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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底牌(3 / 3)

爸爸看上去已經折騰得沒了力氣,呆滯了一會兒,轉過頭來,混濁的目光裏有慘然笑意。

“我和你不一樣,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是西裝革履,我是破衣爛衫,我和你哪裏是一個世界的人?哪兒配和你有一樣的人生經驗?”爸爸神情淒慘,越發襯得一身高定西裝的梅總氣質不凡,羅開懷看得心中酸楚。

“你們這種人,是遇上一個坎,過一個坎,一輩子大風大浪也都能闖過去,你們是有大本事的。”爸爸搖著頭,頹然說,“可我不一樣,我這輩子啊,是遇上一個坎,過不去,遇上一個坎,過不去,一輩子走來走去,走的全是死胡同,走到現在,老天爺就給我留了這一條路,就是從這裏跳下去啊!”說著又探頭朝下,作勢要跳的樣子。

羅開懷急得尖叫出來:“爸,你別跳!”

爸爸猛然回頭,這才看見她。弟弟也急忙說:“爸,姐來了,有什麼事我姐都能解決,你就別跳了啊!”

爸爸目光亮了一瞬,旋即幹枯的嘴唇一癟,竟嗚嗚咽咽起來。

“開懷啊,爸爸對不起你,拖累了你這麼多年,現在也該到頭了。今天你來了,爸爸也算見到了你最後一麵,死而無憾了呀!”

“爸你千萬別這麼想,”羅開懷也哭著說,“這些年我們家的確是經曆了一些事,可我們一次次不是都挺過來了嗎?這一次問題的確是更大一點,可也隻不過是更大一點而已,爸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幫你渡過這次難關,你先下來好不好?”

爸爸卻像是被刺中了某個痛點,沒有下來,也沒有跳下去,整個人癱軟在矮牆上,哭得更凶了。

“我的好女兒,我當然相信你,你什麼都能做好,從小就凡事都比別人強,唯一差的一點,就是有我這麼個爸呀!這些年要不是我拖累你,你的日子不知道會過得多好!”

“爸,你別這麼說,你不是拖累。”

“我是什麼我心裏都知道,”爸爸抹了一把淚,繼續說,“但是乖女兒,我也不想拖累你,你爸我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是愛你和你弟弟的這一顆心,是和別人家的爸爸一樣的啊。”

“我知道,爸,我都知道。”

“我這麼多年啊,折騰來折騰去,就是想給你和你弟弟好一點的生活,誰知道做什麼什麼不行,你媽在世的時候,跟我吃了一輩子苦,你媽去世了,我也沒有給過你和你弟弟一天好生活。折騰到現在啊,我總算是明白了,我從這裏跳下去,就是給你們姐弟幫了最大的忙了啊!”說著又作勢往下看。

“爸,你不要!”羅開懷腦子驟然一陣空白,腿一軟,整個人跪倒下去。

“等一下,羅先生!”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這時突然響起。

羅開懷一聽到那聲音,整個人莫名其妙地一顫,盛夏的烈日下竟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向那男人看去,見是之前一直站在梅總身邊的那個人,雖和梅總一樣是西裝加身,氣質卻完全不同。他肩更闊,背更挺,長相與朱宣文有幾分相似,隻是膚色更黑,臉龐不瘦,卻有種刀削斧砍似的堅毅。

那男人鎮定得近乎是冷酷地盯著爸爸,仿佛雖在勸他不要跳樓,卻根本並不關心他的死活。

羅開懷更大幅度地打了個寒戰,躲藏似的收回目光。

“羅先生,我是TR集團的董事兼代總經理,我叫朱力。”男人頓了頓,似乎想給羅父一點時間消化他的身份。

“TR集團現在由我負責,你所遇到的問題,無非就是股價下跌,現在我以全權負責人的身份向你保證,未來不久一定會讓股價回升,你所跌下去的股本全數都會漲回來,你並不會有真正的損失,這樣可以嗎?”

羅父聞言抬了抬胸,混濁的雙眼對上那雙精光駭人的眼睛。朱力揚了揚下巴,似乎認為自己說動了羅父。羅開懷心中卻莫名其妙地更加不安。

“你就是朱力啊?”

“是。”

“全權負責啊?”

“沒錯。”

“那我今天跳樓就是要跳給你看!就是要跳給你看的呀!”爸爸本已疲憊的身體突然又激動起來,瞪著猩紅的眼睛說,“你以為我跳樓就是因為賠錢?沒錯!可是摩天大樓到處有,我為什麼偏偏挑你這一座?我就是要從這裏跳下去,讓全市老百姓,不,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你們TR集團是怎麼操縱股價、坑害股民的!你們喝股民的血,恨不得把我們這些小股民敲骨吸髓呀!”

爸爸嗓子吼得嘶啞,嘩地一下掀開衣服,露出裏麵寫滿了大字的紙。

“我把你們的罪行都寫在了這上麵!今天從這裏跳下去,就是要讓下麵所有人都看到!我今天拚了這條命,也要讓你們的黑幕曝光!”

爸爸的話如同一聲驚雷,震得所有人麵色陡寒。有股民從TR大樓上跳下去已經很嚴重,如果再加那麼一封曝光信……

朱力下頜緊繃,似乎在努力克製著怒意。

“羅先生,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外麵捕風捉影的謠言,你為這個自殺,會死得毫無意義。我現在向你保證,如果你現在下來,我會以個人名義承擔你全部損失,你的房子也不會被收回;而如果你跳下去,你什麼都不會有,你的子女還要承擔你的巨額債務。到底要不要跳,你想清楚。”

這個條件很誘人,爸爸沉默了一會兒。雖然羅開懷不認為朱力會兌現承諾,但此刻還是很希望這套說辭能打動爸爸。

誰知爸爸想了一會兒,突然又大聲叫道:“我不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種人,頭頂一個貪字,黑心黑肺的,你會好心替我還債?怕是我前腳下來,你立刻就叫保安把我帶走,以後都不準我靠近這裏的哦!”

“你放心,我做過的承諾,都會兌現。”

“兌現才怪!我老羅沒錢沒本事,腦子還是有一點的,我才不會上你的當!你怕我跳樓,我這就跳給你看!”

爸爸情緒激動到極點,羅開懷和弟弟大叫著“不要”衝過去,卻還是來不及抓到爸爸的手。她閉上眼睛,以為將再次聽到世界坍塌的聲音。

聽到的卻是一個熟悉的男聲:“你說得沒錯,羅先生,他的確不會兌現他的承諾。”

男子話落,所有人都向他看去,全世界都靜止了似的。

羅開懷猛然睜眼,爸爸還好端端地坐在矮牆上,她又慢慢回頭,雖已聽到他的聲音,還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隻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陽光從他的身後照過來,他向前邁了幾步,仿佛從陽光裏走來。

“但是我能,”朱宣文說,“我能以個人的名義,承擔您所有的損失。”

爸爸麵露疑惑:“你?你不是那個……”

“我是TR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理,這裏真正的全權負責人,剛剛您所說的黑幕交易、操縱股價,我都會查清楚,給您和所有股民一個交代。”

爸爸的目光越發疑惑:“可外麵不是都說你得了精神病嗎?”

“沒錯,我是病了一段時間,可現在完全好了。”

“好了?”

“羅先生您放心,我現在既有能力兌現承諾,也有能力查清真相,隻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等上一段時間,看著罪人落網、真相大白?”

一陣強勁的樓頂風吹過,朱力淩厲的目光射過來,梅總欣喜若狂:“宣文,我就知道你好了,你那天是有意瞞著我的對嗎?”

朱宣文不回答,隻是看著羅爸爸。

爸爸用力扶住矮牆,等風過了,想了想才說:“你說得好聽,你這一會兒神經一會兒好的,我憑什麼相信你啊?”

朱宣文沒回答,卻走到羅開懷麵前,向她伸出手。她震驚得隻剩下本能反應,由他拉著站起來。

“您的女兒羅開懷,她既是我的心理醫生,現在也是我的女朋友,是她多日來悉心的治療和陪伴才治好了我的妄想症,所以就算憑私人感情,我也不會欺騙您。”

“心理醫生?”爸爸稍事琢磨,緊接著一拍腦袋,“哦,開懷,你之前說給一個什麼TR高層治病,那個人就是他嗎?”

按規定不能泄露病人信息,可現在既然他自己說了,又是情況危急,她便微微點了點頭。

“那……那段視頻裏的女孩子就是你了?”

“……嗯。”

“我說怎麼看著像,我早就該想到的嘛!”爸爸一反剛才的消極,喜氣洋洋起來,“那他剛才說你是他女朋友,也是真的?”

“呃,這個……”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她會意,“對,是啊。”

“哎呀,我的乖女兒,你得了這麼個金龜婿,怎麼不早告訴我啊?”爸爸高興地拍著矮牆,“早知道我有這樣一個金龜婿,我還跳什麼樓呀!哦,不對,是還炒什麼股,貸什麼款呀!我就成天待在家裏,等著享清福就好了嘛。”

“那……爸,您是不跳樓了?”

“不跳了,當然不跳了呀。”爸爸說著,喜滋滋地挪動那條瘸腿從矮牆上下來,不料突然一陣樓頂風吹過,爸爸沒扶穩牆,身子一下向外倒去。

羅開懷一驚,大呼著“爸爸”撲上前去,卻隻拽住爸爸一隻手。正暗自絕望,猛然發現旁邊另一人的身影,他幾乎與她同時衝到,穩穩地拽住了爸爸另一隻手。

難以言說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仿佛絕望的心突然有了支撐,世界崩塌也不再害怕。

桃子和弟弟也急忙上前,大家合力把爸爸拽了回來。爸爸嚇得渾身癱軟,隻能坐在地上。

“哎呀,嚇死我了,嚇死我了,”爸爸撫著胸,聲都虛了,“以後就算自殺,寧可吃藥、上吊、臥軌也不選跳樓了,哎呀,這個實在是太嚇人了,還好剛才沒跳下去啊!”

“爸,你說什麼呢。”羅開懷嗔道。

“啊,對對對,你看我這一嚇連話都不會講了,有這麼好的金龜婿,誰還要自殺?你爸我下半輩子就是享女兒福的命啦。”

羅大笑也喜笑顏開,對朱宣文說:“剛才真是謝謝你啊,姐夫。”

朱宣文笑著微微點了點頭,羅開懷狠狠掐了羅大笑一下:“亂叫什麼?誰是你姐夫?”

“哎,我又沒有叫錯嘛!”

“對啊,你幹嗎掐你弟弟?”爸爸說,“哎呀,朱董啊,你千萬別誤會,我這個女兒平常脾氣都蠻好的,就隻對她弟弟凶而已。也是沒辦法,誰讓我這個兒子不爭氣,他姐姐要是不罵他,他不知道闖禍要闖到哪裏去啦。”

“爸,有你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

“怎麼?我哪句話冤枉你啦?”

朱宣文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對父子你一句、我一句。羅開懷尷尬得恨不得自己翻牆跳下去,“羅大笑,你趕緊扶爸離開這兒,爸折騰了這麼久也累了。”

“哦,對對對,我不耽誤你們談戀愛,我這就走,這就走哈。”爸爸扶著羅大笑站起來,一步一回頭,喜滋滋地瞧著朱宣文,路過朱力身邊時停了停,底氣十足地昂起頭,“看到了沒有?害怕了沒有?你頂頭上司是我女婿,你做的那些虧心事哦,我女婿都會給你查出來,你抖不了幾天啦!”

朱力與他對視一眼,厭惡地挪開視線,好像多看一眼都會讓他感到惡心。

6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樓梯的小門裏,樓頂的氣氛一鬆,可是緊接著,另一種緊張卻悄悄充滿了空氣。

剛才的跳樓事件驚動了公司許多人,現在跳樓的人走了,看熱鬧的卻還在,此刻許許多多道目光投在朱宣文身上,各含意味,伴著詭異的沉默。

梅長亭第一個站出來,淚眼含光:“宣文,你的病好了,這真是太好了呀!公司裏多少人都盼著你回來呢!”

“是啊,宣文,”朱力也笑著踱過來,“我們日盼夜盼,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梅總也終於能放鬆一下神經了。”

梅長亭立即說:“隻要居心叵測的人在一天,我這根神經就一天不會放鬆。宣文你放心,你回到公司,我和許多老臣都會傾力幫你,絕不會再讓某些人有可乘之機。”

朱宣文看看梅長亭,又看看朱力,眼中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沉默片刻,忽而笑了:“兩位在說什麼呢?朕怎麼完全聽不懂?”

不要說朱力和梅長亭,就連羅開懷也是一怔。

朱力眯起眼睛:“宣文,你這是幹什麼?”

“你叫朕什麼?”

“經過剛剛那一幕,你覺得再裝下去還有意義嗎?”

“是啊,宣文,”梅總緊張地抓起他的手,“你……你這是做什麼呢?”

“剛剛?”朱宣文蹙了蹙眉,恍然道,“哦,你們說剛剛那些話嗎?那是戴公公教朕說的,他說隻要朕說了那些話,便可救那老人家一命,朕愛惜子民,就照著說了。”

梅總仍不甘心:“宣文,你別這樣。”

朱宣文卻不再理他,轉而問羅開懷:“愛妃,戴公公到哪裏去了?”

羅開懷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裝,但知道自己應該配合他。她躬身施了一禮:“回皇上,戴公公想必是替皇上備車去了,臣妾陪皇上去車馬場看看可好?”

“就依愛妃。”

他攜著她,邁著悠然的步子,在一眾人的注視下坦然朝小門走去。

梅總仍不甘心地聲聲喚著“宣文”,朱力沒再說什麼,隻是羅開懷分明感到兩道森然的目光從身後射來。陡地想起那張刀削斧刻似的臉,不由得在烈日下又打了個寒戰。

如果有上輩子,她忽然想,自己與那個人一定是有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