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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舌尖的美味(3)(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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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炸醬麵,茄子也能派上用場。拌麵的時候如果放醬太多,則過鹹,太少則無味。切茄子成丁,如骰子般大,入油鍋略炸,然後羼入醬中,是為“茄子炸醬”,別有一番滋味。

蓮子

有蓮花的地方就有蓮子。蓮子就是蓮實,又稱蓮肉或蓮藥。《古樂府·子夜夏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我小時候,每到夏季必侍先君遊什刹海。荷塘十裏,遊人如織。傍晚輒飯於會賢堂。入座後必先進大冰碗,冰塊上敷以鮮藕、菱角、桃仁、杏仁、蓮子之屬。飯後還要擎著幾枝荷花蓮蓬回家。剝蓮蓬甚為好玩,剝出的蓮實有好幾層皮,去硬皮還有軟皮,最後還要剔出蓮心,然後才能入口。有一股清香沁人脾胃。胡同裏也有小販吆喝著賣蓮蓬的,但是那個季節很短。

到台灣好多年,偶然看到荷花池裏的蓮蓬,卻絕少機會吃到新鮮蓮子。糖蓮子倒是有得吃,中醫教我每日含食十枚,有生津健胃之效,後因糖尿病發,糖蓮子也隻好停食了。

一般酒席上偶然有蓮子羹,稀湯洗水一大碗,碗底可以撈上幾顆蓮子,有時候還夾雜著一些白木耳,三兩顆紅櫻桃。從前吃蓮子羹,用專用的小巧的蓮子碗,小銀羹匙。我祖母常以小碗蓮子為早點,有專人伺候,用沙薄銚兒煮,不能用金屬鍋。煮出來的蓮子硬是漂亮。小鍋飯和大鍋飯不同。

考究一點的酒席常用一道“蜜汁蓮子”來代替八寶飯什麼的甜食。如果做得好,是很受歡迎的。蓮子先用水浸,然後煮熟,放在碗裏再用大火蒸,蒸到酥軟趴爛近似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個大盤裏,澆上滾熱的蜜汁,表麵上加幾塊山楂糕更好。冰糖汁也行,不及蜜汁香。

蓮子品質不同,相差很多。有些蓮子格格生生,怎樣煮也不爛,是為下品。

有些蓮子一煮就爛,但是顏色不對,據說是經過處理的,下過蘇打什麼的,內行人一吃就能分辨出來。大家公認湖南的蓮子最好,號稱“湘蓮”。我有一年在重慶的“味腴”宴客,在座的有楊綿仲先生,他是湘潭人,風流瀟灑,也很會吃。席中有一道蜜汁蓮子,很夠標準。蓮子短粗,白白淨淨,而且酥軟異常。綿仲吃了一匙就說:“這一定是湘蓮。”有人說:“那倒也未必。”綿仲不悅,喚了堂倌過來,問:“這蓮子是哪裏來的?”那傻不棱登的堂倌說:“是蓮蓬裏剝出來的。”眾人大笑。綿仲紅頭漲臉地又問:“你是哪裏來的?”他說:“我是本地人。”眾又哄堂。

白肉

白肉,白煮肉,白切肉,名雖不同,都是白水煮豬肉。誰不會煮?但是煮出來的硬是不一樣。各地的館子都有白切肉,各地人家也都有這樣的家常菜,而巧妙各有不同。

提起北平的白切肉,首先就會想起“砂鍋居”。砂鍋居是俗名,正式的名稱是“順和居”,坐落在西四牌樓北邊缸瓦市路東,緊靠著定王府的圍牆。砂鍋居的名字無人不知,本名很少人知道。據說所以有此名稱是由於大門口設了一個灶,上麵有一個大砂鍋,直徑四尺多,高約三尺,可以煮一整隻豬。這砂鍋有百餘年的曆史,傳說從來沒有換過湯!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事,那樣大的砂鍋如何打製,如何能經久不裂,一鍋湯如何能長久不換?這一定是好事者謅出來的故事。這館子專賣豬肉和豬身上的一切,可以做出一百二十八道菜色不同的豬全席,我一聽就心裏有點怕,所以一直沒去品嚐過。到了一九二一年左右,由於好奇才慫恿家君一同前去一試。大鍋是有一隻,我沒發現那是砂鍋。地方不算太髒,比我們想象的要好一些。五寸碟子盛的紅白血腸、雙皮、鹿尾、管挺、口條……我們都一一地嚐過,白肉當然更不會放過。東西確是不錯,所以生意興隆,一到正午,一隻豬賣完,遲來的客人隻好向隅明日請早了。究竟是以豬為限,格調不高,中下級食客趨之若鶩,理所當然,高雅君子不可不去一嚐,但很少人去了還想再去。

我母親常對我們抱怨說北平的豬肉不好吃,有一股臊臭的氣味。我起初不信,後來屢遊江南,發現南北豬肉味是不同。大概是品種和飼料不同的關係。不知所謂臊臭,也許正是另一些人所謂的肉香。南方豬肉質嫩而味淡,卻是真的。

北平人家裏吃白肉也有季節,通常是在三伏天。豬肉煮一大鍋,瘦多肥少,切成一盤盤的端上桌來。煮肉的時候如果先用繩子把大塊的肉五花大綁,緊緊捆起來,煮熟之後冷卻,解開繩子用利刃切片,可以切出很薄很薄的大片,肥瘦凝固而不散。肉不宜煮得過火,用筷子戳刺即可測知其熟的程度。火候要靠經驗,刀法要看功夫。要橫絲切,順絲就不對了。白肉沒有鹹味,要蘸醬油,要多加蒜末。川菜館於蒜、醬油之外,另備辣椒醬。如果醬油或醬澆在白肉上,便不對味。

白肉下酒宜用高粱。吃飯時另備一盤酸菜,一盤白肉碎末,一盤醃韭菜末,一盤芫荽末,拌在飯裏,澆上白肉湯,撒上一點胡椒粉,這是標準吃法。北方人吃湯講究純湯,雞湯就是雞湯,肉湯就是肉湯,不羼別的東西。那一盤酸菜很有道理,去油膩,開胃。

幹貝

幹貝應作乾貝,正式名稱是江珧柱,亦作江瑤柱。“瑤”亦作“鰩”。一般簡寫都作幹貝了。

幹貝是貝屬,也就是蚌的一類。軟體動物有兩片貝殼,薄而大。司貝殼啟閉的肉柱二,一在殼之中央,比較粗大,在前方者較小。這肉柱取下曬幹便是幹貝。

新鮮的江瑤柱,我在大陸上沒有吃過。在美國東西海岸的海鮮店裏,炸江瑤柱是普通的食品之一。美國人吃法簡單,許是隻會油炸。油炸江瑤柱,塊頭相當大,裹以麵糊,炸得焦焦黃黃的,也很可口。嫩嫩的,不似我們的幹貝之愈咀嚼愈有味。

江瑤柱產在何處,我不知道。陸遊《老學庵筆記》:“明州江瑤柱有二種,大者江瑤,小者沙瑤,可種,逾年則成江瑤矣。”明州在今之浙江省。是不是浙江乃產江瑤柱的地方之一?

蘇東坡《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詩:“似聞江鰩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

有注:“予嚐謂,荔枝厚味高格兩絕,果中無比,惟江瑤柱、河豚魚近之耳。”看這位老饕,“吃一看二眼觀三”,有荔枝吃,還想到江瑤柱與河豚魚!他所說的似是新鮮的江瑤柱,不是幹貝。

幹貝的吃法很多。因是幹貨,須先發開。用水發不如用黃酒發。最好頭一天發,可以發得透。大的幹貝好看,但不一定比小的好吃。小的幹貝往往味醇而濃。普通的吃法如“幹貝蘿卜球”,削蘿卜球太費事,自己家裏做,切條就可以了。“幹貝燒菜心”,是分別把菜心和幹貝燒好,然後和在一起加熱勾芡。“芙蓉幹貝”是蒸好一碗蛋羹然後把幹貝放在上麵再蒸,不過發幹貝的湯不拘是水是酒要打在蛋裏。以上三種吃法,都要把幹貝撕碎。其實整個的幹貝,如果燒得透,豈不更好?隻是多破費一些罷了。我母親做幹貝,撿其大小適度而勻稱者,墊以火腿片、冬筍片,及兩寸來長的大幹蝦米若幹個,裝在一大碗裏,注入上好紹興酒,上籠屜蒸兩小時。其味之美無可形容。

鮑魚

鮑魚的原意是臭醃魚。《史記·秦始皇本紀》:“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就是以鮑魚掩蓋屍臭的意思。我現在所要談的不是這個鮑魚。

鮑魚是石決明的俗稱。亦稱為鰒魚。鰒實非魚,乃有介殼之軟體動物,常吸著於海水中的礁石之上,賴食藻類為生。殼之外緣有呼吸孔若幹列成一排。我們此地所謂“九孔”就是鮑魚一類。

從前人所謂“如入鮑魚之肆”,形容其臭不可聞,今則提起鮑魚無不賞其味美。新鮮的九孔,海鮮店到處有售,其味之鮮美在蚌類之中獨樹一幟。但是比起曬幹了的廣東之紫鮑,以及裝了罐頭的熟鮑魚,尚不能同日而語。新鮮鮑魚嫩而香,製煉過的鮑魚味較厚而醇。

廣東烹調一向以紅燒魚翅及紅燒鮑脯為號召,確有其獨到之處。紫鮑塊頭很大,厚而結實,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烹製之後,雖然仍有韌性,但滋味非凡,比吃熊掌要好得多。我認識一位廣東僑生,帶有一些紫鮑,他患癌不治,臨終以其所藏剩餘之鮑魚見貽,我睹物傷逝,不忍食之,棄置冰箱經年,終於清理舊物,不得已而試烹製之。也許是發得不好,也許是火候不對,結果是勉強下咽,糟蹋了東西。可見烹飪一道非利巴所能為。

罐頭的鮑魚,以我所知有日本的和墨西哥的兩種,各有千秋。日本的鮑魚個子小些,顏色淡些,一罐可能有三五個還不止。質地較為細嫩。墨西哥的罐頭在美國暢銷,品質不齊,有人在標簽上可以看出貨色的高低,想來是有人粗製濫造冒用名牌。

罐頭鮑魚是熟的,切成薄片是一道上好的冷葷,若是配上罐頭龍須菜,便是絕妙的一道雙拚。有人好喜歡吃鮑魚,迫不及待地打開罐頭就用叉子取出一塊舉著啃,像吃玉米棒子似的一口一口地啃!

鮑魚切成細絲,加芫荽菜梗,入鍋爆炒,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鮑魚切成丁,比骰子稍大一點的丁,加蝦子燴成羹,下酒送飯兼宜。

但是我吃鮑魚最得意的是一碗鮑魚麵。有一年冬天我遊沈陽,下榻友人家。

我有淩晨即起的習慣,見其廚師老王伏枕呻吟不勝其苦,問其故,知是胃痛,我乃投以隨身攜帶的蘇打片,痛立止。老王感激涕零,無以為報,立刻翻身而起,給我煮了一大碗麵做早點,倉促間找不到做麵的澆頭,在主人櫃櫥裏摸索出一罐主人舍不得吃的鮑魚,不由分說打開罐頭把一整罐鮑魚切成細絲,連原汁一起倒進鍋裏,煮出上尖的一大碗鮑魚麵。這是我一生沒有過的豪舉,用兩片蘇打換來一罐鮑魚煮一碗麵!主人起來,隻聞到異香滿室,後來廉得其情,也隻好徒呼負負。

咖喱雞

我小時候不知咖喱粉是什麼東西做的,以為像是咖啡豆似的磨成的。吃過無數次咖喱雞之後才曉得咖喱粉乃是幾種香料調味品混製而成。此物最初盛行於印度南部及錫蘭a一帶。咖喱是curry的譯音,字源是印度南部坦米爾語的kari,意為調味醬。咖喱粉的成分不一,有多至十種八種者,主要的是小茴香(cumin)、胡荽(coriander)和鬱金根(turmeric),黃色是來自鬱金根。各種配料的成分比例不一致,故各種品牌的咖喱粉之味色亦不一樣,有的很辣,有的很黃,有的很香。

凡是用咖喱粉調製的食品皆得稱之為咖喱。最為大家所習知的是咖喱雞(chicken curry)。我在一九一二年左右初嚐此味,印象極深。東安市場的中興茶樓,老板傅心齊很善經營,除了賣茶點之外兼做簡單西餐。他對先君不斷地遊說:“請嚐嚐我們的牛扒(牛排),不在六國飯店的之下;請嚐嚐我們的咖喱雞,物美價廉。”牛肉不願嚐試,先叫了一份咖喱雞,果然滋味不錯。他們還應外叫,一元錢四隻筍雞,連汁湯滿滿一鍋送到府上。我們時常打個電話,叫兩元的咖喱雞,不到一小時就送到,家裏隻消預備白飯,便可享有豐盛的一餐,家人每個可以分到一隻小雞,最稱心的是咖喱湯泡飯,每人可以罄兩碗。

其實這樣的咖喱雞可說是很原始的,隻是白水煮雞,湯裏加些芡粉使稠,再加咖喱粉,使成為黃澄澄、辣兮兮的而已。因為咖喱的香味是從前沒嚐過的,遂覺非常可喜。考究一點的做法是雞要先下油鍋略炸,然後再煮,湯裏要有馬鈴薯a 錫蘭:即今斯裏蘭卡。

的碎塊,煮得半爛成泥,雞湯自然稠和,不需勾芡。有人試過不用馬鈴薯,而用大幹蠶豆,效果一樣的好。

高級西餐廳的咖喱雞,除了幾塊雞和一小撮白飯之外,照例還有一大盤各色配料,如肉鬆、魚鬆、幹酪屑、炸麵包丁、葡萄幹之類,任由取用。也有另加一勺馬鈴薯泥做陪襯的。我並不喜歡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雜料太多,徒亂人意。

我要的隻是幾塊精嫩的雞肉,充足的咖喱汁,適量的白飯。

印度人吃咖喱雞飯,和吃別的東西一樣,是用手抓的。初聞為之駭然。繼而一想,我們古時也不免用手抓飯。《禮記·曲禮》:“共飯不澤手。”a《疏》:“古之禮,飯不用箸,但用手,既與人共飯,手宜潔淨,不得臨食始挼挲手乃食,恐為人穢也。”意思是說,飯前要把手洗幹淨,不可臨時搓搓手就去抓飯。古已有箸而不用,要用手抓,不曉得其故安在。直到晚近,新疆的一些少數民族不是還吃抓飯、抓肉嗎?我還是不明白,咖喱雞飯如何能用手抓。

a 澤:謂挼挲也;挼(ruó):揉搓的意思。

烙餅

餅而曰烙,可知不是煎、不是炸、不是烤,更不是蒸。烙餅的鍋曰鐺,在這裏音撐,差亨切,陰平聲。鐺是平底鍋,通常無足無耳無柄,大小不一定。鐺是鐵打的,相當的厚重,不容易燒熱,可是燒熱了也不容易涼,最適宜於烙餅。洋式的帶柄的平底鍋,也可以用來烙餅,而且小巧靈便,但是鋁合金製的鍋究竟傳熱太快,冷卻也太快,控製溫度麻煩,不及我們的鐺。

烙餅需要和麵。和麵不簡單。沒有觸摸過白案子,初次和麵,大概會弄得一塌糊塗,無有是處,烙餅需用熱水和麵,不是滾開的沸水,沸水和麵就變成燙麵了。用熱水和麵是取其和出來軟。和好了麵不能立刻烙,要容它“醒”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可長可短,看情形而定。

如果做家常餅,手續最簡單。家常餅是薄薄的,裏麵的層次也不需太多,表麵上更不需刷油,烙出來白磁糊裂的,隻要相當軟和就成。在北平懶婆娘自己不動手,可以到胡同口外蒸鍋鋪、油鹽店之類的地方去定做,論斤賣。一斤麵大概可以烙不大不小的四張。北方人貧苦,如果有兩張家常餅,配上一盤攤雞蛋(雞蛋要攤成直徑和餅一樣大的兩片),把蛋放在餅上,卷起來,豎立之,雙手扶著,張開大嘴,左一口、右一口,中間再一口,那簡直是無與倫比的一頓豐盛大餐。

孩子想吃甜食,最方便莫如到蒸鍋鋪去烙幾張糖餅,黑糖和芝麻醬要另外算錢,事前要講明幾個銅板的黑糖,幾個銅板的芝麻醬。烙餅要夾雜著黑糖和芝麻醬,趁熱吃,那份香無法形容。我長大以後,自己在家中烙糖餅,乃加倍地放糖,加倍地放芝麻醬,來彌補幼時之未能十分滿足的欲望。

蔥油餅到處都有,但是真夠標準的還是要求之於家庭主婦。北方善烹飪的家庭主婦,做法細膩,和一般餐館之粗製濫造不同。一般餐館所製,多患油膩。

在山東,許多處的蔥油餅是油炸的,焦黃的樣子很好看,吃上一塊兩塊就消受不了。在此處頗有在餅裏羼味精的,簡直是不可思議。標準的蔥油餅要層多,蔥多,而油不太多。可以用脂油丁,但是要少放。要層多,則擀麵要薄,多卷兩次再加蔥。蔥花要細,要九分白一分綠。撒鹽要勻。鍋裏油要少,鍋要熱而火要小。烙好之後,兩手拿餅直立起來在案板上戳打幾下,這個小動作很重要,可以把餅的層次戳鬆。蔥油餅太好吃,不需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