塊塊的,不成糊狀。後來請教一位親戚,承她指點,方得訣竅。原來蛋黃打過加水,還要再加芡粉(多加則稠,少加則稀),入旺油鍋中翻攪之即成。凡事皆有一定的程序、材料,不是暗中摸索所能輕易成功的。

自從試做成功,便常利用剩餘的蛋黃炮製。直到有一天我膽結石症發,入院照愛克司光,醫囑先吞雞蛋黃一枚,我才知道雞蛋黃有什麼作用。原來蛋黃幾乎全是脂肪,生吞下去之後膽囊受到刺激,立刻大量放出膽汁,這時候給膽囊照相便照得最清楚。此後我是無膽之人,見了溜黃菜便敬而遠之,由有膽的人去享受了。

酸梅湯與糖葫蘆

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不分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過東西也有精粗之別。琉璃廠信遠齋的酸梅湯與糖葫蘆,特別考究,與其他各處或街頭小販所供應者大有不同。

徐淩霄《舊都百話》關於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暑天之冰,以冰梅湯為最流行,大街小巷,幹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簷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為工致,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簾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於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閑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品古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天熱口幹,輒以信遠齋梅湯為解渴之需。

信遠齋鋪麵很小,隻有兩間小小門麵,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拂拭得一塵不染,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鋪內清潔簡單,地道的北平式裝修。進門右手方有一黑漆大木桶,裏麵有一大白瓷罐,罐外周圍全是碎冰,罐裏是酸梅湯,所以名為“冰鎮”。北平的冰是從什刹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冰塊裏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飲料裏喝的。什刹海會賢堂的名件“冰碗”,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食客不嫌其髒,真是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裏!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因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它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裏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裏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們到信遠齋,我準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我每次去喝,不是為解渴,是為解饞。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製為罐頭行銷各地,而一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

信遠齋也賣酸梅鹵、酸梅糕。鹵衝水可以製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在藥鋪買了烏梅,在幹果鋪買了大塊冰糖,不惜工本,仍難如願。信遠齋掌櫃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以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

信遠齋也賣蜜餞、冰糖子兒、糖葫蘆。以糖葫蘆為最出色。北平糖葫蘆分三種。一種用麥芽糖,北平話是“糖稀”,可以做大串山裏紅的糖葫蘆,可以長達五尺多,這種大糖葫蘆,新年廠甸賣得最多。麥芽糖裹水杏兒(沒長大的綠杏),很好吃,做糖葫蘆就不見佳,尤其是山裏紅常是爛的或是帶蟲子屎。另一種用白糖和了粘上去,冷了之後白汪汪的一層霜,另有風味。正宗的冰糖葫蘆,薄薄一層糖,透明雪亮。材料種類甚多,諸如海棠、山藥、山藥豆、杏幹、葡萄、橘子、荸薺、核桃,但是以山裏紅為正宗。山裏紅,即山楂,北地盛產,味酸,裹糖則極可口。一般的糖葫蘆皆用半尺來長的竹簽,街頭小販所售,多染塵沙,而且品質粗劣。東安市場所售較為高級。但仍以信遠齋所製為最精,不用竹簽,每一顆山裏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幹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

離開北平就沒吃過糖葫蘆,實在想念。近有客自北平來,說起糖葫蘆,據稱在北平這種不屬於任何一個階級的食物幾已絕跡。他說我們在台灣自己家裏也未嚐不可試做,台灣雖無山裏紅,其他水果種類不少,蘸了冰糖汁,放在一塊塗了油的玻璃板上,送入冰箱冷凍,豈不即可等自大嚼?他說他製成之後將邀我共嚐,但是迄今尚無下文,不知結果如何。

鍋燒雞

北平的飯館幾乎全屬煙台幫,濟南幫興起在後。煙台幫中致美齋的曆史相當老。清末魏元曠《都門瑣記》談到致美齋:“致美齋以四做魚名。蓋一魚而四做之,子名‘萬魚’,與頭尾皆紅燒,醬炙中段,餘或炸炒,或醋溜、糟溜。”致美齋的魚是做得不錯,我所最欣賞的卻別有所在。鍋燒雞是其中之一。

先說致美齋這個地方。店坐落在煤市街,坐東麵西,樓上相當寬敞,全是散座。因生意鼎盛,在對麵一個非常細窄的盡頭開辟出一個致美樓,樓上樓下全是雅座。但是廚房還是路東的致美齋的老廚房,做好了菜由小利巴提著盒子送過街。所以這個雅座非常清靜。左右兩個樓梯,由左梯上去正麵第一個房間是我隨侍先君a經常占用的一間,窗戶外麵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樹遮掩,樹葉很大,有風也蕭蕭,無風也蕭蕭,很有情調。我第一次吃醉酒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幾杯花雕下肚之後還索酒吃,先君不許,我站在凳子上舀起一大勺湯潑將過去,潑濺在先君的兩截衫上,隨後我即暈倒,醒來發覺已在家裏。這一件事我記憶甚清,時年六歲。

鍋燒雞要用小嫩雞,北平俗語稱之為“桶子雞”,疑係“童子雞”之訛。嚴辰《憶京都詞》有一首:

a 先君:即亡父。

憶京都·桶雞出便宜

衰翁最便宜無齒,

製仿金陵突過之。

不似此間烹不熱,

關西大漢方能嚼。

注雲:“京都便宜坊桶子雞,色白味嫩,嚼之可無渣滓。”他所謂便宜坊桶子雞,指生的雞,也可能是指熏雞。早年一圓錢可以買四隻。南京的油雞是有名的,廣東的白切雞也很好,其細嫩並不在北平的之下。嚴辰好像對北平桶子雞有偏愛。

我所謂桶子雞是指那半大不小的雞,也就是做“炸八塊”用的那樣大小的雞。整隻地在醬油裏略浸一下,下油鍋炸,炸到皮黃而脆。同時另鍋用雞雜(雞肝、雞胗、雞心)做一小碗鹵,連雞一同送出去。照例這隻雞是不用刀切的,要由跑堂的夥計站在門外用手來撕的,撕成一條條的,如果撕出來的雞不夠多,可以在盤子裏墊上一些黃瓜絲。連雞帶鹵一起送上桌,把鹵澆上去,就成為爽口的下酒菜。

何以稱之為“鍋燒雞”?我不大懂。坐平浦火車路過德州的時候,可以聽到好多老幼婦孺扯著嗓子大叫:“燒雞!燒雞!”旅客伸手窗外就可以購買。早先大約一圓可買三隻,燒得焦黃油亮,劈開來吃,鹹滋滋的,挺好吃(夏天要當心,外表亮光光,裏麵可能大蛆咕咕嚷嚷的),這種燒雞是用火燒的,也許館子裏的燒雞加上一個鍋字,以示區別。

煎餛飩

“餛飩”這個名稱好古怪。宋程大昌《演繁露》:“世言餛飩,是塞外渾氏沌氏為之。”有此一說,未必可信。不過我們知道餛飩曆史相當悠久,無分南北到處有之。

兒時,裏巷中到了午後常聽見有擔販大聲吆喝:“餛飩——開鍋!”這種餛飩挑子上的餛飩,別有風味,物美價廉。那一鍋湯是骨頭煮的,煮得久,所以是渾渾的、濃濃的。餛飩的皮子薄,餡極少,勉強可以吃出其中有一點點肉。但是作料不少,蔥花、芫荽、蝦皮、冬菜、醬油、醋、麻油,最後撒上竹節筒裏裝著的黑胡椒粉。這樣的餛飩在別處是吃不到的,誰有工夫去熬那麼一大鍋骨頭湯?

北平的山東館子差不多都賣餛飩。我家胡同口有一個同和館,從前在當地還有一點小名,早晨就賣餛飩和羊肉餡、鹵餡的小包子。餛飩做得不錯,湯清味厚,還加上幾小塊雞血、幾根豆苗。凡是飯館沒有不備一鍋高湯的(英語所謂“原湯”stock),一碗餛飩舀上一勺高湯,就味道十足。後來“味之素”大行其道,誰還預備原湯?不過善品味的人,一嚐便知道是不是正味。

館子裏賣的餛飩,以致美齋的為最出名。好多年前,《同治都門紀略》就有讚美致美齋的餛飩的打油詩:

包得餛飩味勝常,

餡融春韭嚼來香,

湯清潤吻休嫌淡,

咽來方知滋味長。

這是同治年間的事,雖然已過了五十年左右,飯館的狀況變化很多,但是它的餛飩仍是不同凡響,主要的原因是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