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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媛宸氣喘籲籲地跑回自己三樓的時候， 遠遠就見到李鍾敏正抱肩站在中央護士台前，臉色陰沉而冰冷，散發出的生人勿近氣息簡直能將周圍三丈變為隔離區。
但仍然有人不畏死地上前，付婉婉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兩手小心地捧著一罐已經打開的燕麥黃桃酸奶：“李……李鍾敏，你要不要嚐嚐這個，很好喝的……”
李鍾敏慢慢轉過頭，付婉婉的身材已經算窈窕的了，而他的身高足足比她高出一頭，此時他微微眯起眼，那種居高臨下的俯視姿態無端的就能帶出些蔑視和嘲諷，即使他還什麼都沒有說。
而當他開口，更是一場災難：“在我們國家的動物園裏，想爭得更多權力的母猴子會爭先恐後地向猴王獻上食物，以期待被看上。可惜——猴王不吃酸奶。”他嘖嘖兩聲，破天荒地，對付婉婉露出了認識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但卻是充滿惡意的。
付婉婉微微一怔，長睫毛下的大眼睛眨了眨，淚水撲簌簌掉落，表情卻還是呆呆的，那模樣看著更加可憐了。
其他的護士呼啦一下圍上去，七嘴八舌地小聲安慰：
“婉婉不要哭了……”
“好的男孩子多的是，我把我哥哥介紹給你怎麼樣……”
“這人怎麼這樣，幹脆不要他在我們醫院了……”
夏媛宸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她快步跑過去時，付婉婉卻已經抬手輕輕攔下大家不讓她們再說了。
“真是對不起啊，他……他說話就是比較……不好聽。”夏媛宸一臉歉然地對付婉婉道。這裏的護士年紀都不大，全是二十出頭的樣子，而付婉婉看著就更加小了，梳著馬尾的樣子說是高中生也可以，第一次在樓道裏見到她時夏媛宸還以為她是暑期工呢。付婉婉這麼天真無邪的少女，喜歡李鍾敏，也不算犯了什麼錯啊，不該被人當眾這麼羞辱。
“李鍾敏，你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人家哭了唉。”夏媛宸偏過頭，小聲對他道。期望他能就勢說句不好意思之類的，哪怕隻是敷衍也好。
不過她明顯高估了李鍾敏的教養，隻見他嫌惡地飛給付婉婉一個白眼，仿佛少女的眼淚對他來說跟水龍頭裏的自來水沒什麼兩樣。
“關我屁事。”他清晰而冷淡地吐出四個字，突然伸手迅如閃電地一把扯住夏媛宸的耳朵！
“你這種又愚蠢又不守時的母猴子還敢替其他奇怪的東西求情？！我真是恨不得把你送到帕帕斯海域讓你見見期待你許久的小夥伴啊！”
“那……那是什麼？”
“一頭叫溫妮的大白鯊，是個溫柔的好姑娘哦。”
……
付婉婉沉默地望著兩個人拉拉扯扯地走遠，眼底閃過一絲隱藏極深的羨慕，雖然一樣是不耐煩的諷刺，可李鍾敏在麵對那個叫夏媛宸的女生時，舉手投足間分明透著與旁人沒有的親近。
兩個人到餐廳樓時已經過十二點了，夏媛宸催著李鍾敏拿現金去兌餐卡，自己一溜煙跑了進去。
醫院的餐廳有點兒像商貿中心的美食巷，不過環境要優雅幹淨許多，十幾個不同種類的招牌店圍成一個半圓形，向南有麵巨大的落地窗，風景還不錯。
“我們吃什麼？要那個印度手拋餅吧，怎麼樣？昨天我看到那個帥哥廚師做了個香蕉口味的感覺還不錯呢……”夏媛宸扯著李鍾敏笑眯眯地說。
李鍾敏被她拉著懶洋洋地往前走，翻著白眼說：“你是看那個帥哥廚師不錯呢，還是感覺那個餅不錯呢？”
“呃……”
“夏小姐，做人不要那麼貪心，最帥的碗就在你旁邊了，別再看別的鍋了好嗎？”
“唔。”夏媛宸眼神飄忽，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
李鍾敏則完全沒得商量，直接把手從夏媛宸的胳膊裏抽出來，長腿一邁嗒嗒嗒地就朝前麵小籠包子攤位走：“今兒就吃包子吧，瞧那位老師傅一臉歲月的滄桑，肯定有長年累積下的好手藝。”
“喂！”夏媛宸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可真是長年累計下來的老師傅，那滿頭的白發怎麼也不會是一天長出來的吧！也難為李鍾敏一眼就從這麼大的餐廳裏找出了個年紀最老的掌廚。
她追上去才要笑話他幾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略帶意外的呼喚：“媛宸？”
夏媛宸定住，慢慢轉過頭。
原英煥穿著寬鬆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手裏拄著拐棍，臉上滿是驚喜，就仿佛這是一場真的巧遇一般，問：“你不是出去辦事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啊？”
“呃……我……”夏媛宸心跳得有點兒快，緊張得一時磕巴起來，她從沒想過三個人會在這種情形下相遇。
一隻手突然從後摟住她，鬆鬆的，但是占有意味兒十足。她聽到李鍾敏在她頭頂用一種慣常的極冷漠的音調說：“我們是來吃飯的。”
“啊……這樣啊……”原英煥愣住了，一時間連笑容都僵住了。
這片小空間好像被透明的玻璃球包裹住，與周圍隔離開來。
其實從旁人角度看過去，這樣兩個少年的對峙是有些可笑的。李鍾敏穿著淺咖色襯衫和白色長褲，百達翡麗鑽表在腕上熠熠生輝，一身低調奢華的得體裝束配著那張簡直是用鑽石打磨出的精致冷淡麵容，仿佛王子出巡周邊臣民皆要俯首叩拜；而原英煥呢，一身鬆鬆垮垮的病號服，額頭上還塗著花裏胡哨的紫藥水、紅藥水，拄著拐杖單薄的身體顫顫巍巍的，眼神躲閃。
他們，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啊。
但越是這樣，夏媛宸就越是難過。她還記得這倆人第一次在島上相遇時的樣子，李鍾敏像隻叢林裏獨來獨往的年輕豹王，孤高傲氣；原英煥也像一隻初出茅廬不怕虎的狼崽子，時刻磨著鋒利的爪牙齜牙咧嘴地要挑釁。哪裏……哪裏會像如今這樣，連質問不滿的話都說不出口。
“原英煥，我……”一股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夏媛宸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想解釋，而原英煥已快一步開口阻止了她。
“沒事的，你跟朋友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飯挺好，老在病房陪我你也悶啊。我……我就是突然想吃個甜品就出來了，你們不用管我啊，哈哈。”十七八歲的少年似乎努力想做出豁達釋然的樣子。
夏媛宸巴不得他轉話題，聽到這裏立刻道：“是嗎？今天的甜品是湯圓，我剛才也看到了，賣相不錯的樣子呢。你……啊，甜品站在你後麵呢，你不買嗎……”她突然注意到，原英煥叫住他們的時候是背對著甜品攤正要往出口走的。
“嗨，忽然不想吃了！”原英煥聽到她的話卻好像越發不自在，他用力揮了下左手，卻因左手拄著拐杖還險些摔倒。
“小心！”夏媛宸馬上過去扶住他，而李鍾敏本來搭在她肩上的手則徹底懸空著僵在了半空中。
夏媛宸發現了原英煥始終插在兜裏的右手——原來是這樣，他沒有辦法把湯圓端到桌上去，所以他不吃了……這個發現讓她一下子難過得想掉淚。
她深吸一口氣，扶著原英煥回過頭，對李鍾敏平靜道：“你自己吃吧，我先陪英煥了。”
李鍾敏慢慢眯住眼，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緊咬的牙關和眼底淩厲得幾乎能殺死人的鋒芒。
可她無法讓步。
夏媛宸用眼神無聲地向他道歉。
“夏媛宸，你好樣的。”李鍾敏在暗暗運氣兩回合後，終於還是微微點著頭，冷冷地撂下一句話扭頭走了。
他在心裏一遍遍自我催眠，不要跟殘疾人計較，不要跟殘疾人計較。災後重建還有心理疏導呢對不對？就當夏媛宸這會兒去做心裏醫生了……
他給自己念叨半天，才好不容易讓心火下去些，正好走到了出口拐角的位置，他轉彎欲下樓，無意間卻瞥到了正盯著自己背影的原英煥，那家夥背對著在排隊等湯圓的夏媛宸，正用一種得意的、挑釁的、仇視的、恨不得將他咬碎了吃掉的目光在瞪著他！
李鍾敏驚愕地站住，那一瞬間的訝異完全落入原英煥的眼裏，兩個人隔著餐桌、隔著過往的服務人員無聲地對視著。
而原英煥在發現他看到自己之後竟然完全沒有躲閃，唇邊還浮現出一抹惡劣的笑。
李鍾敏一巴掌拍上樓梯扶手，捏得緊緊的，咬牙切齒再也憋不住所謂的涵養。這家夥根本還是當初那個會咬人的狼崽子！什麼自卑，什麼怯懦，什麼災後創傷！純粹是哄夏媛宸那個傻蛋玩呢吧！他簡直都懷疑所謂的殘廢和斷指也是這個家夥的一出戲了！
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這種東西又不是什麼秘密，少沒少手指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但是右手到底怎麼樣就難說了。李鍾敏的眼神有些暗沉，似乎有寒霜縈繞在周邊，連附近的溫度都低了幾度。
裝吧，盡管裝吧。有本事就把他少的那根指頭跟什麼白血病、骨癌的扯到一起啊，否則還指望能拖夏媛宸一輩子？李鍾敏不無諷刺地想著。
李鍾敏微微昂起頭，眼角像掠過卑微的昆蟲，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夏媛宸陪著原英煥吃完了湯圓，看他一時不想回病房，甚至還帶他在花園裏走了一圈。
原英煥坐在花園的涼椅上舒服地舒展身體，讓陽光均勻地灑在他的四肢，感慨地念叨了一聲：“嗯，舒服啊……”
夏媛宸微笑著看著他，忽然不知想到什麼，出聲說：“你等一下啊。”然後站起來便朝遠處走去。
五分鍾後她從另外的方向返回來，手裏拎著個塑料袋，臉上還帶笑。可下一刻，那笑容就頓住了。
她發現原英煥還保持著她剛才走的時候的姿勢，怔怔地望著她離開時的地方，眼裏有些悵然，有些傷心。他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去做什麼了？找李鍾敏嗎？
夏媛宸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裏的袋子，她突然很怕去想象自己之前每天陪他輸完液就急急忙忙撒謊要離開，原英煥在她走後是以怎樣一種姿態，呆呆地望著那扇緊閉上的房門的？
眼底有股潮濕的感覺，她狠狠甩頭讓自己的情緒看起來正常些，強迫自己換上輕鬆歡快的模樣快步跑過去。
“噔噔噔！看這是什麼？”夏媛宸一下蹦到他身後，將塑料袋舉到他眼前。
“啊！”原英煥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驚喜：“牛肉幹？M豆？浪味仙？哈哈竟然還有可樂啊！”
他用左手一把扯住媛宸拿袋子的手，將她拉到跟前來，而媛宸也馬上順著他的力道走了過來，緊挨著他坐下。
“你剛才是去給我買零食了啊？”少年的臉上神采飛揚，眼底興奮的光芒簡直能晃傷她的眼。
“是啊，我感覺咱們在這裏曬太陽、看噴泉，手邊要是沒點零食也太煞風景了，就去門口的小賣鋪買了些，不過不知道原少爺吃不吃這種平民的東西呢……”夏媛宸故意為難地撅起嘴，“如果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自己來也——”
“去去去！都是我的！不準搶！”原英煥聽到卻好像有百萬財產要被人瓜分掉了一樣，“蹭”地一下將塑料袋整個捂到懷裏，梗著脖子，連腦袋頂的紫藥水都閃閃發光了。
“出息。”夏媛宸忍不住笑開了，抱肩斜睨著他。
“笑也沒用，美人計也沒用。”原英煥嘀咕著翻出一袋巧克力，手不方便幹脆用牙咬開個口子，一揚頭就嘎巴嘎巴倒進去好幾顆嚼了起來，一邊吃還不忘一邊臭屁地指點道：“還有啊，別說我白吃你東西，女孩家不要學男人翹腿抱肩，不好看，嫁不出去的。”
那囂張跋扈大開大合的姿態倒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夏媛宸看他這樣隻覺得十分開心，眼裏都柔和了，難得沒罵人，反而調侃道：“呦嗬，心情不錯啊，看來我應該多陪你出來走走的。”
“……”原英煥往嘴裏倒巧克力的動作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放下手，臉上的笑容刻意收斂了許多：“咳，對啊，曬曬太陽是覺得很舒服。不過我出來一次也不方便，還要你扶，太麻煩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媛宸生怕他再莫名其妙自卑起來，腦子一熱站起來就罵道，“你之前要替我坐炸藥都不怕，我還怕來扶會兒你？我要真是這種人，你當初就該讓我炸死在裏頭算了！”
這話說得重，吼得原英煥都呆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尷尬地笑著舉起左手示意投降：“得得，算我說錯話了，媛宸大小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夏媛宸扭頭哼了一聲，問：“那還坐不坐？”
“我倒是想，不過——”原英煥指指側方不遠的樹下，一個小護士束手站在那兒，猶豫著要過來又不知該不該來的樣子。
夏媛宸轉頭看了一眼，居然是付婉婉。
“你等我一下。”
她走到付婉婉身邊，回頭確定這個距離原英煥應該聽不到的，才低聲問：“怎麼了？是……李鍾敏叫你來找我的嗎？”
不能怪她會這麼猜，這姑娘完全就是李鍾敏狂熱粉絲的架勢啊。
不料付婉婉卻搖搖頭，學著她的樣子小聲說：“是你父親來了。”
夏媛宸這才想起自己沒帶手機。不知道他今天來是又來道歉的還是來說服她勸她媽回來的，但不論是哪一種，原英煥都不適合在場。
夏媛宸不想讓季子山找下來，隻得回到原英煥身邊說父親臨時尋她有點事。
原英煥摟著那堆零食，再看看前麵漂亮的噴泉倒有些戀戀不舍了。其實這裏並不是什麼稀世的美景，大溪地的風光他也覺得沒甚稀罕，可他不舍得在這裏夏媛宸對他溫柔的笑，她不急不躁隻是陪伴著自己的模樣，尤其是她完全沒在偷偷掛念那個李鍾敏的時光……
於是他糾結了一下說：“我還想再坐一會兒，好嗎？”
原英煥難得有這種小聲征求別人意見的時候。
夏媛宸當然馬上點頭：“好。”
而他隨即又出聲問：“那——等下你跟季伯伯談完話了，還會回來嗎？”
夏媛宸怔了怔，然後笑了：“當然了。”頓了頓後，她竟然彎腰用額頭輕輕碰碰原英煥的臉，“有點兒涼了，笨蛋，待會兒給你拿條毛毯下來。”
“……”已經對各路美女、小明星都快失去興趣了的原大公子就那麼呆呆地半張著嘴，完全傻在了原地，耳朵還以可疑的速度迅速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