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泓恨自己太大意。
當公主府的人進宮來報,意濃多飲了兩杯,在公主府留宿一夜,他就應該想到這當中有蹊蹺。
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懷疑。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公主府的下人都昏迷不醒,囚禁墨君狂的小苑的守衛全死了,銀針封喉,一針斃命。
他立即派人去追,可是,飛鴿傳書回來的結果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奇怪,為什麼追不到他們?難道他們已經逃得很遠?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捉回意濃;縱然追到金陵,也要捉她回來!
等到天色暗了,等到的結果仍然是沒有追到他們。
這幫廢物!
他扔下政務,無時無刻地想,他們為何能逃得無影無蹤?
劉靜端著熱茶進來,見陛下眉頭深鎖,心神立緊,恭聲道:“陛下,熱茶來了。”
“擱著。”
“陛下,公主還在外頭等著。”
“她願意等,就讓她等著。”拓跋泓不耐煩道。
“陛下,還沒找到葉姑娘的下落?”劉靜小心翼翼地問,擔心摸到虎須。
“那幫廢物追不到人。”
“以他們日行千裏的速度,理應追到人了。”劉靜尋思道,“莫非葉姑娘沒有逃走,而是躲在一個隱蔽的地方?”
“不可能。”拓跋泓斷然道,“她絕不會在洛陽多待一時半刻。”
“奴才蠢笨,無法為陛下分憂。”劉靜道。
拓跋泓揮手,讓他下去。
難道他們沒有往南走?難道……
他猛地站起身,一個念頭浮現腦海……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以他們日行千裏的速度,不可能追不到人。
他派出另一批人,往另一個方向狂追。
意濃,你決意逃出我的手掌心,還要看我許不許!
墨君狂三人趕路一夜、一日,疲累不堪,眼見後無追兵,三人決定歇幾個時辰再趕路。
途經一座村莊,他們找了一戶有空房的農家,給了一些銀子。農家大嬸做了晚飯給他們吃,還收拾了房間給他們暫住一宿。
飯後,水意濃問:“秦大哥,明日繼續往東走嗎?”
慕容燁點點頭,“拓跋泓聰明絕頂,遲早會猜到我們往東走。因此,休息兩、三個時辰,我們必須趕路。”
墨君狂不免擔憂,“不如稍後就趕路,我不累。意濃,累嗎?”
一旦逃出來,再也不想被囚禁在那狹小的廂房,過悲苦的囚徒日子。
“我們不累,馬也會累。無妨,我們歇兩三個時辰再趕路。”慕容燁瀟灑一笑,“你們先歇著,我去喂馬。今晚我睡在外頭。”
“秦大哥,你也早點歇著。”水意濃囑咐道。
他含笑轉身,走出房間的瞬間,微笑漸漸冷凝,變成了落寞。
墨君狂忽然歎氣,坐在簡陋的硬木板床上,“你這位堂兄,是真心待你好。”
“他待我好,你歎什麼氣?”她笑問。
“他出身皇族,文武雙全,卻為了你輾轉四地,舍棄了愛他的公主,舍棄了家與溫暖幸福。更可惜的是,他得到的隻有你的情誼。”
水意濃的手搭在他肩頭,做出一副大姐大的架勢,“小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伸臂一攬,將她攬到懷中,“我自然得意,得意的是我比他幸運。”
她的雙臂環著他的脖子,美眸微眯,翻起舊賬,“你是最狠心、最無情的人!我敲門那麼久,你竟然狠心至此,不開門就不開門!”
墨君狂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默默地看她。
“你怎麼補償我?”
“你想要我如何補償?”
“我讓你賒賬,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水意濃狡黠地笑。
“縱然你要我這條命,我也給你。”他的眸光漸漸深沉,深若無底之淵。
“好呀,從現在開始,你這條命屬於我,沒我的允許,你不許死。”她不施粉黛的小臉流露出一種俏皮的霸道,兩隻小手掐著他的脖子,“哪天我恨死你了,就取你的狗命。”
他眼梢含笑,眼睫微微下垂,“好,我雙手奉上。”
鄉村野地沒有暖爐、火盆,而且農房簡陋,縫隙多,寒風從縫隙鑽進來,寒氣刺骨。
他們上了硬木板床,蓋著棉被,她依偎在他胸前,感受這相擁在一起的俗世幸福。
墨君狂抱著她,心暖暖的,很想就此沉醉下去,很想時光永遠停留於這一刻——隻要她在他裏,隻要他們好好的,沒有權勢、富貴,沒有陰謀、算計,隻有簡單的快樂、平淡的幸福,這一生,足夠了。
然而,他隱隱地擔心這一刻不會長久。
拓跋泓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追兵很快就追上他們。假若他們被抓回去,也許,這輩子他們再也無法離開洛陽了。
怎麼辦?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了,你腿傷怎樣?痊愈了嗎?”水意濃忽然問,“你身上的傷呢?我看看。”
“還沒痊愈,不過好得差不多了。”墨君狂捉住她的手,不讓她解開自己的衣袍。
她不罷休,堅持要看,他堅持不讓看,便岔開話頭,“意濃,我沒想到,容驚瀾背叛我。”
她想起容驚瀾中箭的那一幕,喃喃道:“容驚瀾……”
他的黑眸浮現一抹清寒,“我與他雖為君臣,但我當他不僅僅是臣。這十餘年,我待他不薄,他竟然如此待我!”
水意濃說起容驚瀾選擇助墨君睿一臂之力的緣由,說到先皇,說到先皇的密詔,“最終,容驚瀾選擇了視而不見,選擇了不阻止墨君睿的密謀,因為,他最忠誠的人是先皇。”
墨君狂震驚,想不到父皇竟然看透了自己,竟然留了一道置自己於死地的密詔!
父皇,手握生殺大權之人,從來都是滿手血腥。若無血腥,哪裏來的江山穩固、太平繁榮?你敢說你從未殺過一人嗎?從未枉殺過一人嗎?
而墨君睿,選擇了放手一搏、密謀弑兄,是因為意濃。
如今想來,是他太疏忽大意,以至於讓人有可趁之機。
“容驚瀾自食惡果,墨君睿殺了他。”水意濃想起容驚瀾臨死之時說過的話,悲從中來,“我不知道墨君睿為什麼殺他,但我親眼所見。容驚瀾絕對想不到,當初做了那個決定,是一道催命符。”
“容驚瀾死了?”墨君狂滿目驚愕。
“君狂,你明明在澄心殿,為什麼沒有死?為什麼燒死的人是王統領?”
他猜測道:“那日我頭疼不適,便寢殿歇息,醒來時,已在揚州。如今想來,應該是容驚瀾偷龍轉鳳,送我出宮、再送往揚州。”
拓跋泓說過他沒死的緣由,她這麼問,隻不過是印證一下,“容驚瀾選擇助墨君睿一臂之力,卻也不願你被燒死,就暗中命人救你。後來,墨君睿知道容驚瀾暗中做了這些事,一怒之下就殺了他,永絕後患!”
他頷首,“該是如此。”
水意濃感歎道:“墨君睿變了,變得心狠手辣。”
“因為,他不甘心。”
“這便是世人的貪戀,有了貪戀,便有黑白是非、明爭暗鬥。”
“意濃,如若我們有幸逃出魏國,你想回墨國嗎?”
“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她深深地看他,不知道他能否舍棄曾經擁有的一切。
墨君狂微微一笑,“我們尋一個世外仙境,搭幾間竹屋,屋前種幾株桃花、杏花、梅花,屋後開墾幾畝薄田,好不好?春日,我們泛舟小河、賞明媚春光;夏日,我們早早起來看日出,黃昏時分,我們坐在屋前望日落;秋日,我們在花架下賞月,與皎皎圓月飲酒聽風;冬日,我們在窗前賞雪,什麼都不做,與那簌簌的風雪聲一同入眠。”
水意濃歡喜地點頭,他真的放下了所有,江山、帝位再誘人,權勢、富貴再吸引人,他也隻要她一人。
“你還要為我生幾個孩子,承襲你的美貌、我的睿智。”他輕捏她的下頜,眸光深濃,“意濃,願意嗎?”
“嗯。”
天未亮,他們繼續趕路。
水意濃四肢酸痛,墨君狂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這樣會舒服一些。
慕容燁見他們的腰間都戴著一枚血玉雕鏤鴛鴦扣,打趣道:“意濃桃花多多,卻對你情有獨鍾,若有一日你欺負她,第一個挺身而出的便是我。”
墨君狂笑道:“有你這個大舅子看著,我怎敢欺負她?”
她含笑冷哼,“你們都欺負我。”
馬車在清晨的村野急速行駛,穿越了冷寒的薄霧,穿越了林木、寒風,留下長長的兩道車痕。
午時,他們停車歇息、吃幹糧。
就在他們正要上車的時候,一陣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傳來,以其速度看來,很快就能趕到此處。
墨君狂麵色驟沉,“上車!”
他們迅速上車,車夫立即揚鞭催馬,往前疾馳。
水意濃的心慌慌的,向天祈禱後麵的馬隊不是拓跋泓派來的追兵。
“別擔心,也許不是追兵。”慕容燁試圖緩解車廂內緊張的氣氛。
“別太擔心。”墨君狂寬慰道,摟緊她。
可是,她無法不擔心、害怕。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知道,下一刻,馬隊就會超過他們。
她聽見,一道馬鞭抽來的聲音,緊接著是淒厲的馬嘶。突然,馬車突然停下來,他們往前一衝,差點兒摔倒。
她絕望地看他:完了,真的是追兵。
墨君狂掀開簾子望出去,前後左右都有追兵,大約二十餘騎。
一個青衣人大喝一聲,車夫嚇得倉惶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