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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酒旗飄搖數歸帆(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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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思邈為道士出身,葛玄則是道教裏的葛天師,又稱太極仙翁。僅由此二例亦可窺見道教神仙與醫藥行業神關係之一斑。作為土生土長、以人為本的宗教,道教神仙譜係的來源,包括對中國古代“天神、地祇、人鬼”等原始宗教神仙信仰的繼承和改造,對神話傳說人物的繼承和改造,以及將自周代以來的各個朝代所敬奉的國神加以神話,這一龐雜的神係中有體現自然崇拜、圖騰崇拜、部落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靈魂崇拜、行業崇拜的神仙,有承襲民間俗神崇拜並經改造而賦予了道教色彩的神靈,有本著有功於民則祀之的原則而為百姓頂禮膜拜的人神。其實,對照民間崇拜中龐雜的俗神群像,要廓清相同或相似的神祇究竟是由民間俗神搖身一變而成為道教神仙,還是從道教神壇上走下來而成了屬於民間崇拜的行業神,並不容易。

中醫藥學是人類文化中獨特的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 其發生和發展的曆程與中國道家哲學息息相關、與道教學者以身體力行的醫療實踐所做的貢獻密不可分。所以說,醫道同源,醫道雙修。閣皂山是道教三大名山之一,是道教靈寶派的祖庭,因此,道教和中醫藥學在樟樹有著淵源久長的曆史。樟樹醫藥列入江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裏,就有天師和道醫。

比如,樟樹中藥真偽識別技藝代表性傳承人中,其創始人為東漢時正一道派創始人張道陵。張道陵在閣皂山采藥、行醫、布道,並廣收徒弟,教徒弟及附近村民采藥、識藥技術。其第四代孫張盛於西晉永喜年間移居龍虎山,唐玄宗在天寶七年(748年)封其十五代孫張高為“正一天師”,其後,張高追尊張道陵為第一代天師。張道陵在樟樹閣皂山開創了識藥技術之先河;樟樹中藥真偽識別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的第一代為三國時的葛玄,他在樟村皂山采藥、行醫、煉丹,前後達四十二年之久,收徒弟五百餘人,傳授采藥、識藥、行醫、煉丹技術,至今尚留有洗藥池、搗藥臼等遺跡,其著有《斷穀食方》等;第二代代表性傳承人是南朝梁國的陶弘景,他在樟樹皂山采藥、行醫、布道,特別對中藥材真偽識別研究有突出貢獻,中國藥學學術界認為他開創了樟樹中藥識別技術和采藥季節重要性的先河,是中國藥物第一人,其著有《本草經集注》七卷,計七百三十種等,整理《神農本草經集注》,為中國本草學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樟樹中藥炮製技藝代表性傳承人之創始人為東晉時的葛洪,他是飲片(咀片)創始人、火製(升煉丹)創始人和方劑(成藥)創始人,其著作《肘後備急方》《金匱藥方》成為樟幫藥材炮製的金科玉律,其炮製規範開宗明義第一句就是:“遵《肘後》。”

然而,在天師、道醫們入駐三皇宮、受用人們的頂禮膜拜以前,端坐藥師院的卻是藥王菩薩。魏晉以後,佛教在樟樹的影響日益擴大,佛教信徒利用當時樟樹四方人口雜處、多有鎮民從事藥業的特點,在藥圩附近興建起藥師院。藥師院始建於南宋寶祐六年(1258年),供奉如來佛及藥師佛,藥師即佛教傳統中的藥王菩薩。《楞嚴經》雲:“我無始劫,為世良醫,口中嚐此婆娑世界,草木金石……是冷是熱,有毒無毒,悉能遍知……為別味因,從是開始。蒙我佛如來即我昆季藥王、藥上二菩薩名。”《大寶積經》雲:“譬如大藥師善能療治一切諸病,自己有病,見諸病人而於其前自服苦藥,諸病人見是藥師服苦藥,然後效服,各得除病。”所以,藥師院初期成為鎮民求神治病之所,是為佛教信徒闡揚佛教教義的一種義舉。後來為藥界人士所利用,逐漸衍變成藥界人士活動的藥業會館。宋末元初,藥師院迭遭兵燹,屢經修葺。明代中期再次改建,易名藥師寺,供奉的仍是藥師佛。

清初,樟樹藥幫組織藥王會,遂把藥師寺改建為藥王廟。清道光《清江縣誌》載:“藥王廟有二,一在天寧寺左,一在清江鎮東門。”在藥王廟內供奉的是孫思邈。此後,道教的神取代了佛教的菩薩,但是沒有三皇的位置,直到光緒十三年(1887年),藥材商集資建三皇宮,殿內才開始供奉、祭祀遠古三皇和十位名醫。十位名醫中,葛玄是樟樹的醫藥始祖,孫思邈是在樟樹從事過醫藥活動的全國名醫,其他八位未有來樟樹的記載,那麼,樟樹三皇宮為何要供奉他們呢?聽說,這是有說法的。道光九年(1829年),全國有十三個藥幫在祁州成立,當時隻有“江西幫”,沒有“樟樹幫”,而“江西幫”以“樟樹幫”為主體。同治四年(1865年),河南彰德府武安縣合幫在祁州建藥王廟,供奉名醫張仲景,以後各幫都相繼在祁州建藥王廟,供奉自己本省的名醫或藥王。光緒十三年(1887年),樟樹建三皇宮,為平衡全國各省藥幫在樟樹的關係,故於三皇宮內供奉八位知名度大的全國名醫。我想,這其實也是為了招徠天下、凝聚天下吧?

樟樹秀才裴柳書的《吳平風俗歌》,十分生動地為我們描繪樟樹藥商在風波裏漸行漸遠的背影和心情——

遠別家山千萬裏,為覓蠅頭作行賈。豫粵滇黔蜀湘鄂,不畏山川迢遞阻。

江湖連筏犯驚濤,藥材捆載放征艘。爺娘妻子走相探,屈指歸期想紛紛。

十年贏得腰纏滿,鄉關何處音書緩。天倫樂事敘偏難,骨肉離情渾不管。何如遊子早還家,定省無違樂自賒。

盡管“過了樟樹河,舍不得親老婆;過了薛家渡,顧不得家務事”,背井離鄉的藥商藥工仍然執著前行,哪怕前路漫漫、前路莫測,哪怕前路有山嵐瘴癘、洪水瘟疫、欺侮剝削以及各種凶險。初次出門的青少年,有些因水土不服,染病不治而客死他鄉。因此,樟樹有民諺道:“隻見伢崽去,不見伢崽歸。”寥寥數言,該凝聚了多少父母的血淚?據明崇禎年間和清乾隆年間的兩部《清江縣誌》記載,從明末至清初的大約一百年間,共收錄烈女二百七十六名,其中,因丈夫經營藥業而客死在湘、黔、川等地的寡婦,就占了十分之一。這僅僅是烈女。對於出門在外的藥商藥工,比天災更可怕的,恐怕還是人禍。他們不論走到哪裏,都逃避不了繁重的捐稅、吃人的利息、兵匪地痞的欺侮和老板的壓迫。樟樹藥幫中曾廣泛流傳一首《抒懷念歌》——

一日離家一日深,猶如孤鳥宿樹林。縱然此地風光好,難免思鄉一片心。

思念離人的婦女亦有《抒懷歌》——

月兒光光照窗前,可歎明月缺半邊。早知一去三年整,我隻要郎君不要錢。

樟樹藥幫商人的無邊離愁隻有借酒排遣了。其實,故鄉翹盼的歸帆不隻是藥幫,還有浩浩蕩蕩隨流而去的木幫。樟樹有“河東藥材、河西木材”之說。樟樹的木幫叫“臨清木幫”,明崇禎誌有記載:“排木商豪,富甲諸賈。先年,多領部銀,采買皇木,期會略為中醎,近時多以破家徙業矣。”看來,最早的臨清排木行商當早於明崇禎年間,臨清木幫是源於明初的一大商幫。

江西為南方木材的主要產區之一。昔時,凡所經營、砍伐的木材,均需通過水運經由贛江入長江,送達南京、常州等地銷售,因此,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批從事木材經營的行商老板和放運排筏的木業工人。木排老板和工人,為了攫取盡可能多的利潤,保障生存,求得發展,便組成了以血緣和地緣為紐帶的行會組織。這種行會組織是一種鬆散的,既不要履行什麼手續,也沒有什麼約束。在江西,按照河床水位的不同條件和林材水運從業人員的多少,行會組織分為“贛老信幫”、“臨清幫”、“洪都幫”三大幫別,惟以“臨清幫”為最大。

臨清幫的樟樹木排老板大部分都是行商。在贛州、吉安等地購進木材,運往南京、常州等地。所雇請的放排工人當然也都是本地工人,主要木材集散地和轉運樞紐城鎮,如贛州、吳城、南京、常州等地,設有臨清會館。會館中有董事等常年執事人員。南京上新河口有自己的停排港口,從上新河口至北河口約三至四華裏的地段水流平緩,風浪較小,可以停靠大量木排,這段停排地段行話叫“灘上”, 由會館集資開支雇有幾十名人員,守衛灘上的木排,當時俗稱“灘爺”。灘爺人數固定,不容任意增減,並領有銅牌為身份證,世襲製,但可轉賣,時價值銀洋兩至三百元,其對象必須是清江縣人。

明末,樟樹許多破產木排商曾一度轉而經營藥材,但其中一部分人仍在繼續從事木材采運。太平天國戰爭以後,各地重建家園需要購置大量木材,因而他們之中有人便一躍而成富豪,樟樹木排業又趨於鼎盛,仍然是樟樹的大行業。清同治年間《清江縣誌》雲:“唯排木、藥材之利甲諸郡。”據統計,當時全縣常年紮運排木工人有三千人,盛時達五千人之眾。木排老板資金雄厚,一般擁有數百立方米木材,最多的有一萬餘立方米,臨清幫在南京、蘇州、常州一帶的排幫中有強大勢力,享有盛譽。當時,贛江、鄱陽湖和長江水麵上的木排,大多為臨清木幫壟斷。

有老人告訴我,臨清幫在上世紀也有兩個全盛時期。一是在1924年至1925年間,從贛州、吉安運來的木排停靠在臨江河口,有幾萬兩碼子。民國年間,木材都是私人經營、采辦、采銷的,獨資經營者居多,也有少數是集資聯營的。一般木號一次的購銷量約五百至一千兩碼子。而東裏黃秀順木號年購銷達三千兩碼子,這樣的木號是鮮見的,抗戰時黃秀順木號終於倒閉;二是從抗戰勝利後至新中國誕生,木業複蘇,臨清幫大小木號有四百多家。其中大部分為四百至一千兩碼子之間的木號,如黃德泰木號、德泰義木號、大順木號、天成祥木號等,後來興起的怡豐隆木號則是少數最大木號之一,每年經營量約達四千兩碼子。此期間,臨清幫的運銷量占江西全省總數的百分之八十四,在常州的年營業額達五百九十萬元,經營數量達十七萬兩碼子。

臨清幫興盛時紮運木排的排工達五千多人。木號不僅在江西各地,甚而遠至湘、黔、桂等地采購木材,沿長江下運至鄂、皖、蘇、滬,尤以南京、常州為最。直至1951年,樟樹至新淦的贛江江麵上還出現過木排停泊連綿達五十華裏的壯觀景象。

這種景象早就出現在詩裏。清光緒年間,樟樹人龔家達有《鄱陽湖排歌》三十首,其中一首雲——

厚利生涯問木商,今年價較去年昂。還鄉半是臨江客,隔斷蕭灘水一方。

詩中所說的“蕭灘”,即臨江鎮的古稱。作者經鄱陽湖返鄉,所遇排客“半是臨江客”,都是自己的同鄉,他們所駕的木排幾乎將贛江水隔斷了。

風波裏的駕排人最信奉水神蕭公菩薩,稱之為王爺,臨清木排幫的排架到達吳城,在紮成高達幾米的深水排“江把”後,必須接王爺,即於排上搭上“哈達棚”,設王爺神位,擺上香案,點香燭,放爆竹,用三牲上供,敬酒,排老板整裝上祭,禱拜,祈求平安。然後讓兩人送錢,一人用小鐵絲穿上一迭迭紙錢點燃,沿著排邊走一圈,另一人隨後,將端在手裏的幹飯、茶葉,緩緩地一把把撒向江中。此時,排頭香案前鼓樂大作。爾後,大家吃開排酒。排入長江後,老板每天早晚都必須上祭禱告。排行江上時,隻要發現兩岸有神廟社塔等,都必須燃香點爆遙祭,經過鄱陽湖上的小姑山時,必須停靠山邊,由排老板或排老大等人,登島到小姑廟敬香、祈濤。

朝向前方的神靈,高高舉起一隻隻酒碗,而身後則是飄搖的酒旗。想必,神靈們有求必應,何況麵對的是清香醇純的虔誠呢。

我想,憑籍血緣和地緣關係,把樟樹藥幫和臨清木幫團結在一起的,一定有酒。產自故鄉的酒,就是來自故鄉的某一位親人,譬如一位慈祥的老者或一位溫存的婦人。酒邀集眾人,酒陶醉眾心。醉倒在酒裏,就是醉臥在來自故鄉的親人身邊。如果酒是老者,他會對你喋喋不休,把他的嘮叨全部塞進你的夢裏;如果酒是婦人,她會讓你枕在她的腿上,然後耐心撫摸你的身體和心靈,用潤物無聲的體恤來滋養你向往遠方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