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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榮歸的錦衣華裳(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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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不僅花錢捐官為人們所不齒,就連戎馬倥傯出生入死贏得的功名,在重文輕武的曆史環境中,也被人們輕慢了。婺源的李坑村,明清兩朝出過不少進士,而最顯赫的人物倒是先後出現的幾位武將,在宋代有以戰功封安南武毅大將軍的、有殿試得中武狀元的,明末有官至副總兵的,清代有任戶部右侍郎的。這個村子裏隻建了三座橋,至於它們是紀念哪些人物,則不得而知了,老人們對此均緘口不語。是不是與文運昌盛的他村相比有些自慚形穢了,或者,受重教崇儒的時代風尚影響,祖祖輩輩從來就沒把戎馬生涯的光榮太當回事?

婺源的石拱橋,是民間理想的精神對應物。橋,不僅與“轎”諧音,而且象形。單洞拱橋中部隆起,活脫脫是一頂行進中的四抬或八抬官轎。讓我納悶的是,這種石拱橋何以成為民間普遍認同的身份象征,以至於叫人不敢越雷池半步?難道完全是鄉俗的力量嗎,若然,鄉俗的力量真是太強大了。

一座座拱橋,一抬抬官轎。橫跨在溪澗之上,彼岸就在眼前,此岸就是彼岸。有多少農家子弟,從古村走了出去;有多少達官顯貴,沿去路榮歸故裏。因為那些官轎般的石拱橋,鄉間的阡陌、村中的巷道仿佛也被抽象為平登青雲的必由之路,成了仕途的象征。

蔚為大觀的婺源拱橋,不僅生動地記錄了婺源曆史上人文薈萃的景象,而且,非常典型地反映了熔鑄於江西古村建築中的民間理想。可以說,它的典型性幾乎極端化了,它並不滿足於把功成名就的榮耀高懸於門前,陳列於祠堂,而是讓那榮耀以路的形式貫通岸,以橋的形式勾連路,成為一村一族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它的教化不是語言而是磚石,不用言談而用舉止。是偉丈夫,在舉目投足之間,肯定免不了心潮澎湃一番的。我不知道,得到橋的“恩澤”和“蔭護”,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頭百姓,天天往來於橋上又是作何心情,自豪之中會不會藏著幾分忐忑幾分不甘?

許多冰冷、堅硬的石頭,因為宗族的光榮,而變得情切切意綿綿,比如那些拱橋,又如宗祠門前常見的旗杆石、功名石、係馬樁。它們是一種標榜,也是一種守望。仿佛旗杆石還無法實現炫耀和期待所應有的高度,會昌縣筠門嶺一帶出現了一種挺拔的標誌物,人稱“石桅杆”。此地倒水灣朱氏祠堂前的坪地上,便有一對紅石桅杆拔地而起,恍若如椽巨筆。柱形的石桅杆高達十餘米,頂端為蒜頭形,基部四方腳以豎石夾緊,底墊長方形基石,中、上端分別嵌有大小兩個石鬥,兩鬥均飾有左獅右象及梅菊芙蓉等花紋。石桅杆下端正反兩麵陰刻“同治三年甲子科考取”和“明經進士朱鳴喈立”等字。可見,這桅杆石其實就是在科舉考試中取得功名的旗杆石。楠木村曾氏祠堂前也有兩對這樣的桅杆石,石質為灰白色花崗岩,此處曾氏曆代屢有登科擢第者,因此刻石記名,昭示後世,激勵子孫。

贛縣夏府村,則以十八座花廳標榜著曾經的春風得意。

夏府,原名“夏滸”,素稱千裏贛江第一滸,坐落在贛江“十八灘”的“天柱灘”和“黃泉路”兩灘之間。古纖歌唱道:“贛江十八灘,灘灘冤魂纏,航船從此過,如過鬼門關。”贛江為古時通往粵、閩的必經水道,為保安全,逆水船到此,都得卸貨上岸,另請“灘師”導航,空船上行。卸下的貨物由挑夫沿古驛道挑過十八灘,再上船複航。夏府村沿江開設出戚氏碼頭、謝氏碼頭、李氏碼頭等七座私家碼頭,因而成為贛江上遊的貨物集散地,集市繁榮,人口鼎盛,最盛時曾達到兩萬多人。

古夏府村,在一條鵝卵石鋪的古驛道旁,在一片生長於廢墟上的棗林裏。夏府村自古愛植棗樹,不知是否圖的是它的吉祥寓意。棗林之中,保存完好的古建築就是一個祠堂群了。夏府以戚、謝、歐陽、肖、李為大姓,村內原有七座祠堂,如今能看到的隻有戚氏追遠堂、聚順堂和謝氏敦五堂等三座祠堂。這戚姓,正與民族英雄戚繼光同脈一族。據說,戚家始祖在粵州當刺史,三年任滿後回京候缺,途徑十八灘遇到風險,遂從天意在此定居。隨後,戚繼光的祖先於明初從戎,立有戰功,榮升山東登州鎮邊,故戚繼光成了山東人。

戚氏宗祠追遠堂以磚木為語言,追述著宗族的曆史和光榮。該祠堂坐北朝南,三層坊式大門正門上方正書“戚氏宗祠”,豎刻“世封侯爵”四字,大門楹聯稱:“世係出臨轅昔自蘇州分派,堂基開宋代頻看贛水發祥。”戚氏曆代多出武將,因此這座祠堂無論是在建築整體上,還是在建築細部裝飾上,都展示了武將的陽剛、嚴謹和霸氣。比如,整個建築以直線為主,建築外部裝飾崇尚簡潔,封火山牆起翹較平,加上黑色的瓦麵與青白色的牆麵,從處理上就給人一種壓迫和威嚴感;坊式門樓高大雄偉,甚為華麗,大門兩邊放置的是代表武官的猴頭抱鼓石;祠堂內有前、中、上三廳,前廳可搭戲台唱戲,中廳為議事廳,上廳為享堂。三個大廳屋麵以十八根紅砂岩石柱支撐,石柱前後左右對齊,十分規整。石柱上麵都刻有對聯,其中有聯這樣讚頌戚繼光,稱“太保新書捍衛家國,西江問鼎光耀中華”、“聯血族尚武精神實紀新書勿忘祖烈,承先誌輔佑文治儒行經籍蔚為國光”。其中的“新書”、“實紀”,指的是戚繼光的軍事著作《紀效新書》、《練兵實紀》;在中廳棟梁瓦麵上,設有朱砂淨瓶,瓶內放著三件長矛般的古代兵器。相傳,隻有該姓出了皇後皇妃的祠堂,才能放置此物,而戚氏宗族有漢高祖妃戚夫人之位,想來這裝飾的由頭與那位戚夫人有關了。

夏府戚氏的後人,亦多有建樹。戚翌早年參加同盟會,與孫中山並肩戰鬥,其兄僑居南洋,奔走募捐,為支援孫中山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1920年,戚家整修祠堂,戚翌麵請孫中山為之題聯,孫中山欣然命筆。戚氏分祠聚順堂的中廳岩柱上,鐫有孫中山撰寫的一副楹聯:“尉和平景象振國是風聲發揚章貢英靈崆峒秀氣;恢家族規模建明治基礎光大楚丘宏業閥閱宗功。”

聚順堂坐東向西,西向象山,建築風格及結構與追遠堂相似,隻是規模略小。坊式門樓正中橫書“應運開元”,豎刻“戚應元公祠”,兩邊耳門上分別書有“緯武”、“經文”,大門之上的泥塑有薛仁貴征東的畫麵。步入祠堂,讓我震驚的是,此處簡直就是一座“文革”標語的博物館,牆上、石柱上甚至神龕上,到處塗抹著語錄和標語,還有多幅那時的畫像。這些也該是文物了吧?

距聚順堂不遠,就是有著龍形山牆的謝氏祠堂敦五堂。那兩道山牆甚是搶眼,前廳山牆直中帶曲,含“土”之意;後廳山牆曲折變化成波浪形,是“水”之謂。顯然,它體現了對風水的追求。該祠坐北朝南,正門正對象山,蘊有九獅拜象之意。大門的一對抱鼓石上雕的正是獅頭。因為謝氏祖先在唐代出過一位宰相,同時又是理學家,故祠堂大門上方刻有“理學名臣”以為炫耀。坊式門樓兩邊頂端平屋簷處,各設有一條紅色泥塑鯉魚,雨水可從尾部進入,由魚嘴吐出。祠堂內雕梁畫棟,色彩豐富,與戚氏祠堂簡潔明快的裝飾風格完全不同。前廳上方的如意鬥拱工藝考究,每根出頭的小料都被雕成了龍的形象,前廳八角形藻井上繪有青龍圖案,可見謝氏地位之尊貴。聽說,這謝家是宋代從南京烏衣巷遷來的。莫非,他們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的某一群?

在追遠堂與聚順堂之間的古驛道旁,有一道寂寞的石門框,矗立在遙遠的記憶裏。那是一座花廳的遺跡。

——作為夏府人重視教育、人才輩出的象征,煌煌然的十八座花廳,如今隻剩一道讓我們無法深入其中的門框!

相傳,在唐代,此地有十八位儒生進京趕考,同行帶有一名挑夫。臨考時,有人因病不能應考,隻好請挑夫代考碰碰運氣。盡管如此,榜上依然是一個不少,十八人皆中學士。回到家中,春風得意的儒生們商定,每人建造一棟花廳。

於是,一個華麗的建築群矗立在夏府的記憶中。那十八座飛簷鬥拱、雕梁畫棟的花廳,規格統一,都有一個天井,地麵全用方形青磚鋪就,廳前照壁用紅砂岩石料砌成,刻有人物、花鳥、瑞獸等浮雕。想來,那氣勢定能叫人肅然起敬的。然而,曆經滄桑幸存下來的最後兩座花廳,竟在上世紀末被拆除。

我通過幸存的門框和門裏的一叢鳳尾竹,想象著那些儒生們為自己建築花廳、編織榮耀的動人情景。是的,建築仿佛是綾羅綢緞,仿佛是金絲玉縷,仿佛是一種絢麗的編織物。它以宗族的光榮為經線,以宗族的期待為緯線,替一座座村莊穿戴上了錦衣華裳、鳳冠霞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