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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抬頭老婆低頭漢(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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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悶兒跟著萬大哥來到不遠的大超市那條街上,按照萬大哥的安排,兩人一個在街東口,一個在街西口。可是老悶兒總怕碰見熟人,不敢抬頭,抬起頭又吆喝不出口。不像賣東西,倒像站在街頭等人的。直等到天色偏暗,萬大哥笑嘻嘻叼根煙,手裏甩著個空口袋過來了。老悶兒這口袋的花生仁卻一粒不少。

就這一次,萬大哥決定把自己的義氣勁兒收回了。

一天,老悶兒上街買菜。一個黃毛小子叫他,說一會兒話才知道是七八年前到他們百貨公司會計科實習過的學生,隻記得姓賈,名字忘了。小賈聽說老悶兒下崗陷入困境,很表同情,毅然要為老悶兒排憂解紛。他說,賣東西最來錢的是賣盜版光盤。賣光盤這事略有風險,但對老悶兒最合適,不但無須吆喝也根本不能吆喝,一吆喝不就等於招呼“掃黃打非”那幫人來抓自己嗎?隻要悄悄往商店門口台階上一坐,拿三五張光盤放在腳邊,就有人買,賣一張賺兩塊。其餘光盤揣在書包裏,背在身上。萬一看到有人來查光盤,拾起地上的那幾張就走,如果查光盤的人來得太急,拔腿便跑,地上的光盤不要了,幾張光盤也不值幾個錢。

不等老悶兒猶豫,小賈就領著老悶兒到不遠一家商店門口,親眼看見一個人半小時就賣掉五六張光盤。十多元錢的票子已經裝進口袋。

身在絕境中的老悶兒決心冒險一搏。晚上就向老婆伸手借錢。家裏的錢從來都在老婆的手裏攥著。老婆聽說他要幹這種事,差點笑出聲來。可是老悶兒今兒一反常態,老婆反對他堅持,老婆嚇他他不怕,看上去又有點當年大戰蝙蝠的氣概。老婆帶著一點風險意識,給了他三百塊本錢。轉天一早老悶兒就在菜市場等來小賈。小賈答應幫他去進貨,還幫他挑貨選貨。他把錢掏出來,留下一百,其餘二百交給小賈,一個小時後,小賈就提來滿滿一塑料兜花花綠綠的光盤。對他說:

“您運氣真夠壯。正趕上一批最新的美國大片,還有希西科克的懸念片呢!都是剛到的貨。保您半天全出手!”

老悶兒把光盤悉數塞滿那個當年裝賬本的黑公文包,斜垮肩上。自個兒跑到就近的一家商店門口坐在台階上。伸手從包裏掏出五張光盤,亮閃閃放在腳前邊。沒等他把光盤擺好,幾隻又黑又硬的大皮鞋出現在視線裏。查光盤的把他抓個正著。他想解釋,想爭辯,想求饒,卻全說不出口來。人家已經把他所有光盤連同那公文包全部沒收。隻說了一句:“看樣子你還不是老手。你說吧,是認罰,還是跟我們走。”說話這聲音,在老悶兒聽來像老虎叫。

他的腿直打哆嗦,走也走不動了。隻好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塊錢掏出來,人家接過罰款,把他訓斥一番,警告他“下不為例”,便放了他。他竟然沒找人家要罰單,剩下的隻有兩手空空和一個嚇破了的膽。

當晚,老婆氣得大臉盤漲得像個紅氣球,半天說不出話來。待了一會兒,她眼皮忽然一動,目光閃閃地問道:

“沒罰單怎麼知道他們是掃黃打非的?他們穿製服了嗎?別是冒牌的吧?”

老悶兒怔著,發傻。他當時頭昏腦漲,根本沒注意人家穿什麼,隻記得那幾隻又黑又硬的大皮鞋。

老婆突然大叫:“我明白了。這兩個人和你那個小賈是一夥的。他們拴好套,你鑽進去了。老悶兒呀——”這回老婆氣得沒喊沒罵,反倒咯咯笑起來,而且笑得停不住也忍不住。

老悶兒像挨了一棒。這一棒很厲害,把他徹底打垮。

世上有些事,不如不明白好。

小半年後的一天晚飯後,於姐的弟弟於老二引一個胖子到他們家來。

胖子姓曹,人挺白,泄頂,凸起的禿腦殼油光賊亮,像澆了一勺油。這人過去和於老二同事,在單位裏夥房的灶上掌勺,手藝不錯,能把大鍋菜做出小灶小炒的味兒來。近來廠子挺不住,剛剛下崗。於老二想到姐夫老悶兒在家閑著,而姐夫家在不遠的洋貨街上還空著一間小破屋,不如介紹他們合夥幹個露天的“馬路餐館”,屋裏砌個灶做飯,屋外擺幾套桌椅板凳,下雨時扯塊苫布,就是個舒舒服服的小飯攤了。於老二還說,洋貨街上的人多,買東西賣東西的人累了餓了,誰不想吃頓便宜又好吃的東西?

“你給人家吃什麼?”於姐問曹胖子。

曹胖子滿臉滿身是肉,肚子像扣個小盆。一看就是常在灶上偷吃的吃出來的。他神秘兮兮地說出三個討人喜歡的字來:

“歡喜鍋。”

“從來沒聽過這菜名。”於姐說,臉上露出頗感興趣的樣子。

於老二插話說,聽說過去南方有個地方乞丐挺多,討來的飯菜都是人家剩的,沒有吃頭兒,隻能填肚子。可這幫乞丐裏有個能人,出一個主意,叫眾乞丐把討來的飯菜倒在一個鍋裏煮。別看這些東西爛糟糟,可有魚尾有蝦頭有肉皮有雞翅膀有鴨脖子,一煮奇香,好吃還解饞,從此眾乞丐迷上這菜食,還給它起個好聽的名字,叫“歡喜鍋”。

“瞎說八道!我聽怎麼有點像‘佛跳牆’呢,是你編出來的吧。”於姐笑道。

曹胖子接過話說:“還不都是種說法。那‘李鴻章雜碎’呢,不也是把各種葷的、腥的、鮮的全放在一鍋裏燴?要緊的是得把裏邊特別的味道煮出來。”

“這些東西放在一塊煮說不定挺香的,就像什錦火鍋。再說雞脖子魚頭豬肉皮都是下腳料,不用多少錢,成本很低。”於姐說。

“您算說對了!”曹胖子說,“其實這鍋子就是‘窮人美’,專給幹活的人解饞的,連湯帶菜熱乎乎一鍋,再來兩個爐幹燒餅,準能吃飽。”

“怎麼賣法?”於姐往下問。

“我先用大鍋煮,再放在小砂鍋裏燉。灶台上掏一排排火眼,每個火眼放上一個砂鍋,使小火慢慢燉,時候愈長,東西愈爛,味愈濃。客人一落座,立馬能端上來,等也不用等。一人吃的是小號砂鍋,八塊;兩人吃,中號,十二塊;三人吃,大號,十五塊。添湯不要錢,燒餅單算。”曹胖子說。看來他胸有成竹。

這話把於姐說得心花怒放。憑她的眼光,看得出這歡喜鍋有市場,有幹頭。合夥的事當即就拍板了。往細處合計,也都是你說我點頭,我說你點頭。於姐和曹胖子全是個痛快人,不費多時就談成了。小飯店定位為露天的馬路餐館。單賣一樣歡喜鍋,一天隻是晚上一頓,打下午六點至夜裏十一點。兩家入夥的原則是各盡所有,各盡所能。老悶兒家出房子和桌椅板凳,曹胖子手裏有成套的灶上的家夥。兩家各拿出現金五千,置辦必不可少的各類雜物。人力方麵,各出一人——老悶兒和曹胖子。曹胖子負責灶上的事,老悶兒擔當端菜送飯,收款記賬。談到這裏,老悶兒麵露難色,於老二一眼瞧見了。他知道,姐夫是會計,不怵記賬,肯定是怕那些生頭生臉的客人不好對付。因說:

“姐夫,反正你們這馬路餐館隻是晚上一頓,晚上隻要我沒事就來幫你忙乎。”

於姐斜睨了老悶兒一眼,心裏恨丈夫(上屍下從)、怕事,但還是把事接過來說道:

“我晚上把兒子安頓好也過來。”

老悶兒馬上釋然地笑了。老婆在身邊,天下自安然。

曹胖子卻將這一幕記在心裏。這時,於姐提出一個具體的分工,把餐廳買菜的事也交給老悶兒。曹胖子一怔。不想老悶兒馬上答應下來:“買菜的事,我行。”

老悶兒因為剛剛看出老婆不高興,是想表現一下,卻不知於姐另有防人之心。曹胖子老經世道,心裏明明白白。他懂得,眼前的事該怎麼辦,今後的事該怎麼辦。因說道:“那好,我隻管一心把歡喜鍋做成——人人的喜歡鍋!”說完哈哈大笑,渾身的肉都像肉球那樣上下亂竄。

在分紅上,於姐的表態爽快又大方,主動說十天一分紅,一家一半。這種分法,曹胖子原本連想都不敢想,連房子帶家具都是人家的呢!可是曹胖子反應很快,趕緊說了一句:“我這不是占便宜了嗎?”便把於姐這分法鑿實了。隨後,他們給這將要問世的小飯鋪起了一個好聽好記又吉利的名字:歡喜餐廳。

於姐這人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個舞台就光彩,而且說幹就幹!打第二天,一邊到銀行取錢和湊錢,一邊找人刷漿收拾屋子,辦工商稅務證,打點洋貨街的執法人員,購置盤灶用的紅磚、白灰、沙子、麻精子、爐條、煤鏟、煙囪,還有燈泡、電門、蠟燭、麵缸、菜筐、砂鍋、竹筷子、油鹽醬醋、記賬本、手巾、蠅拍、水桶、水壺、暖壺、衝水用的膠皮管子、掃馬路的竹掃帚和插銷門鎖,等等。但是,能將就的、家裏有的、可買可不買的,於姐一律不買。桌椅板凳都是襪子廠擴建職工食堂時替換下來的,一直堆在倉庫裏,她打個借條從廠裏借出七八套,連廚房切菜用的條案也弄來一張,並親手把這些東西用推車從廠裏推到洋貨街。她幹這些活時,老悶兒跟在後邊,多半時候插不上手,跟著來跟著去,像個監工的。

於姐還請廠裏的那位好書法的副廠長,給她寫個牌匾,又花錢請人使油漆描到一塊橫板子上,待掛起來,有人說字寫錯了。把餐廳的“廳”上邊多寫了一點,成了“(上廣下丁)”字。這怎麼辦?曹胖子不認字,他擺擺肉蛋似的手說,多一點總比少一點強,湊合吧。偏有個退休的小學教師很較真,他說繁體的“廳”字上邊倒有個點,簡體的“廳”字絕沒點,沒這個字,怎麼認?怎麼辦?於姐忽然靈機一動,拿起油漆刷子踩凳子上去。揮腕一抹,將上邊多出來那一點抹到下邊的一橫裏邊。雖說改過的這一橫變得太粗太楞,但錯字改過來了,圍看的人都叫好。老悶兒也很高興,不覺說:

“她還真行。”

站在一旁的曹胖子說:

“你要有你老婆的一半就行了。”

老悶兒不知怎樣應對。於姐聽到這話,狠狠瞪曹胖子一眼。對於老悶兒,她不高興時自己怎麼說甚至怎麼罵都行,可別人說老悶兒半個不字她都不幹。這一眼瞪過去之後,還有一種隱隱的擔憂在她心裏滋生出來。這時,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索。兩掛慶祝買賣開張的小鋼鞭冒著煙兒起勁地響起來。洋貨街不少小販都來站腳助威,以示祝賀。

不出所料,歡喜鍋一炮打響。

人嘴才是最好的媒體。十天過去,歡喜鍋的名字已經響遍洋貨街,跟著又躥出洋貨街,像風一樣刮向遠近各處。天天都有人來尋歡喜鍋,一頭鑽進這勾人饞蟲的又濃又鮮的香味中。自然,也有些小飯鋪的老板廚師扮作食客來偷藝,但曹胖子鍋子裏邊這股極特別的味道,誰也琢磨不透。

老悶兒頭一次掉進這麼大的陣勢裏,各種脾氣各種心眼兒各種神頭鬼臉,好比他十多年前五一節單位組織逛北京香山時,在碧霞寺見到的五百羅漢。他平時甭說腦袋,連眼皮都很少抬著,現在怎麼能照看這麼多來來往往的人?兩眼全花了,心一急就情不自禁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