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2章 被祥雲捧在手裏(1 / 3)

祥雲捧月。一個多麼動人的意象。它是一種熱情的表達,一種慷慨的贈與,也是一種真誠的呼喚。

贛中腹地的一片丘陵上,橫亙著已經發現的十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它們的被發現是個奇跡,它們的存在同樣也是奇跡。

從上世紀四十年代初開始,樟樹中學的美術教師饒惠元先生,就常常帶領學生到縣城附近大橋鄉洪塘村的築衛城去寫生。我想,那是春天,吸引他和學生們的是一座芳草的城池、鮮花的城池,眼前是蜂鳴蝶舞,紫燕翻飛;或者,是在秋天,土城變成了金色田野上的五彩城池、夢幻城池。是的,一定有什麼靈物企圖誘人入夢。要不,一位美術教師怎麼會醉心於考古調查,並由此搖身一變而成為江西文物考古調查的先驅?

那座生長花草灌木的城池,也生長繁茂的陶片。陶片是草木的一種,要不就是草木的果實。陶片有著美麗的紋飾。圓圈紋、漩渦紋、繩紋、曲折紋、回字紋、方格紋、米字紋,四十多種紋飾仿佛冥冥中的神示,抑或來自遠古的呼喚。饒先生是有心人,他把那些有別於中原文化的陶片紋飾用畫筆畫在紙上和心上。他的人生循著陶片紋飾而出現重大轉折。此後,他畢生致力於江南地區新石器時期考古學研究,在印紋陶研究等學術領域成績斐然。從1947年到1955年,饒惠元先生踏遍樟樹市及其附近的山山水水,考古調查發現了四十餘處古代文化遺址,揭開了江西田野考古工作序幕。因為他,不僅築衛城有幸完整地保留下來,樟樹一帶眾多的古代文化遺址也躲過了諸多的人為破壞,奇跡般地留存至今。

樟樹博物館的專家屢次為我講述過發現築衛城的故事。每每聽得,我都覺著陌生、新奇,覺著其中蘊含有耐人尋味的人生哲理。我情不自禁地想象一枝畫筆和一片古陶遇合的瞬間,該是多麼奇詭玄妙!畫筆端詳著古陶的質地和肌理,能感受到古陶的體溫和氣息嗎?若可,其中的某些陶片,比如陶鬶的碎片,會散發酒的遺香嗎?

那麼多原始村落布局在樟樹的大地上,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對了,在樟樹市境,至今發現商周遺址就有六十餘處。據五十多年來的文物調查與發掘資料,江西全省範圍內已發現商周遺址六百餘處,其中屬吳城文化係統的遺存有近三百處之多,主要分布在贛江中、下遊及今鄱陽湖西岸一帶,以贛中的樟樹、新幹、新餘和贛北的九江、瑞昌、德安兩地區最為密集,而新幹和新餘正是樟樹的左鄰右舍。

那些樊城堆人、築衛城人以及吳城人,應該會有先來後到之別,卻是不約而同地麇集於這裏定居,並且長久在此繁衍生息,足見這片土地是富庶的,慷慨的。

關於它的慷慨,有一個發生在新時代的傳奇。眾所周知,鹽不僅是人的生活必需品,也是重要的工業基礎原料,有“化工之母”之譽。一向貧鹽的江西,對鹽有著刻骨銘心的曆史記憶。

曆史上,江西的食鹽靠輸入。唐、宋、元三代,江西一直以行銷淮鹽為主、廣鹽為輔。清代,食鹽成為江西輸入的一宗為數巨大的商品。據史料記載,自北宋元豐三年(1080年)以後的八百餘年間,樟樹一直是淮鹽、廣鹽爭奪的市場,擔負著贛中、贛西北各軍、路、府的食鹽中轉任務。在劃界行銷政策指導下,江西境內被分為淮鹽、廣鹽和浙鹽三個食鹽行銷區劃,而其推行的運銷方式,則是被稱為“專商引岸製度”的官督商銷。商人想要取得食鹽專賣特權,“必先向有窩之家,出價買單,然後赴司納課”,取得了鹽引之後,方能承擔食鹽的運銷,這些鹽商也就被稱為“運商”或“引商”。政府對官府以外的食鹽販運要進行盤查,除采用專商引岸製度外,還對各種行銷的食鹽運送的路線作了具體規定。如此受到官方政策製約和監督而運銷的食鹽,統稱為“官鹽”。官鹽的運銷體製,導致了私鹽泛濫。於是,為防範和打擊私鹽的銷售,各級官府采取了種種措施,或官鹽“減價敵私”,“則私販無利可圖;其侵越之弊自可不禁而止”,或於水陸要口增設關卡、添派兵員,加緊巡查以緝私,甚至有在水上緝私卡造備炮船來對付販運私鹽的。

明隆慶年間的臨江知府管大勳,“政尚循良,好儒術,以表章經籍興複古學為己任……臨江之能以文事飭吏治者,必以大勳為首稱雲。”管大勳的政績之一,就跟鹽有關。他到任時,正值淮鹽與廣鹽、閩鹽在江西爭奪市場。廣、閩兩省來的私鹽盛行,而廣鹽則以樟樹為集散地。官府批準行銷的淮鹽由三十九萬引降至十六萬引,嚴重影響官庫收入。巡撫馬森接受淮鹽鹽商的請求,在峽江建關橋,攔截私鹽,設關征稅。未久橋毀,又準備在樟樹建橋。管大勳作《樟鎮關橋議》一文,從四個方麵痛陳建橋之弊端:一是地理不宜,峽江故無橋。樟樹鎮水“汪洋湍急,視峽為倍。當峽關之壞也,狂飆暴漲,食頃耳,列艦長橋,搖瞬不得顧”;二是樟鎮的繁榮是因寧王朱宸濠叛亂,在南昌橫征暴斂,商賈“趨市樟鎮”,“而樟鎮之名遂起”。現若在樟鎮設卡,則會使商旅裹足,市場冷落;三是當時稅法規定“居貨稅,行貨不得稅”,川廣諸商隻能“取盈額稅而止”;四是對匿稅私鹽要靠國法懲處,不在於設橋置卡。管大勳此文,針貶“自隆慶以來,凡橋梁、道路、關津私擅抽稅,罔利病民”的弊害,使樟樹關橋未能設立,對於當時樟樹經濟的繁榮起了很大作用。管大勳特將此文收入他主纂的《臨江府誌》,“俾足國籌邊者擇焉”,可謂用意深遠。

如此這般,大致可品味出鹽的滋味不僅僅是鹹,還有令人蹙眉的酸澀。

甚至苦不堪言。在艱苦卓絕的革命戰爭年代,由於國民黨軍隊對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和中央蘇區的反複圍剿和重重封鎖,鹽成了關係戰爭大局、關係紅軍與人民群眾生存的重要戰略物資。利用牆基的灰土熬製硝鹽,冒死設法從敵人眼皮下偷運鹽,開采鎢礦用鎢砂從白區換取鹽……謀得鹽,恍若謀得一座城市、一場大勝,讓人們絞盡腦汁,費盡心機。一部可歌可泣的紅色曆史,其中白花花的鹽,總是伴有血淋淋的故事。新中國成立後,人民政府對食鹽實行計劃專營,統購統銷。江西省鹽務局(鹽業公司)下設近五十家地市縣的相應部門和一批鹽業專營批發部,每年有計劃地從福建、浙江、廣東等沿海省份調入海鹽二十多萬噸,以滿足江西食鹽市場的供應。

所以,1970年9月2日,在廬山,在中國共產黨的九屆二中全會上,當毛澤東主席看到《人民日報》登載江西找到鹽礦、並在會昌生產出第一鍋鹽的消息時,欣然命筆,在報紙上批示:“江西找到了鹽礦,是件大好事!請轉與會諸同誌。”這一年的3月30日,江西省地質局首先在贛南會昌發現鹽礦,緊接著,於6月8日又意外地在清江盆地找到了麵積逾一百三十三平方公裏、儲量超一百零三億噸的特大型鹽礦。為了紀念毛澤東主席題詞,會昌鹽礦被命名為“九二鹽礦”,清江鹽礦被命名為“六八鹽礦”。當時,毛澤東主席情不自禁地將報紙和自己的批示轉與會諸同誌,其內心的驚喜溢於言表,無疑,這條消息也同樣會讓出席全會的所有在江西紅土地上戰鬥過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激動不已。

果不其然,1972年下半年,毛澤東主席有意讓在江西新建縣勞動的鄧小平同誌複出工作,在周恩來總理的安排下,鄧小平可以在江西境內作一些調查研究。鄧小平調研的第一站,就是去樟樹的已更名的江西鹽礦。11月12日。一個晴朗的星期天。六十八歲的鄧小平來到鹽礦,在簡易的會議室裏聽取彙報後,他高興地說:“江西過去沒有鹽,老百姓吃夠了沒有鹽的苦,現在可好了,有鹽了,江西老表至少幾代人可以不再為吃鹽發愁了。”隨後,他走進平鍋熬鹽車間。那車間不過是用毛竹和油毛氈搭成的窯棚,裏麵彌漫著熬鹽平鍋散發出來的騰騰蒸汽,他毫不在乎,專注地看著工人們在平鍋邊操作。他還接過工人手裏的工具去耙耙鹽,並勉勵大家“要想辦法把生產搞上去”。當日中午,鄧小平同誌在當地的縣革委會招待所用餐,當時他交夥食費的那張收據,分明記錄了春天正在行走的步履。要知道,鄧小平正是翌年春天複出的。

話說在清江盆地找到大鹽礦是個意外,它果真是個令上下喜出望外、奔走相告的大收獲。四十多年後,我在由江西鹽礦改製而成的晶昊鹽化有限公司追索曆史,那份驚喜仍蕩漾在人們的眼角眉梢。據說,當時省裏成立的是一個石油會戰指揮部,就是說,苦戰在清江盆地的井隊是來找石油的,勘探井的設計目的也是找石油。不承想,鑽至深達八百多米時,卻見到了厚度達一百多米的鹽岩。

當年,毛澤東的批示就是最高指示,就是戰鬥動員令。江西省迅速成立了“9268”會戰指揮部,把鹽礦大會戰當做全省頭等大事,調集三百名民工、兩百名共大學生以及一批公社幹部投入會戰,他們的任務是要在一百天內拿出鹽來。可是,誰也不知道鹽是怎麼生產出來的,最後有人想起抗戰時期所見,便如此那般地加以仿效,硬是用大鍋、土灶熬出了白花花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