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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故事,新想法(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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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方基督教隻講未來天國而不注重現實世界不同,孔孟諸子所信仰的,是現實人生,而不在求未來和出世。對於當時的四夷外族,中國的文化也是敞開的,隻要能交流,就歡迎他們進到我們疆界裏麵來。中國那時的農業文化,還沒有辦法推進到沙漠、草原、高山地帶去,因於生活的方式不

同,而文化是不能勉強相同的,沒有方法來讓外族也接受中國人理想的生活和文化,暫且求得和平相處就行。

未來人類世界的前途,是該永遠分裂還是該融和相通?我們都認為,世界是應該和諧相處的。因為錢穆說,未來的大同世界,非采用中國理想、走上中國人的曆史道路不可。因為世界上唯有中國人無地域偏見、民族偏見,能在一個文化大理想下,融通各地域,調和人群。所謂超前的“地球村”,錢穆認為,在我們先秦時代,便已經存在了。

成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盧溝橋事變之後,國共兩黨建立統一戰線,聯合抗日。這時全國實施總動員,教育也隨著抗戰的要求調整。1938年7月28日,蔣介石作了題為《革命的教育》訓詞,他說:“所以曆史和地理的教育,實在是我們革命建國中心科目,不論在各級學校和公民教育上都應該特別注重。……使各級學生和國民對於我們的過去和現在都有明確的認識,對於我們國家的將來都有堅決的自信。”訓詞之後,教育部著手改編中小學語文、史地、常識諸科的教材。

不久,在西南聯大任教的錢穆就讀到了蔣介石的訓詞《革命的教育》,他深受感動。當時他正在寫《國史大綱》,可以說是對曆史的另一種解讀,為抗戰中的中國人加油打氣。三年之後,錢穆撰文分析了曆史教育上存在的一些問題。

在錢穆看來,要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唯一的起碼條件,就是誠心愛護中國,對國家民族的傳統精神和傳統文化有所認識了解。而這也正是曆史、地理教育最大的任務。

身當革命的大時代,在一切從新估價的呼聲之下,國史傳統不易把握的困難更加凸現出來了。但是越是新的改進,越需要舊的認識。越是覺得國史難理的時候,越是能體會到國史需要重新整理和認識的必要。

在錢穆當時,凡是有關改革現實的,幾乎無一不牽涉到曆史問題上去。隻可惜絕大部分人所牽涉到的曆史問題,幾乎無一不陷於淺薄。錢穆痛心地說:“我們這一時代,是極需要曆史知識的時代,而又不幸是極缺乏曆史知識的時代。”

當時,“中國自秦以來兩千年的政體是一個君主專製黑暗的政體”這樣的觀點屢見於教科書。但錢穆說,這絕不是曆史的真相。中國自秦以下,是一個君主一統的政府,但絕不是君主專製。因為如我們前麵所分析過的,相權一直是皇權的製約,而直到明代,中國才沒有了宰相。人才的選拔,官吏的升降,刑罰的判決,賦稅的征收,這些都有傳統客觀的規定,不是帝王輕易能搖動的。

“要吸收外麵的養料,不該先破壞自己的胃口。”但是錢穆生活的時期,有人笑林則徐是頑固糊塗,這無異於站在外國人的立場,說自己的不是。像這樣不知道中國、不愛中國的人,便算不得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不知道中國,還有一個表現就是不知道中國的地理。秦漢之前,遼河流域就已經和中國有密切的關係了。直到明代,遼河兩岸全是明代疆土。清兵入關以後,不許漢人出山海關,稱遼、吉、黑作關“東三省”。日本人把清代所稱關“東三省”叫作“滿洲”,又常以滿鮮、滿蒙並稱。“世界上不了解真相的人,還以為滿洲人在其本土滿洲自立一國。”如果我們自己也不明白,跟著一起叫,隻會讓國土分裂。

歪曲曆史來作一時的宣傳要不得,但當前流行的一套空洞淺薄乃至於荒謬的曆史敘述,更需要有識之士來澄清。曆史教育,就是讓中國人知道真正的中國史,好讓他們由真正的知道,而發生真正的情感。

中國文化是世界上綿延最久展擴最大的文化,近百年來的中國,不幸走上了一段病態的階段。更不幸的是,中國史上的這一段頓挫時期,正與歐美人的一段極盛時期“狹路相逢”。當時國內大多數知識分子愛國憂國的時候,震驚於西洋勢力,不免而對本國傳統文化發生懷疑,甚至是輕蔑、咒罵。錢穆質問:若非我民族傳統文化蘊蓄深厚,我們用何種力量團結四萬萬五千萬民眾,與強寇作殊死的抵抗?

無文化便無曆史,無曆史便無民族,無民族便無力量,無力量便無存在。所謂民族力量,本質是一種文化力量。如果我們空喊一個民族,而不知道做民族生命淵源根柢的文化,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因此,錢穆說曆史教育的最重要責任,不在於向民眾宣傳愛國,而在於讓人民重新尊重曆史,尊重我們的前輩,尊重自己。

錢穆的這一番發自肺腑的曆史教育探討,對我們今天的國民教育仍有重要的意義。如近代人那般自卑、不承認傳統的價值,這樣的現象說明了當時的曆史教育失職。而像今天這樣一味說我們“地大物博、曆史悠久”,卻又不知道悠久的曆史中究竟有什麼東西,不也是一種曆史教育的偏差?

賢者的意見勝過多數人的意見

西方人說我們中國人沒有民主的觀念,做什麼事情都是領導說了算,不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從曆史來看,這種說法似乎很有道理,因為我們確是沒有什麼多黨競選之類的傳統。

如果有一個事情爭論不休,西方人可能會說“讓我們投票吧”,但是拿到中國人手裏,我們可能會說“讓我們聽某某來說,看他覺得誰有道理”。而這個“某某”,一定是在大家眼中公認的德才兼備、知書達理、斷事公正的人,還常常是上了年紀的老者。像這樣的人便可以稱為“賢者”,賢者的意見,能讓人心服口服。

中國人的傳統,就是向賢人求意見,或者是請賢者來決斷。春秋時即有“賢均從眾”之說。哪一人賢,就采納哪一人的意見,假若雙方均賢,則再來取決於多數。墨家強調“尚賢”,崇尚賢能,“能為上”,主張能者執政,公平競爭,能者上,庸者下,唯才是舉,以能力選人。而儒家雖然提倡中庸,也以“德為上”,推崇道德上的賢人,為賢是用,見賢思齊。這從我們的鄉飲酒禮的傳統中就可以看出古人對賢者的格外尊重。

對評價人來說,“賢”屬質,“眾”屬量,中國的傳統就是重質不重量。因為我們認為,隻要其人是賢者,就能夠代表多數,或者就能做出對多數有好處的判斷。不賢而僅憑數量,是無足輕重的。

這一觀念在漢代的選舉製度上極明顯。當時國家的選舉權,並不托付給社會一般民眾,而直接由地方長官行使。既是一位賢長官,自能博采輿情,為國家選拔真才。這是選擇這種選人方法的理論依據。至於事實之不能全合於理論,則屬另一問題。又如唐製,中書舍人起草文件的時候,要分開來寫,七八個人都要寫,這稱作“五花判事”。然後再由位高權重的中書令或中書侍郎,在許多初稿中選定一稿,加以補充修潤,成為正式詔書,然後再呈送皇帝畫一敕字。

我們這種推崇賢者、重視賢者的傳統,源於在我們的觀念中,賢者的知識和經驗,能夠幫助大部分人做出正確的判斷。可以說無論是民主選舉,還是求賢,都是為了讓大部分人滿意,達到理想的結果。西方人認為多數人的意見是可以保證團體利益的,而我們認為,有德有才的人的意見更能保證團體的利益。這兩種觀點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都有自己的產生依據和曆史經驗。所以我們也不能完全否定古人的這一套做法。

其實在我們的傳統思想中,很多想法都和這種推崇賢者的觀點有關。比如,我們特別強調要聽長輩的話、要聽家長的話,這種思想就是一種從賢思想的延伸。因為長輩和家長有更多的經驗,他們幫我們做主,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消耗。有如,身為知識分子,或者身為家長,往往有一種幫國家考慮、幫子孫考慮的使命感。自認為是賢士君子的人,比常人更加關注國家、民生,這種使命感就是來源於我們對賢者有更多的期待。而家長往往總是以“為孩子好”為借口,剝奪孩子的決定權,因為我們相信長輩的判斷更加有價值。

從我們的曆史記載來說,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裏,都有對賢者事跡的大量記載。士農工商的四民社會中,更多的是那些讓人敬仰的賢士形象。縱然像伯夷叔齊這樣的“無為”之人,也被司馬遷放於《史記》列傳之首,因為他們的選擇代表了一種高貴的謙遜、忠誠,是常人不能達到的境界。

老子有“不尚賢”之說,這更從反麵證明我們的傳統社會中有著尚賢的傳統。在我們的社會中,多數人的聲音不如一個慢條斯理娓娓道來的聲音有分量。而現在如此嘈雜的社會,太需要那種淳樸卻又有真知灼見的聲音。

士:異於世界任何民族的流品

通讀了五千年的曆史,錢穆得出一個結論:要說中國與其他民族、國家有什麼格外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中國社會有“士”這一流品,而其他民族和國家沒有。

在夏商流傳到後世的傳說中,那些從建築工地、農場走到政壇最高位的人,都是士的代表,也是後世士人稱讚的楷模。而中國社會上所謂的“士”,一般指出身普通民眾,但是在社會上有特殊地位,在文化傳統上有特殊意義、特殊價值的人,古今第一士,要算孔子了。

孔子說“士誌於道”,孟子說“士尚誌”,也就是說士要忠誠於自己的誌向。孔子所說的道,從修身、齊家,到治國、平天下。修、齊、治、平之禮本來是古代貴族的事情,而到了孔子這裏,經他綜合會通、加以闡發,就推廣成為平民也可以借此自我約束的一套完整體係,於是產生了一批士。

孔子稱讚顏淵能用道。顏淵能用其道,則出身行道;不能用其道,則藏道於身,寧退不仕。不在仕途上顯山露水,以求完全自己所堅守的道,傳於後世。故士可以用,可以不用;可以仕,也可以不仕。

孔子卒後,孔門弟子普遍蒙受社會各界的重視,然而卻無一人獲得上層政治的重用。孔門的再傳弟子中,如子思、孟子、荀卿,也都有很大的名氣,但也沒有一人受上層政治的重用。儒家以下,諸子興起,常說“非儒即墨”,墨子一時間也成為名人,但是墨翟和墨門弟子也都未受列國政治上層的重用。再看道家,莊周僅為宋國一漆園吏,而且也辭謝楚國,不肯為相。老子繼起,著書五千言,也沒有一個知名的弟子聞於後世。

戰國雖然是士的勢力膨脹爆發的時期,但是諸子聚徒講學,自成一家,不論是開山宗師,還是後來的繼承人物、在當時學術上有大名望大表現的人,都不曾在政治上獲大用。而在政治上有作為的人,在學術上又僅屬第三四流了。那麼所謂的士之流,在中國文化傳統曆史上的影響在哪裏?

錢穆說,中國士流的影響與貢獻,主要在社會。比如孟子筆下的那個許行,帶著弟子親自耕種田地,便引來陳良的門徒陳相等追隨他。士在親師尊師上的表現,都遠遠超過了當時的君王。所以在中國社會上,最受尊親的,不是君而是師;不是朝廷上的紅人,而是那些朝野之外的謀士。士最大的意義與價值,就在於

讓政治上層明白,自己統治的社會下層中,有比自己更加值得尊貴的人,因此不敢把自己高高掛起。

如秦兵圍趙,趙國存亡在即,為了自保不得不向秦國示弱,承認秦王自封為帝的稱號。而魯仲連在圍城中,堅持反對帝秦,最後仲連唯有投東海而死。這樣一個“白衣窮途之士”,跳海而死了,似乎對天下興亡沒有什麼影響。但是趙國卻因為仲連的舉動,放棄了尊秦為帝。

魯仲連誓死不帝秦,他的名聲揚於天下,但他死後,秦國還是成為天下霸主,魯仲連的美名也依然存在。之後,士階層逐漸開始在政治上得到重用,如荀卿門下的李斯,就身為秦國的宰相。

漢時有賈誼,被文帝放為長沙王太傅。文帝聽說賈誼才高,兩人促膝長談到深夜。文帝說自己許久沒有見到賈誼了,以為已經超過他了,但是今日一見,才知道自己遠不如賈誼。後來賈誼成為梁王的太傅,梁王出獵時墜馬而死,賈生因為內疚自己未盡師之道,也含恨而卒了。此後,文、景以下的很多大政方針,多出自賈誼的原議,賈誼對漢朝的影響,在他死後才表現出來。

如果說要將政治人物作為社會上盡善盡美至高無上的人生標準,那這樣的人生是沒有什麼希望的。而我們的傳統社會中有士,就讓人民在安身立命的時候,多了一重偶像選擇,為人則另有更高標準、更高境界。就連政治人物,也要向著士的這種境界和標準來看齊,這就是士人存在的價值。

孔子說:“士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中國的士統,追求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成就,而非物質上的滿足。士人在曆史上成為追求精神高度的騎士,中國的士統也就是一種道統。士不是一種職業,也不是一種宗教。“君子群而不黨。”“眾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士也不是一種黨派。劃分士人的,就在於是否有修齊治平之道。

對我們來說,隻有存在士人,才是一個完備的社會,或者說隻有士人敢於說話,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士人的存在,是我們對道德不懈追求的象征。這一點,正是我們與其他任何國家不同的關鍵。

古人的時間觀念寫在路上

如果說世界上最有時間觀念的是哪一國的人,肯定輪不到我們中國人頭上。中國人似乎向來就不講究時間觀念,幹什麼事情都是像魯迅所說的那樣,“差不多”就行。和被稱為“鍾表的奴隸”的美國人不一樣,我們習慣看著太陽算小時,看著月亮的陰晴圓缺來算一個月的朔望,看著草木枯榮而知春秋。農業社會的根讓中國人講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節奏,絕不會在日程表上畫得密密麻麻,而會留下 十五分鍾的時間休息一下,和朋友聊聊天之類。如果說工業社會的時間是靠鍾表來計算的,我們古老的農業社會的時間就要靠大自然來計算。而這種計算方式,可能與西方不同。

其實中國也並非沒有時間觀念,二十四節氣中明明白白寫著“芒種”“穀雨”,這些節氣的背後都有應時而作的意義。與其將時間交給鍾表,不如把時間交給一套完善的體製。在這個體製之內,中國人是有時間觀念的。

例如錢穆說,從古代的通信就可以看出他們的時間觀念。中國地方大,古代的交通完全靠驛騎,要傳達一個政令是很不容易的。古代的驛路相當於國道,可通全國,到處都有站,當時則叫作“亭”。唐代首都在長安,若要發一份公文到番禺,也就是今天的廣州,或者到杭州、福州,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加上我們常認為古人也沒有時間概念,路上也會賞花飲酒,這樣豈不是無法辦公,但曆史上很少記載有因為文件沒有傳到而耽誤了很多事情的。

當時公文也分緩急等次,好像現在的信件分為平信和快遞一樣。當時遞送公文主要靠馬匹。某種公文在一個時辰裏馬該跑多少路,都有一定的規定。從這一站到那一站,快的多少時間,慢的多少時間,都規定好了。每站都有守站的人,送公事的到達了,守站的把吃的喝的都預備好,郵遞員吃飽喝夠,稍稍休息,再換一匹預先喂好了的馬,繼續趕路。第一天到什麼地方歇,第二天到什麼地方歇,也都有限定。因此幾天內,如限趕到,是沒有問題的。

每天,尚書六部都有公文要發往各地,一匹馬來,一匹馬去,絡繹不絕。現在的火車輪船,有時還誤點,古時驛騎誤點,也是尋常事,但也總得多少照規定時限到達。否則,政事就會亂,國家就會垮台。

從理論來說,空間越大,時間越緊要。如果說中國人沒有時間觀念,又怎麼能統治管理偌大的國家呢。隻是我們對時間的感知,不在於多少分多少秒,而在於辦成了多少事情。我們建立一套完善的體製,也是一種節約時間的方式,如唐代的郵政體製。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們古人更看重一套規矩。古代在禮儀上,將各種細節都規定得死死的,穿什麼樣的衣服,拿什麼樣的禮器,諸如此類,以保證一套儀式的完整和莊嚴。包括我們中國人說話,客套時候上句與下句之間,都講一個套路,來傳達自己的情意。可以說比起時間,我們更看重像郵路那樣的一套體係,生活在這種體係之中的人,才會得到安全感。

藝術是中國人的信仰

提到中國的宗教信仰情況,很難得到一個統一的答案。官方有一套說法,民間也各有說法。有的認為我們信仰儒家,但是有的又說儒家不能算作宗教;有的認為我們信仰佛教、道教,也有的認為中國是個多神教的國家,從玉皇大帝到太上老君,從土地爺到灶王爺,幾乎遍地是“神”。結果,中國成了一個無神論的國度,所謂“拜神如神在,不拜也不怪”,在宗教上,我們自己把握,有相當大的自由。

印度的佛教傳到中國,到唐朝後期極盛,“南朝四百八十寺”,就是形容晚唐佛教盛行的景象。但是到了宋朝,宗教便漸漸又趨於平淡了。

錢穆認為,我國從宋代開始宗教不興,主要有兩個方麵的原因。

一是宋以後的中國,平民教育越來越到位。而魏晉南北朝時期,教育限於門第,當時隻有達官貴人的子弟才有受教育的機會,普通百姓人家如要讀書,往往到寺院或廟宇裏。宋以後,教育普及,書院大興,不必再跑進寺院廟宇裏去讀書,宗教的魔力也就自然減少了。而且,平民化的教育也讓普通人懂得吟詩作賦,欣賞藝術。

另一個方麵的原因,就在於中國的藝術文學,可以替代宗教的功用。宗教主要是讓人有心理情感上的寄托,得到撫慰。而宋代的文學也有這樣的功效。

宋以後的文學藝術,已經平民化了,從規格嚴整的唐詩到隨性活潑的宋詞,是一個大雅到大俗,又從大俗到大雅的過程。每一個平民家庭的廳堂牆壁上,總會掛有幾幅字畫,上麵寫著幾句詩,或畫上幾根竹、幾隻鳥雀,幽雅淡泊。當你沉默欣賞的時候,心中自然會感覺到輕鬆愉快。人生苦痛與不得意,也能稍事緩解。甚至家庭日常使用的一隻茶杯或一把茶壺,上邊總有幾筆畫、幾句詩。晚上臥床的枕頭,也往往會繡有詩畫。再說到房屋建築,蘇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隻要經濟上稍稍過得去的家庭,他們在院子裏,往往留有一塊空地,栽幾根竹子,鑿一個小池,池裏栽幾株荷花,或者養幾條金魚。

像這樣的生活,處處盡是藝術,盡是文學。單純、淡泊、和平、安靜,讓人在沉默中去體味,感受怡然自得。身處亭台樓閣之間,可以自遣自適。日常家庭生活的文學藝術化,在宋以後,已不是貴族生活才如此,而是一般的平民生活,大體都能向此上進。

錢穆的這種分析,有一定的理想成分在其中,但是從曆史記載來看,宋代的平民“追星”的風氣卻是不亞於今天,而他們所追的明星,正是如蘇東坡、司馬光這樣的大文學家、藝術家。

據史料記載,蘇東坡在當時就極受歡迎。他寫得一筆好字,人人都喜歡向他討墨寶收藏。直到今天,蘇東坡隨手寫的題跋,還存有六百多件。據說有一回,蘇東坡的帽子被風吹歪了,他走在街上渾然不覺。被行人看到後,大家競相將帽子斜戴,效仿大文豪。而司馬光在當時也很有聲望,除了他六歲砸缸那件事,人們還知道他是一個能吃苦寫書的人。有一次,司馬光去拜訪一個朋友。那個朋友的四鄰街坊聽說司馬光要來,都爭著要進門一睹大家的風采。結果,那位朋友的房子都被擠壞了。

民間追星的風氣,也可以看作是大家對風雅的積極追求。所謂上行下效,宋代也出了一個兩千年三百多位皇帝當中最具藝術氣質、最才華橫溢的藝術家皇帝,那就是宋徽宗趙佶。

沉溺於藝術當中尋找人生的樂趣和意境,也與中國對道德的注重有關。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九倫十義,這些在蒙學《三字經》當中就已經出現。而在《三字經》出現之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追求也已經成為時代教育的主題思想,講忠孝、仁義、廉恥、節操,這些好像一條條的道德繩子,把每個人縛得緊緊的。中國人的人生可說是道德的人生。

正因中國社會偏重道德這一麵,詩文字畫就成了這種道德束縛的平衡。“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一般文學藝術,使你能暫時拋開一切責任,重回到悠閑的心情,好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種情景,安閑從容地在欣賞著大自然。中國的藝術、文學,和中國的道德人生調和起來,便代替了宗教的作用。

《中庸》上曾說:“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西方的現代文明,主要在科學上,但他們的科學隻求盡物性。中國自春秋戰國到漢、唐、宋、明各代,可說是注重求盡人之性。錢穆說中國文化是藝術性的,而西方則是科學性的。就連中醫,也偏藝術性,從人身生理學上發明演進。而西方醫學,則從人體物理學上發明演進。

我們的四大發明,都側重在藝術上的運用,火藥用作煙花,造紙印刷用以傳承詩文,指南針用作研究陰陽五行,藝術最終又服務於我們的生活,說到底,我們還是講求享受現實的人生的,這就是我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