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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個人的紀念碑(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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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更願意相信照壁上對聯所宣揚的:“正氣攸鍾忠孝節義千載著,後昆仰止詩禮簪纓弈世承。”

開基於唐末的古坪村,至今矗立著兩座紅石牌坊。一座叫忠義坊,為清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敕建,旌表的是朱思忠、朱裒兩位忠義之士。朱思忠為元代興國縣知縣,元末兵亂之際,他捐獻大量糧草、盔甲用於朝廷應戰,死而不降便是忠。朱裒在明末擔任布政使司左參政,率兵抵禦外敵侵擾邊境,血染沙場,文官戰死則為義。

三門三層的忠義坊建在村口,坊前有一對石獅和一堵照壁,還立有石碑。照壁上書“萬古綱常”四個大字,並隱約可見紅軍時期的標語。牌坊上雕刻龍首、麒麟等形象,枋間本來大概還有一組組人物圓雕,看上去好像被人鑿掉了。

另一座是節孝坊,豎立在村中的節孝祠前,大明成化十年(公元1456年)敕建,為表彰明代儒士朱景學之妻羅氏抱貞守節。節孝祠大門的紅石門框上以線刻楹聯讚頌羅氏道:“冰心碧湛賦寒玉,□水回環洗漢陽。”這座牌坊的風格與忠義坊如出一轍,但雕刻更為講究,形象也更為豐富和生動,那些圓雕的人物雖丟了腦袋,不過,由體態、動作及服飾仍可看出造型的不同,尤其是牌坊上大量使用龍的紋飾,刻有“聖旨”字樣的匾額竟有三條龍環繞,各層枋間和貼著立柱的各個避麵也盡是龍首形象。看來,作為一個節婦的光榮是毫不遜色於英雄的。

節孝祠也是大門緊閉。倘若儒士之妻的魂靈依然居住在裏麵,某一天忽然看見牌坊石柱上被孩子用粉筆寫滿了“×××喜歡×××”的告示,不知其該作何感想?

比起古坪羅氏的“冰心碧湛賦寒玉”和譚坊邱氏的“節曆冰霜”來,進賢鍾陵的楊氏有過之而無不及,曰“節凜冰霜”,為她而建的牌坊也幹脆叫“節凜冰霜坊”。坊為青石建築,榫卯接合,六根石柱以兩個等腰三角形排列,旌表的是儒士胡仰庭之妻楊氏。

看來,是嚴酷的冰霜,造就了曾經林立鄉野的牌坊建築。

沒想到,如今仍有茶亭溫暖著鄉野。在號稱白蓮之鄉的廣昌,駛向山區的約摸四十多分鍾車程,我竟看見好幾座茶亭閃過。讓我驚奇的,不僅僅在於數量,更重要的是,它們依然在路上,路是茶亭的血管和神經,路沒有荒蕪,它們就活著。那些茶亭在談笑,在擦汗,在吸煙。我看見了坐在陰影裏的男女和彌散在陽光下的藍色的煙霧。對了,還有停靠在亭子牆邊曬日光浴的單車及摩托。

我驚奇,是因為那些曾經遍布江西山野、陪伴著一條條道路的茶亭,如今很少見了。即便偶有幸存,也是落寞地瑟縮在某段廢棄的小路上,與那截沒有前方和遠處的路,形影相吊,生死相依。亭子裏的野草是它的主人,門前的荊叢、牆上的藤蘿、緊鄰的樹,則是它的客人,偶爾,會有幾隻流浪的小鳥臨門。

是的,路與亭共著命運。路因人而生,亭為人而長。路與亭曾經的緣分中斷了,關於茶亭的記憶也就隨之中斷了。我常常遠遠地看著那雖被廢棄仍頑強挺立到今天的茶亭,卻不曾走近,雖然有時不免怦然心動。也許,是它們遊離村莊而孤立獨在的情狀,讓我忽視了茶亭建築的意義。

生長在蓮鄉的茶亭,卻像一柄柄盛開的紅花,用它鮮活的存在,證明著它的價值。這價值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就像翹盼著的蓮花,不過是蜻蜓的棲息地;這價值又是彌足珍貴的,也像蓮花,高擎著一瓣瓣心香,清新著山野裏的風。

要知道,對於路人和勞作者,茶亭是疲乏時的一條條長凳,幹渴時的一碗碗茶水,炎炎烈日下的一團團綠蔭,狂風暴雨中的一把把大傘。而建造茶亭,則是人們的自覺。一座座茶亭,象征著一顆顆向善之心,象征著一陣陣淳樸的鄉風。

也許是冥冥之中有茶亭召喚,離開廣昌我一轉念去了石城。沒想到,在石城,茶亭更是隨處可見,我在由縣城前往通天寨僅七公裏的路上,看到的遠遠近近的茶亭有四五座之多,而且,近處的,都能看到在裏麵歇息的男女。當地朋友頗為自豪地宣稱,茶亭應是此地一道獨特的曆史文化景觀。

是的,小小的茶亭,在石城卻蔚為大觀。在被冠以“閩粵通衢”的古驛道上,它們是一個個承前啟後的逗號;在縱橫於山野的鄉間小路上,它們則是一個個寧靜安適的句號;至於坐落在田畈中的茶亭,那就是一個個感歎號了,我聽說,那些茶亭是勞作者為便於自己休息而建的。

因為早出晚歸、饑渴疲累,因為風雲不測、日曬雨淋,人們居然不惜投資耗力建造茶亭以撫慰自己的身體,這讓我感到十分意外。在我眼裏,它們自然就是感歎號了。看來,探究茶亭建築所蘊涵的民俗精神和文化意義,我們不能忽視滲透其間的、表現為體恤自我的生命意識。

當然,茶亭更多地反映了行善以積德的道德心理。民間廣泛崇尚的行善積德,與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的長期濡染、以忠孝仁義為核心的封建道德教化是分不開的,毫無疑問,這也是佛教因果報應思想影響的結果,人們修行是為了所謂“積陰德”,為了來生轉世。

當人們競相把行善的熱情投注於茶亭建築時,茶亭又成了宗祠建築的延伸,成了宗族文化的某種標誌。

該縣有座風雨亭,坐落在山巔上,兩側各有九百級台階,此亭為雙亭合一,建於明崇禎年間,它記錄著樂善好施的孔、賴兩姓為爭占風水的比拚。在那條石城通往寧都的必經之路上,占田孔氏先建了茶亭,可是,此舉竟導致當地賴氏一直衰落。也是不甘,賴氏為了改變風水,動員鄰近村落的所有賴氏一齊上陣,於一夜之間建造起茶亭,而且,他們偏偏把新的茶亭建在孔氏亭的前麵。為此,賴氏還動了心機,用鬆枝燒黑茶亭的基腳。果然,惱羞成怒的孔氏將賴氏告上了縣衙。而賴氏依據燒黑的基腳狡辯道:此亭自古就有,基腳就是明證。昏聵的縣官見基腳確實古舊,便判賴氏勝訴。

於是,雙亭並峙,直到如今。不知道打此路過的行人,是否還要評判一番,再選擇其中一座入內憩息呢?

也許正因為茶亭騎路而建,便於向世人炫耀宗族的光榮吧,該縣楊村幹脆把茶亭和牌坊合二為一,於1875年建起一座造型獨特的坊式亭。

這座坊式亭至今矗立在公路邊,我進入亭中,驚起了一位躺在石凳上的年輕人。他警覺地盯著我手中的相機。我相信,若不是提防著相機,他和他的摩托會依然故我,安然入夢。

坊式亭的南北兩端,就是兩座牌坊,明間拱門為茶亭南北入口。整座坊式亭均以麻石砌成,但牌坊枋間的匾額為紅石鑲嵌,由上至下有“聖旨”、“貞節”、“旌表太學生許清漣之妻李孺人坊”匾。兩座對稱的牌坊,中間夾著以石牆封閉的亭子,仿佛一座牌坊的兩麵。牌坊上遍飾雕刻圖案,淺雕在麻石枋上的花草紋飾蒼勁而古樸,一些反映戲曲場景的圖案則深雕在紅石上,嵌於麻石枋之間,既豐富了牌坊上的紋飾,也打破了以麻石為材料所帶來的麵的冰冷和僵硬。是的,點綴在牌坊上的紅石,淡化了牌坊給人的莊嚴感,而變得親切起來,溫馨起來。我想,這對於亭子是非常重要的。它是麵朝道路的招呼,迎向行人的微笑。古人在建築上的用心著意,由此可見一斑。

那位李孺人的事跡,我不得而知。但江西鄉村現存的貞節牌坊,大多是為旌表那些未嫁已寡、從一而終的女子而建,如果李孺人也是如此,這個亭子豈不成了她永遠的洞房?

一百三十多年了,有多少歸魂打此路過在此歇腳,誰是她守望的婚約,誰是她托付的終生?來來往往的陌路人,像風從茶亭穿過,沒有留下任何履痕。

亭子中有麵對麵的兩排石凳。古往今來,人們坐在這裏休息,大約是不會念及李孺人的好處的,因為在石城有路就有亭,司空見慣了,一切自然得很。倘若路人亦如我,把這亭子想象為守候百年的洞房,那豈不瘮得慌?

也許正是為了辟邪驅祟以安定人心吧,在作為亭子內部雕飾重點的梁枋上,木枋兩端均有圓雕的獸頭形象,而兩根橫梁的中部,兩側都刻有麵目猙獰的吞口。分別正對著南北亭門的吞口,其辟邪意義顯而易見。

石城人對茶亭的鍾情,使得一些橋也具備了亭的功能。比如,永寧橋就是集橋梁、亭閣、廟宇、戲台於一體的建築,該橋橋身用麻石砌成,廊與閣為木結構,閣分五段,中段最高,兩邊逐級降低。廊外挑出簷板以遮風擋雨,廊下設木凳靠欄供行人歇息;橋上建有廟宇,祀關公;喜慶之日,當地還會在廊閣中演戲。還有一座橋叫川至橋,初建時僅有供行人休息的設施,後人卻在橋上增建了寺廟和戲台,據說那寺廟香火甚旺,每年都舉行廟會。

這就是客家人在路上的情狀嗎,讓身體歇息著,讓情感娛樂著,讓靈魂信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