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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累著的娛樂精神(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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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彩紛呈的樂平古戲台,均以傳統木構架為主結構方式,台麵為牌樓式,三樓五樓不等,因此在這裏薈萃了木雕藝術的佳作。幾乎所有的木構件都逃不過藝匠的刀筆,鬥拱、斜撐等處祥禽瑞獸呼之欲出,瓊花瑤草搖曳生姿,遊梁、隨枋、三架梁、搶頭梁、穿插枋上遍飾戲文浮雕。那些繁複而精致的雕刻,構圖大多講究對稱呼應、疏密虛實、明暗剛柔,從而構成空間感、立體感、層次感、節奏感、韻律感,於莊嚴中見精巧,於恢弘中見雍容。

常見的取材戲文的雕刻圖案,有魁星點鬥、九老天官、八仙過海、麻姑獻壽、滿堂福、劉海戲金蟾、昭君和番、三顧茅蘆、蟠桃會、轅門射戟、劉備招親、劈山救母、水漫金山、薛剛反唐,等等。一座戲台幾乎就是一座令人眼花繚亂的藝術形象畫廊;

常見的反映了民間信仰與崇拜的吉祥紋飾,有九獅過江、鼇魚、麒麟紅日,羅漢戲金錢,封侯拜相,滿麵和氣手持荷花、圓盒的和合二仙,以及 “暗八仙”,即葫蘆、魚鼓、陰陽寶扇、劍、檀板、竹簫、花籃和荷花,等等。一座戲台幾乎就是一座充滿吉祥、溫暖人心的精神家園。

這些雕刻與豔麗華美的天棚藻井、氣宇軒昂的飛簷翹角渾然一體,成為光宗耀祖的排場,宗族精神的象征。

說到樂平古戲台上那呈對稱結構的翹角,它們給我留下了最為強烈的直覺印象。每座戲台的翹角,或二重,或三重,層層跳起。它們各有性格,有的比較平鈍,很是穩重的樣子,如建於清代的車溪朱氏宗祠敦本堂戲台。祠堂為八字門樓,兩邊磚牆上刻有戲文石雕。戲台背門而立,有二米寬的通道往前台。戲台台口四根圓木大柱,橫梁上有浮雕人物,整個戲台顯得古色古香。而戲台屋頂為重簷卷棚式,翹角短拙;大多戲台翹角比較峭拔,仿佛是有點脾氣的漢子,如坑口、龍溪、界首等村莊的戲台;還有些戲台翹起的角度和延伸的長度則極為誇張,顯出非同一般的獰厲,細看時,陡然令人一陣毛骨悚然,如徐家村戲台。那種挺拔、陡聳的翹角,如戲中武將背後的靠旗,又像鯤鵬展翅。這是為了炫耀技藝,還是刻意追求險奇之美?或者,表達著人們掙脫重負、飛黃騰達的夢想?無論如何,其外在形象的險峻、銳利,給人的感覺是不安的。而這樣的戲台並不限於個別,於是,被它們所強化了的不安感覺就值得尋味了。

琢磨樂平鄉間演戲的由頭、慶典演出的儀式以及戲台的造型、裝飾等等,都能覺察到人們內心深處那種娛神的神聖感。樂平古戲台的建築本身就有鎮邪的意義,其造型深受佛教建築的影響,屋脊中央的彩瓷寶頂,其實就是一座微縮寶塔,蓮花瓣或螺旋狀的藻井似受佛座和佛髻的啟示,飛簷下的風鈴鐵馬則效仿梵宮寺廟;其裝飾中則多有道教用以符鎮、物鎮的形象。戲台落成,遊台慶典的第一出戲必是《九老天官》,而這正是一出戴儺麵具表演的戲,驅邪的功用非常明顯。修族譜之後舉行的遊譜活動和慶典演出,儀式繁縟,光宗耀祖的種種作為中,也不乏辟邪的內容。聽說,若有人在擁擠的戲場上暈倒,人們便認為是被煞神擊中,最有效的療治是拿戲班子的皇帽給患者戴上。時至今日,仍有村人認為,演戲是為了驅邪祈太平,帝王將相反複在戲台上出現,能驅逐妖邪鬼怪,保本村六畜興旺、人丁康泰。

我以為,辟邪納吉的意義,為戲台建築追求富麗堂皇的效果,提供了更加實際、因而也更加有力的理由。換句話說,因為有辟邪納吉的功利性目的的強大支撐,宗族的炫耀意識才可能在戲台建築中,表現得如此氣勢若虹。

廣豐管村一帶的祠堂戲台群讓我相信,在曆史上的江西鄉村,宗族對戲台的重視是一種普遍現象,戲台作為延續宗族血緣關係的文化空間,曾經與宗祠相伴相生。如今古老的宗祠仍遍布鄉野,古老的戲台卻大多壽終正寢了。這是因為,宗祠有祖先的牌位作護身符,而戲台先是以招惹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為禍端,幸存的則隨後在貧乏的生活中寂寞地老去。

仍然有一些古戲台散布在各地,它們有的像目光混沌的祖父,整日蹲守在村中的坪地上,有的像飽經風霜的父親,麵對著祠堂,眼神裏總有幾分不甘、幾分期待。萬年荷溪戲台就是這樣一位父親,它斜對麵的彭氏宗祠遷建於清宣統元年(公元1909年),麵闊三間,祠堂分正廳、後殿和左右側廳,後殿設神龕供奉祖先牌位,側壁懸掛列祖畫像,東西殿祀財神和觀音菩薩,兩側廳分別為教學館和積穀倉,正廳前是一個院子,院門是簡單的石門樓。祠堂正立麵開敞,且院牆也不算高,不知是否為了便利祖靈看戲。此村戲台基本保存完好,三重簷的翹角格外陡聳,梁枋上所雕的九獅過江圖與各種戲文場景層層疊疊,構成令人眼花繚亂的繁複美,可見,因為鄰近樂平,這座戲台造型和裝飾都頗得樂平之風韻。

修水縣全豐餘家祠堂戲台結構如“山”字形,台沿雕花橫梁上有雕刻精細的三塊條狀戲文圖案,中間是《天官賜福》,右為《轅門斬子》,左為《梨花斬子》。

婺源西衝敦倫堂為清代嘉慶六年(公元1801年)建築,坐北朝南,建築麵積三畝多地,約二千多平方米,是二十四世祖德宗公祠。敦倫堂的大祠隔牆另有節孝祠、餘屋等,餘屋內有魚塘,吃、喝、洗、曬概不出門,魚塘還有個可以容人防避的出口洞,長達幾十米直通山上。祠堂雕梁畫柱,正門兩旁有旗杆石八隻,石板、門坊、牆腳處理得整齊美觀。正堂下側戲台有四門出入,過去被譽為北門出城的全縣第一個好戲台。據說,以前唱戲的演員自包場,自賣戲票,每次演戲都長達數天,甚至半月。一麵是小心翼翼的防避,一麵是肆意張揚的開放,其微妙處大概正是宗族內心矛盾的生動反映。

上饒縣應家安坑村有兩座龔氏宗祠。其龔氏十二世祖思信公官為四川順慶司馬,任滿返梓,首議創建宗祠,並建支祠。經曆數傳後,族益大,人益繁,遂感古祠狹陋,後人乃於清乾隆年間擴建兩祠。合族宗祠稱敘千祠,支祠稱龔玳祠。敘千祠坐落在村口,大門為坊式雕花門樓,全以青石砌成,上為狀元遊金階圖案,中為楷書“龔氏宗祠”石匾,下為雙龍戲珠、獅子耍球雕飾,刻工精細,造型生動。整個建築宏偉,保存完整。門樓上方正中位置雕以具有辟邪意義的太陽形,是為我在宗祠大門處所僅見。宗祠享堂前有抱廈,抱廈的斜撐格外粗大,為造型生動的倒趴獅,抱廈與享堂之間的兩側隔牆上,安放著根據明代作家梁辰魚的《浣紗記》而創作的巨型戲劇石雕,每塊長三米多,高近兩米,左為《前浣紗》,右為《後浣紗》,用高浮雕手法精刻而成,分四十四組畫麵,具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其雕工嚴謹,人物造型千姿百態,神情各各有異,構成了氣勢磅礴的人物畫廊,讀來既令人震撼,又耐人尋味。無疑,這是研究戲劇曆史、古代戲曲表演藝術的珍貴資料。

《浣紗記》原名《吳越春秋》,敘述範蠡與西施複越滅吳的史績。在吳國充當人質的越王勾踐被釋放後,任用範蠡,取“內生聚養訓、外媚吳散敵”的策略,獻巧匠、木材誘使吳王夫差築姑蘇台,又派範蠡在全國選美女獻給吳王。在浣紗溪邊,範蠡與天生麗質的西施一見鍾情,但為了國恥民仇,西施毅然擔當起以聲色媚惑夫差的大任。為之神魂顛倒的夫差順從西施,獨寵權臣,傾盡庫糧向越國賑饑,拒納伍子胥忠諫並賜死,最終導致滅國。而勾踐在滅吳之後,將西施留在宮中取歡,豈知西施隻能為國複仇,怎肯供人玩弄,範蠡也感到勾踐難成大業決心退隱,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選擇了安逸的平民生活。

安坑龔氏之所以選擇這一題材,並精工雕刻用以裝飾宗祠,原來是有心的。要知道,龔氏始祖自旺公也如範蠡,欲施美人計抗金,隻是未能如願而已。祖先的故事為曆代龔氏口口相傳,說始祖自旺公曾與宋抗金將領武成俠暗中征得伴隨徽、欽二帝俘在金營的宋姬李斯斯,擬以美人計困住金兀術,此計不成,他接著力請高宗抗金又未獲準,便隱退於野,舉家遷居安坑。老祖宗的一片報國之心未見史傳,因此,後人鐫前後浣紗記石雕二塊於祠內,以寓祖誌。

龔玳祠則坐落在村中,由青石砌起的坊式大門進入,為一個大院子,院子左邊有一座古戲台。作為祠堂戲台,它的朝向卻是特別,並沒有像所有的祠堂台那樣,麵對著祠堂麵對著祖先的牌位。這座宗祠前後廳之間沒有天井過渡,而緊緊相連,也顯得比較獨特。看得出來,祠堂經過反複修繕,新舊構件混雜在一起,但祠堂、戲台的木雕均保存下來了,尤其是那座大門,其上鏤雕的人物、麒麟、花卉等圖案甚為精細,其技藝令人讚歎。匾額仍刻著“龔氏宗祠”四字,楹聯稱“臨湘靖節千秋鑒,渤海勳名萬代馨”。不知圖案中那些橫刀躍馬的將士,是否也在述說著吳越春秋?

有一條小溪從安坑穿村而過,盡管村中民居大多已翻新,但家家門前的小橋仍為用石塊砌成的拱橋,我不曾看見一座用水泥預製板搭成的橋,也許,這意味著人們對傳統尚存幾分眷顧、幾分不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