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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竇占龍進城(2 / 3)

竇占龍聽得直發蒙,不過見識再短他也悟得出來,眼前的是一位仙家。林中老鬼又問竇占龍:“知道為什麼讓你背著老夫走幾步嗎?”竇占龍說:“您不是腿腳不利索嗎?”林中老鬼踢了踢左腿,又抬了抬右腿,問竇占龍:“拿你那對夜貓子眼瞅瞅,老夫哪條腿不利索?我這麼做無非是為了成全你,咱倆有緣,老夫得保著你榮華富貴,不過機緣有深有淺,福分有大有小。這麼說吧,腿長在你身上,路是你自己走的,如若你背著我走出屋門,我能夠保你一世富貴;你背我走上十步,我可以保你半世富貴;結果你隻走了一步,倒讓老夫為難……”竇占龍覺得剛才自作聰明隻走了一步,結果小道上撿芝麻,大道上灑香油,做了一樁賠本的買賣,不知還能否挽回,趕忙對林中老鬼說道:“老仙爺,小人我剛緩過勁兒來,不妨再背您多走幾步!”林中老鬼從鼻孔中哼了一聲:“不夠一捏的歲數,恁地奸猾透頂,你隻背著老夫走了一步,這是你的命,縱然搬下滿天神佛,那也改不了。一步雖少,可也不是沒走,我還是得賞你點什麼……”竇占龍聽說有賞,忙又拜了三拜:“承蒙老仙爺不棄,我聽說府中有一個聚寶盆,還望老仙爺開恩,賞給小人那個銅盆!”林中老鬼臉色一沉,陰森森地說道:“妄動天靈地寶,為鬼神所忌,何況是胡三太爺府上的東西?你真是耗子給貓當小老婆——要錢不要命啊,既然你不怕天打雷劈死無全屍,大可拿了聚寶盆去!”

竇占龍聽林中老鬼說得頭頭是道,又有竇老台的前車之鑒,哪還敢再打聚寶盆的主意,對著林中老鬼深施一禮:“承您指引迷愚,真是我天大的造化,不知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我聽您老人家的,不拿聚寶盆了,您看著賞我點什麼吧。”林中老鬼飄也似的走到頂子床前,三下兩下拆下一塊床板,正是那幅《郭子儀綁子見唐皇》,轉頭對竇占龍說:“老夫在胡三太爺府上得道,也相當於一方地仙,又與你有緣,該著你的造化,怎能不指點你一場富貴?你背著床板出去,供在家中一天三遍燒香磕頭,一樣可以招財進寶。怎奈你隻背著老夫走了一步,我頂多助你十年財運,此後的富貴窮通,可全看你的命了!你切記老夫之言,背上床板隻管往外走,半路上千萬別扭頭看,也別放下,趕在雞叫頭遍之前出去,否則城門一關,再過三十年才打得開!”

竇占龍喜出望外,得享十年財運足夠了,大不了我下半輩子省著點兒花,當即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給林中老鬼磕了三個頭,接過床板來背上。林中老鬼忽然在他身後一推:“再不出去,更待何時?”竇占龍腳下一個踉蹌,人已到了屋門之外。他擔心雞鳴天亮,城門一關把自己困住,急三忙四地背著床板出了府邸。一路進來沒人搭理他,此刻在大街上一走,竟是人蹤全無,家家關門閉戶,頭頂上黑雲壓頂,悶雷滾滾。

竇占龍惶惶不安,轉著眼珠子尋思:“竇老台吩咐我到獾子城胡三太爺府中取寶發財,又讓我把天靈地寶擱在褡褳中帶出去,那是為了避過一眾獾子的耳目,憑著腰牌一進一出,誰也不會攔擋,這跟做賊有什麼分別?我五叔那句話沒說錯——指親不富、看嘴不飽,想發財指望不上別人,即便天上掉餡兒餅,張三李四木頭六有的是,怎麼就砸我頭上了?本以為入寶山空手而回了,卻又在胡三太爺府中遇上個林中老鬼,指點我背著一塊床板出城,說什麼可保我十年大運,然而床板也是胡三太爺府上之物,並不是沒主兒的東西,那不還是讓我當賊嗎?何況這是林中老鬼的一麵之詞,不知道可不可信。如若他真是西涼一棵樹,打成頂子床以來,在胡三太爺府中得了道,借著唐時郭令公的形貌顯身,該是一方仙靈才對,為什麼我背他之時,如同背著一捆幹草,那人身子雖輕,卻絕非有形無質,而且一身的邪氣。盡管林中老鬼也是灰袍紗帽,有如古時衣冠,可是瘦削枯槁,舉止詭異,全無床板上郭令公的富態周正,還有跟在他身旁的狸貓,賊頭賊腦的,耳尖尾細,鬼鬼祟祟,又髒又邋遢,哪裏是金鑾殿上鞭打繡球的禦貓?況且按竇老台所言,府門上應該有封條,我怎麼沒見著呢?說不定是林中老鬼揭了封條入府盜寶,畫中小孩也是他用朱砂筆圈上的,又不知出了什麼岔子,以至於困在此地,說出一番唬弄鬼的話,誆我帶他出去?”

竇占龍身背床板,低著頭往城外走,越琢磨越不對,這個念頭一轉上來,他心裏咯噔一下,眼看著走到了城門口,再多走一步就出去了,忍不住扭過頭,往身後瞥了一眼,但見林中老鬼和那隻狸貓,都立他背後的床板上,一人一貓臉帶奸邪,怎麼看也不是有道的仙靈。竇占龍心底一陣惡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書中代言,竇占龍所料不錯,林中老鬼本是江南一個術士,三十年前到關外深山避禍,又讓外道天魔占了肉身,混進獾子城,揭去大門上的封條,入府盜取靈丹妙藥,還用朱砂筆圈定了壁畫中的小孩,不料出了岔子,被困在府中無從脫身,他身上沒有腰牌,隻要一踏出府門,腳一沾地就得引來天雷。胡三太爺府裏沒吃沒喝,全仗著身邊那隻狸貓,從獾子城中偷點陳芝麻爛穀子銜給他,才不至於活活餓死。苦等了三十年,終於等來一個身上揣著鱉寶的竇占龍。林中老鬼一番花言巧語,妄圖瞞天過海,讓竇占龍背著他出去。原以為一個窮人家的半大孩子,生來吃糠咽菜,能有什麼見識?還不是人家說什麼他信什麼?隻等出了城門,再將他掐死,奪下鱉寶。怎知這小子心眼兒太多,走到城門口起了疑惑,扭頭望向身後,林中老鬼看見竇占龍的神色,立時明白他的心思了,眼中凶光一閃,伸著兩隻手來掐竇占龍的脖子,十指如鉤,又幹又枯,就跟老鴰爪子似的。嚇得竇占龍大叫一聲,趕忙扔掉了背上的床板。林中老鬼雙足落地,再跑可來不及了,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道炸雷劈了下來,他躲不開避不過,正讓天雷打在頭上,在雷火燒灼中慘叫不止!

竇占龍心驚膽戰,趁勢往前一滾出了城門。此時雞鳴破曉,城門轟隆一聲閉合。竇占龍隻覺眼前一黑,等他再睜開眼,見自己仍在塌河澱古窪老廟之中,憋寶的褡褳和長杆煙袋鍋子尚在,腰牌卻已損毀,牆上的壁畫也不見了。他喘了幾口氣,打地上爬起來,剛邁步走出廟門,破廟突然垮塌,殘磚敗瓦轟然落下,險些將他埋在下麵。竇占龍心頭一寒,得虧早一步出來,否則難逃活命!他忙活了一宿,枉受了許多驚嚇,兩手空空回到家,自己勸自己,妙藥難治冤債病,橫財不富命窮人,權當做了一場夢,大不了還跟以前一樣,繼續吃苦受窮罷了。

書中暗表:竇占龍以為那一人一貓遭了天打雷劈灰飛煙滅,實則林中老鬼也沒死,雖然撿了條命,但是一張老臉被雷火燒了一半,隻得在臉上補了貓皮,口中接了貓舌,說話如同鋸木板子,再不敢以真麵目示人,躲到江南一座古墳之中,等著下一個大富大貴之人當他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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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種瓜還得瓜,種豆還得豆”。自從竇占龍打下怪鳥,當地人無不拿他當瘟神來躲,風言風語越傳越厲害,到後來甚至容不下他了,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對竇占龍一家三口連挖苦帶擠對,非逼著他離開竇家莊。

春花舍不得老兄弟,整天以淚洗麵,埋怨朱二麵子不該讓他去打怪鳥,但也於事無補,舌頭底下壓死人,這叫人言可畏,實在沒轍了,隻得把竇占龍叫到跟前,摸著他的頭哽咽道:“不是當姐的心狠,你在這兒待著也是受氣,不如去投奔你的那兩個姐姐……”竇占龍自知二姐三姐與大姐不同,心眼子最窄,容不得人,已然跟家裏斷了往來,想當初大姐春花癱在炕上,含辛茹苦把她們拉扯成人,給她們說婆家備陪送,當娘的也不過如此,可那姐兒倆隻會抱怨家窮命苦,自打出了門子,再沒回來看過,鐵石心腸可見一斑,自己去了也得讓人家攆出來,於是對大姐說:“我二姐夫三姐夫全是種地的佃戶,過得也不寬裕,苦瓜對上黃連,一個比一個苦,我去了連吃帶住,那不是礙人家的眼嗎?與其寄人籬下,不如讓我出去闖蕩闖蕩,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置千金,誓不還鄉!”經過獾子城胡三太爺府憋寶一事,他心裏頭也長草了,也難怪,沒見過的東西不會覺得眼饞,見過了高門廣廈、金玉滿櫃,再看竇家莊巴掌大的地方,可就容不下他了,若不是有大姐在家,哪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春花看出竇占龍去意已決,眼淚像斷線珠子一般往下掉:“這倒是個主意,你忍住了疼,姐把你的手指剪開,去城裏找個大商號當上幾年學徒,自己尋條活路,咱老竇家世世代代做買賣發財,你也錯不了……”說到最後淚如泉湧,泣不成聲,從打兄弟爬出娘胎,長到今年十四歲,姐弟倆相依為命,從沒分開過,當姐的放心不下,可又真是沒轍,隻能在心裏盼著祖上在天有靈,保佑她弟弟順順當當地活著。朱二麵子當著媳婦兒嘴裏不能慫,攔著竇占龍說:“有你姐夫我在,咱哪兒也不去,就在竇家莊待著,哪個敢欺負舍哥兒,你看我不把他罵化了!”朱二麵子是個混不吝,舍出一張臉皮,敢稱天下無敵,別人說他什麼他也不在乎,真說急眼了罵上人家一句,那位至少惡心三天。但是竇占龍可不傻,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碰不了石頭,朱二麵子再能罵,也罵不過整個竇家莊的人,即便罵得過,他們兩口子今後還怎麼在莊子裏住?事到如今,不想走是不成了,盡管心裏頭不是個滋味兒,可他不願意讓姐姐擔心,伸出爪子替姐姐擦了擦眼淚,一臉不在乎地說道:“姐,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哭什麼呢?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我遲早再給咱家掙下六缸馬蹄子金,蓋上百十間大瓦房,咱這一家子住進去,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讓他們嚼舌頭的幹瞪眼!”春花破涕為笑:“你有這份心,姐替你高興,出去好好學生意,切不可惹是生非。”當即拿起做衣服的剪子,把他的連指挨個兒剪開。竇占龍手指上鮮血淋漓,愣是忍著疼一聲不吭,一滴眼淚也沒掉。春花給竇占龍在傷口上塗些草藥,拿幹淨布裹上,又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裝上兩件隨身的衣物,僅有的幾個錢也塞了進去。竇占龍跪下給姐姐磕了個頭,背上小包袱出了門。朱二麵子在家沒說什麼,一直把竇占龍送到村口,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塞到他的包袱裏說:“窮家富路,這是我前幾天管橫事掙的,當著你姐沒好意思往外拿,也給你帶上。出門在外自己照顧自己,萬一遇上什麼事,可別舍命不舍財,吃得眼前虧,享得萬年福!”竇占龍不禁墜淚,但心裏覺得踏實,他這個姐夫看著不著四六,其實挺知道疼人,自己這一走倒也放心了,當下拜別朱二麵子,到空磨坊取了賬本、褡褳和煙袋鍋子,貼身揣著竇老台留下的鱉寶,邁步上了官道。他沒出過遠門,邊走邊尋思:“當鄉本土的商號,大多對我家知根知底,免不了遭人白眼,縣城是不能去了,北京城天津衛雖是繁華所在,可是開商號的樂亭人同樣不少,想來也不肯留我,天下那麼大,我到哪裏去好?”

竇占龍思來想去不知投奔何處,走到大路上,但隻見老太太嫁瘸子——古道斜陽,歎罷一聲,信馬由韁似的逢村過店一路走。餓了啃口幹餅子,天黑不舍得花錢住店,遇上好心人家能借一宿,討口剩飯,遇不上隻得找個避風的地方忍著。有一天行至保定府,見得人煙稠密、市肆齊整,做買賣的商號一家挨一家,以為此地沒人認識自己了,找個買賣鋪戶,跟掌櫃的求告求告,當個小徒弟應該不難,怎知一連問了幾家商號,竟沒一家肯收他當學徒。並非商號裏不缺人,隻不過當學徒得有保人,萬一你吃不了苦,受不了打罵,或者出了什麼意外,跳河上吊、投崖奔井、狼吃狗攆之類,一概與商號無幹,如果偷了商號裏的東西跑了,也須保人擔責。因此要立下文書摁上手印,言明死傷疾患,皆與本店無涉,相當於簽下一份賣身契。不僅如此,人家掌櫃的憑什麼白教你?按照舊時的規矩,你拜誰為師,還得給誰送禮,學徒三年期滿,你把能耐學會了,得給師父白幹一年,等於是四年,頭三年分文不給,隻是管你吃管你住。竇占龍一沒保人,二沒禮金,不知根不知底的一個半大孩子,哪個商號敢收他?加之一路上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再節省著花錢,總架不住有出無進,他身上那幾個盤纏早已經用盡了,如今是進退兩難,有家難回,留在保定府又沒個落腳的地方,隻得餓著肚子露宿街頭,真可謂“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