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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舌尖的美味(4)(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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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刨豆腐是普通家常菜,可是很有風味。一塊老豆腐用鏟子在炒鍋熱油裏戳碎,戳得亂七八糟,略炒一下,倒下一個打碎了的雞蛋,再炒,加大量蔥花。養a 歉年:欠年,收成不好的年份,人們為免饑餓而多方覓食。

過雞的人應該知道,一塊豆腐被雞刨了是什麼樣子。

鍋塌豆腐又是一種味道。切豆腐成許多長方塊,厚薄隨意,裹以雞蛋汁,再裹上一層芡粉,入油鍋炸,炸到兩麵焦,取出。再下鍋,澆上預先備好的調味汁,如醬油、料酒等,如有蝦子羼入更好。略烹片刻,即可供食。雖然仍是豆腐,然已別有滋味。台北天廚陳萬策老板,自己吃長齋,然喜烹調,推出的鍋塌豆腐就是北平作風。

沿街擔販有賣“老豆腐”者。擔子一邊是鍋灶,煮著一鍋豆腐,久煮成蜂窩狀,另一邊是碗匙、佐料如醬油、醋、韭菜末、芝麻醬、辣椒油之類。這樣的老豆腐,自己在家裏也可以做。天廚的老豆腐,加上了鮑魚、火腿等,身份就不一樣了。

擔販亦有吆喝“鹵煮啊,炸豆腐”者,他賣的是炸豆腐,三角形的,間或還有加上炸豆腐丸子的,煮得爛,加上些佐料如花椒之類,也別有風味。

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〇年之際,李璜先生宴客於上海四馬路美麗川(應該是美麗川菜館,大家都稱之為美麗川),我記得在座的有徐悲鴻、蔣碧微等人,還有我不能忘的席中的一道“蠔油豆腐”。事隔五十餘年,不知李幼老還記得否。蠔油豆腐用頭號大盤,上麵平鋪著嫩豆腐,一片片的像瓦壟然,整齊端正,黃澄澄的稀溜溜的蠔油汁灑在上麵,亮晶晶的。那時候四川菜在上海初露頭角,我首次品嚐,詫為異味,此後數十年間吃過無數次川菜,不曾再遇此一傑作。我揣想那一盤豆腐是擺好之後去蒸的,然後澆汁。

厚德福有一道名菜,嚐過的人不多,因為非有特殊關係或情形他們不肯做,做起來太麻煩,這就是“羅漢豆腐”。豆腐搗成泥,加芡粉以增其黏性,然後捏豆腐泥成小餅狀,實以肉餡,和捏湯團一般,下鍋過油,再下鍋紅燒,輔以佐料。

羅漢是斷盡三界一切見思惑的聖者,焉肯吃外表豆腐而內含肉餡的丸子,稱之為“羅漢豆腐”是有揶揄之意,而且也沒有特殊的美味,和“佛跳牆”同是噱頭而已。

凍豆腐是廣受歡迎的,可下火鍋,可做凍豆腐粉絲熬白菜(或酸菜)。有人說,玉泉山的凍豆腐最好吃,泉水好,其實也未必。凡是凍豆腐,味道都差不多。我常看到北方的勞苦人民,辛勞一天,然後拿著一大塊鍋盔,捧著一黑皮大碗的凍豆腐粉絲熬白菜,稀裏咕嚕地吃,我知道他自食其力,他很快樂。

燒羊肉

大家都知道北平月盛齋的醬羊肉、醬牛肉,製作精良,聞名遐邇。其實夏季各處羊肉床子所賣的燒羊肉,才是一般市民所常享受的美味。月盛齋的出品雖然好,誰願老遠地跑到前門戶部街去買他一斤兩斤的肉?

燒羊肉和醬羊肉不同,味道不同,製法不同,吃法不同。醬羊肉是大塊羊肉燉得爛透,切片,冷食。燒羊肉完全不一樣。燒羊肉隻有羊肉床子賣。所謂羊肉床子,就是屠宰售賣羊肉的店鋪,到了夏季附帶著於午後賣燒羊肉。店鋪全是回教人的生意,內外清潔,刷洗得一塵不染。大塊五花羊肉入鍋煮熟,撈出來,俟稍幹,入油鍋炸,炸到外表焦黃,再入大鍋加料加醬油燜煮,煮到呈焦黑色,取出切條。這樣的羊肉,外焦裏嫩,走油不膩。買燒羊肉的時候不要忘了帶碗,因為他會給你一碗湯,其味濃厚無比。自己做抻條麵,用這湯澆上,比一般的牛肉麵要鮮美得多。正是新蒜上市的時候,一條條編成辮子的大蒜沿街叫賣,新蒜不比舊蒜,特別嫩脆。也正是黃瓜的旺季,切成條。大蒜、黃瓜佐燒羊肉麵,美不可言。

離開北平,休想吃到像樣的羊肉。湖南館子的紅燒羊肉,沒有羊肉味,當然也就沒有羊肉特具的腥膻,同時也就沒有羊肉特具的香氣,而且連皮帶肉一起紅燒,北方佬看了一驚。有一天和一位旗籍朋友聊天,談起燒羊肉,惹得他眉飛色舞,涎流三尺。他說,此地既有羊肉,雖說品質甚差,然而何妨一試?他說做就做,不數日,喊我去嚐。果然有七八分相似,慰情聊勝於無,相與拊掌大笑。

菠菜

我們常吃的菠菜,非我土產,唐太宗時來自西域。《唐會要》:“太宗時尼波羅國獻波棱菜,類紅藍,火熟之,能益食味。”菠菜不但可口,而且富含鐵質。

前幾年電視曾上映的卡通片《大力水手》,隨身法寶便是一罐菠菜。吞下菠菜之後,他的細瘦的兩臂立即肌肉突起,力大無窮,所向披靡。為什麼形容菠菜有此奇效?原因是,美國的孩子們吃慣牛奶、牛肉、糖果,怕吃蔬菜。美國人又不善於烹製蔬菜,他們常吃的菠菜是冰凍的菠菜泥。即使是新鮮菠菜,也要煮得稀巴爛。孩子們視菠菜如畏途。所以才有“大力水手”的出現,意在誘使孩子吃菠菜。我們吃菠菜,無論是煮是炒,都要半生半熟不失其脆。放在火鍋裏,一氽即可。凡是蔬菜都不宜燒得太熟。

在北方,到了菠菜旺季,家家都大量購買菠菜,往往是一買就是半小車子。

吃法很多,涼拌菠菜就很爽口,菠菜微煮,立即取出細切,俟涼澆上三合油,再加芝麻醬(稀釋過的)及芥末。再則燴酸菠菜也是家常菜之一,菠菜下鍋煮,半熟,投入一些豬肉絲,肉絲一變色就注入芡粉汁使之稠和,再加適量的醋,最後撒上胡椒粉;菠菜的顏色略變,不能保持原有的綠色,但是酸溜溜、辣兮兮,不失為一碗別具風味的湯菜。

頓頓吃菠菜,吃久了也膩。北平俗語,吃菠菜太多會把腦門兒吃綠!吃豆腐太多會把兩腿吃軟!這當然是笑話。菠菜可以曬幹,儲留過冬。做幹菠菜都是揀大棵的去曬。做餡吃是很有味的,如同幹扁豆角一樣。

龍須菜

我小時候沒吃過龍須菜,稍長吃過外國罐頭裝的龍須菜,遂以為龍須菜全是舶來品。但是《本草綱目》明明地記載著:“龍須菜,生東南海邊石上。叢生無枝,葉狀如柳根須,長者尺餘,白色,以醋浸食之,和肉蒸食亦佳。”現在則龍須菜幾乎到處皆有,粗長莖白者,嫩綠細芽者,無不俱備,好像不僅在東南海濱始有生產。

最早吃到龍須菜是在西餐中,後來在中餐的席麵上也看到龍須菜配鮑魚片,算是一道相當出色的冷盤雙拚,都是罐頭貨。

在上海初次嚐到火腿絲炒新鮮龍須菜,嫩嫩的細細的綠綠的龍須菜配上紅紅的火腿絲,色彩鮮明,其味奇佳。這種新鮮的嫩綠龍須,和罐頭龍須不同,不但顏色不同,味亦不同,而且稍加剔除就沒有嚼不動的纖維。

罐頭龍須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部分纖維太多,但是罐頭龍須有一特殊吃法,甚為佳妙。北平的東興樓、致美齋都有“糟鴨泥燴龍須”一道名菜。糟鴨片是很好的冷葷一道,糟鴨之頭頭腦腦的零碎肉正好加以利用,切碎之後再細剁成泥,用以燴切成段的龍須菜,兩種美味的混合乃成異味。

鴿

明陶宗儀《輟耕錄》:“顏清甫曲阜人,嚐臥病,其幼子偶彈得一鵓鴿,歸以供膳。”用彈弓打鴿子,在北方是常有的事。打下來就吃掉它。顏家小子打下的鴿子是一隻傳書鴿,這情形就尷尬了,害得顏老先生專程到傳書人家去道歉。

我小時候家裏就有發射泥丸的弓弩大小二隻,專用以打房脊上落著的烏鴉,嫌它呱呱叫不吉利,可是從來沒打中過一隻。鴿子更是沒有打過。鴿子的樣子怪可愛的,在天空打旋尤為美觀,我們也沒想過吃它的肉。有許多人家養鴿子,不拘品種,隻圖其肥,視為家禽的一種。我不覺得它的肉有什麼特別誘人處。

吃鴿子的風氣大概是以廣東為最盛。燒烤店裏常掛著一排排的烤鴿子。酒席裏的油淋乳鴿,湘菜館裏也常見。乳鴿取其小而嫩。連頭帶腳一起弄熟了端上桌,有人專吃它胸脯一塊肉,也有人愛嚼整個的小腦袋瓜,嚼得咯吱咯吱響。

台北開設過一家專賣乳鴿的餐館,大登廣告,不久就關張了,可見嗜油淋乳鴿者不多。

炒鴿鬆還可以吃,因為鴿肉已經切碎,雜以一些作料,再有一塊萵苣葉包卷起來,吃不出什麼鴿肉的味道。就像吃果子狸,也吃不出什麼特別味道,直到看見有人從湯裏撈出一個齜牙咧嘴的腦殼,才曉得是吃了果子狸。

北方館子有紅燒鴿蛋一味。鴿蛋比鵪鶉蛋略大,其蛋白、蛋黃比鵪鶉蛋嫩,比雞蛋也嫩得多。先煮熟,剝殼,下油鍋炸,炸得外皮焦黃起皺,再回鍋煎燜,投下冬菇、筍片、火腿之類的作料,勾芡起鍋,好幾道手續,相當麻煩。可是蛋白微微透明,蛋不大不小,正好一口一個,滋味不錯。有人任性,曾一口氣連吃了三盤!

味精

味精是外國發明的,最初市上流行的是日本的“味の素”,後來才有自製各種牌子的味精上市取代了日貨。

“清水變雞湯”,起初大家認為幾乎是不可思議之事。有一位茹素的老太太,無論如何不肯吃加了味精的東西,她說有人告訴她那是蛇肉蛇骨做的,否則焉有那樣好的味道?她越想越有理,遂堅信不疑。又有一位老先生,也以為味精是邪魔外道,隻有雞鴨煮出來的高湯才是調味的妙品。他吃麵館的餛飩,讚不絕口,認為那湯是純粹的高湯,既清且醇。直到有一天親眼看見廚師放進一小勺味精,他才長歎一聲,有一向受騙之感。

其實味精並不是要不得的東西。從前我有一位揚州廚師,他炒的菜硬是比別人的好吃。我到廚房旁觀他炒白菜。他切大白菜,刀法好,葉歸葉,莖歸莖,都切成長條形,莖厚者則斜刀片薄。莖先下鍋炒,半熟才下葉,加鹽加幾塊木耳,加味精,掂起鍋來翻兩下,立刻取出,色、香、味俱全。

大凡蔬菜,無論是清炒或煮湯,皆不妨略加味精少許,但分量絕對要少。味精和食鹽都是鈉的化合物,吃太多鹽則口渴,吃太多味精也同樣的口渴。我們常到餐館吃飯,回到家來一定要大量喝茶,就是因為餐館的菜幾乎無一不大量加味精。甚至有些餐館做蔥油餅或是醃黃瓜也羼味精!有些小餐館,在臨街的櫃櫥裏陳列幾十個頭號味精大罐(多半是空的)以為號召,其實是令人望而生畏。

現在有些人懂得要少吃鹽的道理,對味精也有戒心。但是一般人還不甚了了。餐館迎合顧客口味,以味精為討好的捷徑。常見有些食客,諄諄囑咐侍者:“菜不要加味精!”他們沒有了解餐館的結構。普通餐館人員分為櫃上、灶上、堂口三部分。各自為政,很少溝通。關照侍者的話,未必能及時傳到灶上,灶上掌勺的大師傅也未必肯理。味精照加,囑咐的話等於白說。

國人嗜味精成了風氣,許多大大小小的廚師到美國開餐館,把濫用味精的惡習也帶到了美國。中國餐館在美國,本來是以“雜碎”出名,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卻也相安無事。近年來餐館林立,味精泛濫,遂引起“中國餐館症候群”的風波,有些地方人士一度排斥中國餐館,指控吃了中國菜就頭暈、口渴、惡心。

美國佬沒吃過這樣多的味精,一時無法容納,所以有此現象,稍後習慣了一些,也就不再嚷嚷了。

國內有些人家從來不備味精,但是女傭會偷偷地自掏腰包買一小包味精,藏在廚房的一個角落,乘主人不防,在菜鍋裏撒上一小勺。她的理由是:“不加味精不好吃嘛!”

麵條

麵條,誰沒吃過?但是其中大有學問。

北方人吃麵講究吃抻麵。抻(音chēn),用手拉的意思,所以又稱為拉麵。用機器壓切的麵曰切麵,那是比較晚近的產品,雖然產製方便,味道不大對勁。

我小時候在北京,家裏常吃麵,一頓飯一頓麵是常事,麵又常常是麵條。

一家十幾口,麵條由一位廚子供應,他的本事不小。在夏天,他總是打赤膊,拿大塊和好了的麵團,揉成一長條,提起來擰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轉,然後執其兩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長,兩臂伸展到無可再伸,就把長長的麵條折成雙股,雙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變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細適度為止。在拉的過程中不時地在撒了幹麵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粘上幹麵,免得粘了起來。這樣的拉一把麵,可供十碗八碗。一把麵抻好投在沸滾的鍋裏,馬上抻第二把麵,如是抻上兩三把,差不多就夠吃的了,可是廚子累得一頭大汗。我常站在廚房門口,參觀廚子表演抻麵,越誇獎他,他越抖神,眉飛色舞,如表演體操。

麵和得不軟不硬,像牛筋似的,兩胳膊若沒有一把子力氣,怎行?

麵可以抻得很細。隆福寺街灶溫,是小規模的二葷鋪,他家的拉麵真是一絕。拉得像是掛麵那樣細,而吃在嘴裏利利落落。在福全館吃燒鴨,鴨架裝打鹵,在對門灶溫叫碗兒一窩絲,真是再好沒有的打鹵麵。自己家裏抻的麵,雖然難以和灶溫的比,也可以抻得相當標準。也有人喜歡吃粗麵條,可以粗到像是小指頭,筷子夾起來撲棱撲棱的像是鯉魚打挺。本來抻麵的妙處就是在於那一口咬勁兒,多少有些韌性,不像切麵那樣的糟,其原因是抻得久,把麵的韌性給抻出來了。要吃過水兒麵,把煮熟的麵條在冷水或溫水裏涮一下;要吃鍋裏挑,就不過水,稍微黏一點,各有風味。麵條兒寧長毋短,如嫌太長可以攔腰切一兩刀再下鍋。壽麵當然是越長越好。曾見有人用切麵做壽麵。也許是麵擱久了,也許是煮過火了,上桌之後,當眾用筷子一挑,肝腸寸斷,窘得下不了台!

其實麵條本身無味,全憑調配得宜。我見識譾陋,記得在抗戰初年,長沙尚未經過那次大火,在天心閣吃過一碗雞絲麵,印象甚深。首先是那碗,大而且深,比別處所謂“二海”容量還要大些,先聲奪人。那碗湯清可見底,表麵上沒有油星,一抹麵條排列整齊,像是美人頭上才梳攏好的發蓬,一根不擾。大大的幾片火腿、雞脯擺在上麵。看這模樣就覺得可人,味還差得了?再就是離成都不遠的牌坊麵,遠近馳名,別看那小小一撮麵,七八樣佐料加上去,硬是要得,來往過客就是不餓也能連罄五七碗。我在北碚的時候,有一陣子詩人尹石公做過雅舍的房客,石老是揚州人,也頗喜歡吃麵,有一天他對我說:“李笠翁《閑情偶寄》有一段話提到湯麵深獲我心,他說味在湯裏而麵索然寡味,應該是湯在麵裏然後麵才有味。我照此原則試驗已得初步成功,明日再試敬請品嚐。”第二天他果然市得小小蹄髈,細火炮爛,用那半鍋稠湯下麵,把湯耗幹為度,蹄髈的精華乃全在麵裏。

我是從小吃炸醬麵長大的。麵一定是自抻的,從來不用切麵。後來離鄉外出,沒有廚子抻麵,退而求其次,家人自抻小條麵,供三四人食用沒有問題。用切麵吃炸醬麵,沒聽說過。四色麵碼,一樣也少不得,掐菜、黃瓜絲、蘿卜纓、芹菜末。

酪就是凝凍的牛奶,北平有名的食物,我在別處還沒有見過。到夏天下午,賣酪的小販挑著兩個木桶就出現了,桶上蓋著一塊藍布,在大街小巷裏穿行,他的叫賣聲是:“伊——喲,酪——啊!”伊喲不知何解。住家的公子哥兒們把賣酪的喊進了門洞兒,坐在長條的懶凳上,不慌不忙地喝酪。木桶裏中間放一塊冰,四周圍全是一碗碗的酪,每碗上架一塊木板,幾十碗酪可以疊架起來。賣酪的順手遞給你一把小勺,名為勺,實際上是略具匙形的一片馬口鐵a。你用這飛薄的小勺慢慢地取食,又香又甜又涼,一碗不夠再來一碗。賣酪的為推銷起見特備一個簽筒,你付錢抽簽,抽中了上好的簽可以白喝若幹碗。通常總是賣酪的淨賺,可是有一回我親眼看見一位大宅門兒的公子哥兒,不知為什麼手氣那樣好,一連幾簽把整個一挑子的酪都贏走了,登時喊叫家裏的廚子、車夫、打雜兒的都到門洞兒裏來喝免費的酪,隻見那賣酪的咧著嘴大哭。

酪有酪鋪。我家附近,東四牌樓根兒底下就有一家。最有名的一家是在前門外框兒胡同北頭兒路西,我記不得它的字號了。掀門簾進去,裏麵沒有什麼設備,一邊靠牆幾個大木桶,一邊幾個座兒。他家的酪,牛奶醇而新鮮,所以味道與眾不同,大碗帶果的尤佳,酪裏麵有瓜子仁兒,於喝咽之外有點東西咀嚼,別有風味。每途經其地,或是散戲出來,必定喝他兩碗。

看戲的時候,也少不了有賣酪的托著盤子在擁擠不堪的客座中間穿來穿去,口裏喊著:“酪——來——酪!”聽戲在入神的時候,賣酪的最討人厭。有一回小醜李敬山,在台上和另一小醜打諢,他問:“你聽見過王八是怎樣叫喚a 馬口鐵:即鍍錫鐵。

的嗎?”“沒聽過。”“你聽——”這時候有一位賣酪的正從台前經過,口裏喊著“酪——來——酪”,於是觀眾哄堂大笑。

久離北平的人,不免犯饞,想北平的吃食,酪是其中之一。齊如山先生有一天請我到他家去喝酪。酪是黃媛珊女士做的,樣子很好,味也不錯,就是少那麼一點點北平酪的香味,那香味應該說是近似酒香。她是大批地做,一做就是百兒八十碗,我去喝酪的那天,正見齊瑛先生把酪裝上吉普車送往中華路一家店鋪代售。我後來看到,那家店鋪窗上貼著有“北平奶酪”的紅紙條。可惜光顧的人很少,因為“膻肉酪漿,以充饑渴”究竟是北方人的習俗,而在北方畜牧亦不發達,所謂的酪隻有北平城裏的人才得享用。齊府所製之酪,不久成為絕響。

我們中國人,比較起來是消費牛奶很少的一個民族。我個人就很怕喝奶,溫熱了喝有一股腥氣,冷凍了捏著鼻子往下灌又覺得長久胃裏吃不消,可是做成酪我就喜歡喝。喝了幾十年酪,不知酪是怎樣做的。查書,《飲膳正要》雲:“造法用乳牛勺,鍋內炒過,入餘乳,熬數十沸,頻以勺縱橫攪之,傾出,罐盛待涼,掠取浮皮為酥,入舊酪少許,紙封貯,即成酪。”說得輕鬆,我不敢嚐試,總疑心奶不能那麼容易凝結,好像需要加進一點什麼才成,好像做豆腐也要在豆漿裏點一些鹽鹵才成。過去有酪喝,也就不想自己試做。黃媛珊女士做了,我也喝了,就是忘了問她是怎麼做的,也許問過了,現在又忘了她是怎麼說的。我來美國住了一陣之後,在我女兒文薔家裏又喝到了酪,是外國做法,雖不敢說和北平的酪媲美,至少慰情聊勝於無。現在把製法簡述於下,以饗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