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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民間樂事寬(2 / 3)

神像用稻草紮成人形,船樓前後各站立兩個大神像,高約四尺五寸,再裝上買來的泥質頭像。文神頭戴銅烏紗帽,身穿緞繡蟒袍,腰圍玉帶,足登粉底朝靴,手捧朝笏;武神頭戴銅盔,身披戰甲,外罩緞繡蟒袍,露出一隻披甲的臂膀,足登戰靴,手執竹製的長刀、長槍。船頭坐一小神,手舉小旗,上書“招灘引水”。兩邊船舷上,各坐五個手執船槳的小神,船樓內坐著十來個小神,小神均高約九寸。高高翹起的船梢上,有一約二尺一寸高的小神,黑臉、黑盔、黑甲,雙手高舉武器耙頭,這小神叫做太子。太子背上裝著一個竹筒,竹筒套在船梢豎著的木棍上,太子的腳就懸在空中了,隻要抬起船來走動,太子就在上麵搖擺轉動,騰雲一般。船上插著令旗,船頭掛著一串鈴鐺,船尾掛個吹足氣的豬尿泡,也不知寓有何意。船須擱在抬架上。擺香案,點香燭,放鞭炮,由道士念經開光,值年首事領頭跪拜。開光後,表示神靈已經附在神像身上。新年裏,隻要不下雨雪,船老爺就要出行。一旦出行,是相當熱鬧的。前有開路之鑼,扛鑼的木棍上穿掛一麵鑲紅邊的白旗,上寫“清道”二字。開鑼比船老爺先半小時出發,每逢村莊、寺廟,就敲打大鑼廣而告之,村民須把晾曬的衣被收起、放在路邊的東西搬開,祠堂寺廟門前須擺好香案,並備好一盆潔淨水,迎接船老爺到來。

船老爺起駕,由八個年輕後生抬著。前有四個銃手,接著是一隊彩旗,長方旗、正方旗、三角旗、青龍旗、白虎旗、朱雀旗,隻是沒有玄武旗,因為船老爺是不喜歡烏龜的。彩旗後麵是嗩呐鑼鼓,一路吹吹打打,引著船老爺遊行。船後麵是唱船歌的,叫作“號船”。由一人挑一麵鑼、一麵鼓,挑的人敲鑼,後麵跟著的人打鼓,鑼鼓同時敲打著拍子。跟的人領唱,挑的人唱襯詞,唱的都是禱祝神靈庇佑的心願。路過寺廟時,將船老爺放在香案前淨水盆上,表示船是在水上停靠,船老爺要上岸進入當地寺廟,拜候寺廟裏的神,敘敘友情。該廟的廟祝就在門外香案前焚香燭、放爆竹、燒紙錢。離開該廟時,必須把淨水盆翻覆,潑掉淨水,表示水載著船走了。每進一座村莊,同樣要把船老爺停放在祠堂門外香案前的淨水盆上,全村每家派出一位男丁到船老爺香案前點燃香紙爆竹,作揖下跪,求船老爺保佑人畜平安、風調雨順,與此同時,男婦壯幼紛紛向船老爺作揖。出行直到夜邊才回廟歇息。

正月十五元宵節,是最隆重的一日。早飯後,船老爺專到出錢出力為周三將軍立廟的幾個村莊去做客。一路上旌旗招展,鼓樂喧天。來到祠堂門口,將船老爺停放在淨水盆上,周圍的長案上擺放著各家各戶敬獻的三牲,三牲盛在紅漆木盤裏,雞和魚的口裏插有紅紙花,肉上則貼著紅紙剪花。各戶派男丁到香案前跪拜,焚香點燭,放千響爆竹,燒金紙錠,一麵還酹酒請船老爺喝。此時,燭光輝煌,香煙繚繞,爆竹長鳴,鼓樂齊奏,銃聲轟響,船歌高唱。每座祠堂門前,大約停留一個小時,方可前往下一座村莊。而到元宵節這天的半夜,人們要送神船了。他們吹吹打打,把船老爺抬到贛江邊。脫下神像的帽子、衣服、帶子,卸下船頭船梢的龍頭龍尾,取下中艙的紅木船樓、船上掛的鈴鐺和旗子,抽出抬船的木架,留待明年再用。然後,道士念經謝神、送神。人們一起作揖下跪,點蠟燭,燒紙錢,放爆竹。木板船、神的頭像、稻草紮的神身,隨火而去。而船老爺的魂靈依然回廟,依然坐守廟堂。

樟樹薌溪張家的記憶裏,也有舊時送神船之一斑。薌溪張家每逢農曆正月十三日,有迎神會。至時,必燃放巨型爆仗。這些爆仗多為當地手藝人根據黑火藥配方,用草紙捆紮製成。大者如水桶粗細,用成捆成捆草紙做成,名曰“桶子爆竹”;小者如量米升筒大小,曰“升子爆竹”。這些爆仗係由許願者捐獻,許願哪種就燃放哪一種,許願多,燃放的也就多。燃放爆仗,照例由值年“神頭”跪地點放,以示恭敬。神會期間,四方鄉民均趕來觀看。關於緣起,有傳說稱,古代有仙人乘鐵船浮遊至此,人去而船留。村人遂將船請至村後供之。不久,有一村民生病,百治無效,就在船前叩頭許願:如能使病情好轉,當燃放大爆竹祭謝。叩拜後,果然有求必應,病竟痊愈。於是,此人於翌年請人定做特大爆仗在船前燃放。消息傳開後,前來拜祭許願者愈來愈多,逐漸衍變成大規模的迎神會。直到解放前,薌溪張家村後還有一小石屋,四麵牆和屋頂均以青石構成,此乃傳說中的埋藏神船之地。石屋前有一幢神屋,專門存放全村迎神用具,但所迎之神為一紙船。迎神儀式結束之後,即由鄉紳護送到溪邊焚毀。

送神船發生在丘陵起伏而江河縱橫、溪流密布的江西,真是再自然不過了。在農耕時代,江河是豐年的來路,也是天災的來路;當工商興起,江河是財富的來路,也是人禍的來路。也許正因為這樣,在人們的意識裏,江河便成為神明的重要來路,江西各地關於從水上漂來木製儺麵具和神像的傳說俯拾皆是。既然如此,江河理該是能讓一切妖魔邪祟迅速遠離、一去不複返的不歸之路了。何況,押解它們的船,本來就是龍神的象征。

我說,有酒,就可以在自己的心靈大地和天空中創造出神靈。此言不虛。在這酒國醉鄉,在昔時的臨江府、今天的樟樹地,真的出了兩位聲名顯赫的尊神。除了從道教神壇走向民間的許真君,他倆大概可以算影響最大的江西籍民間俗神了。

他倆分別叫蕭公、晏公,是江西的地方水神,明初因朝廷推崇而成為具有全國性影響的水神,職司平定風浪,保障江海行船,因此南方諸省鄉間紛紛立廟奉祀。蕭、晏二神的事跡記載在《三教源流搜神大會》卷七中。

前者,“公姓蕭,諱伯軒,龍眉蛟發,美髭髯,麵如童。少年為人剛正自持,言笑不苟,善善惡惡,裏閈鹹為之質平。歿於宋鹹淳間,遂為神,附童子,先事言禍福,中若發機。鄉民相率為立廟江西臨江府新淦縣之太洋洲,保舡救民,有禱必應,福澤十方。大元時,以其子蕭祥叔死而有靈,合祀於廟。皇明洪武初,嚐遣官諭祀於此,詔封為水府靈通廣濟顯應英佑侯,大著威靈於九江八河五湖四海之上。”

蕭公,其實指的是蕭伯軒、蕭祥叔、蕭天任祖孫三人。民間把蕭公傳得神乎其神。比如,蕭伯軒在世時,好行其德,濟人澤物,晚有神識。其分身有術,明明見其伏案休息,卻能去營救翻船落水的人。逢年過節鄉人宴請,他竟能同時在幾個地方出現;成為神後,他不僅能保佑航行安全,還能預言吉凶禍福。蕭伯軒的兒子蕭祥叔,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其神道更甚於伯軒,有“木筏膠於沙,公咄叱,水溢,筏遂大浮;過洞庭,颶風四起,雄浪拍天,公出神半空,以衣壓水麵,少頃波恬”之靈跡。他死後與父親合祀一廟;蕭天任則是蕭祥叔的次子,“壯年後,吉凶皆預知,每瞑目出救江湖舟楫之險”。蕭天任歿後,其靈跡更為擴大。就連朱元璋與陳友諒決戰於鄱陽湖,也得到他率領的數萬金甲神兵的幫助,所以漕運水軍奉祀蕭公尤為篤誠。四月初一是蕭天任誕辰,許多地方都要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除了要唱大戲以酬神外,還要燒獻紙馬,以供其作戰需要。蕭天任還保佑鄭和下西洋的船隻在途中不被巨浪顛覆,當明英宗北狩遇險時,他顯靈為戰前軍民鼓舞士氣,並幫助官軍平定苗疆之亂。萬曆年間,“疫疹大作,裏醫袖手,遠邇士女禱侯祠,挹江水,乞神方藥,注水治疾,所完活甚多”。因此,在明成祖永樂年間,天任先被加封“英佑侯”,後又追贈“水府靈通廣濟顯應英佑侯”。蕭公崇拜逐漸發展成為從官方到民間普遍祭祀的神祗,“凡通都巨鎮,省會京師,仕宦商賈,舟車往來之區,莫不立廟以專祀侯”。

施閏章在《大洋洲蕭公英佑侯廟碑文》中說,“故事官臨江者,始至謁晏(即晏公廟),去則祠蕭(即蕭公廟)”,“而凡郡吏民有事於江淮河北四方之役者,必先齋戒趨大洋洲,卜吉以往”。他說自己經鄱陽湖北上曾得蕭公的護佑方化險為夷,故作文銘以酬神。有位叫汪清的臨江知府則寫道“淦邑大洋洲蕭侯廟,水府之最靈者也”,並認為蕭公護人而不護己廟,實為無私之舉,故號召百姓捐發錢文,“以新其廟堤”。邑人楊世銳認為自己能夠兩次在科場上取得成功,靠的是蕭公庇佑,他重作《蕭公英佑侯傳》,在文中強調,不能將崇奉蕭公與玉笥、閣皂兩地供奉神仙混為一談。因為神仙“不與人事”,而蕭公則“福國佑民”。在乾隆年間,蕭侯還曾“為民捍患禦災,不惜以身與廟當之”。是的,在群山連綿、江湖密布的江西大地上,當道教諸神、佛教眾菩薩盤踞山林之後,山水懷抱中的平疇沃野、村舍田園,仿佛順理成章地成了民間雜神的防區,或者說,人們有機會創造出一大批親近煙火的神靈,並為之提供用武之地。而既造福於人們又潛藏著災禍和凶險的江河湖泊,則被人們鄭重地托付給了形形色色的水神。

所以,蕭公崇拜理所當然地沿著贛江至鄱陽湖的水道,向其他地區擴散。各地祭祀蕭公的祠廟,或稱水府祠,或稱蕭公廟,或稱英佑侯祠。於都縣有個蕭姓村莊叫寒信村,每年農曆七月二十四日為水府廟會日。這一天成了周邊同宗蕭氏團圓的節日,以祭神儀式為紐帶,四鄉八鄰以及在外工作的蕭氏族人齊聚寒信。把人心凝聚在一起的,是溫公菩薩和金公菩薩。傳說該村蕭氏開基祖壽六公某日在寒信潭裏捕魚,見一黑臉大眼的木製菩薩漂浮水上,他屢次用竹篙撥開,卻再三被水衝到船邊,仿佛天意。於是,他撈起菩薩,在自己居住的房屋旁建了一座簡陋的小廟供奉,並依菩薩身上的字跡稱其為溫公菩薩。不久後的農曆七月二十四,壽六公又在撈得溫公菩薩的地方,撈得一尊全身泛著金光、臉朝上的小菩薩,因它身上沒有字跡,便取泛金之象命名為金公菩薩。寒信人將這兩尊菩薩泛稱為“水府老爺”,並定下廟會日,從此相沿成習。這溫公、金公別是蕭公、晏公吧?老百姓隻管保佑自身,並不在意神靈的來路和出身,張冠李戴、移花接木等情形比比皆是。寒信的族姓、廟名及水神的神跡,都讓我相信,此處應為蕭公崇拜的變異。

另一位,“公姓晏,名戌仔,江西臨江府清江鎮人也。濃眉虯髯,麵如黑漆,平生疾惡如探湯。人少有不善,必曰:‘晏公得無知乎?’其為人敬憚如此。大元初以人才應選入宮,為文錦局堂長。因病歸,登舟即奄然而逝。從人斂具一如禮。末抵家,裏人先見其揚騶導於曠野之間,衣冠如故,鹹重稱之。月餘以死至,且駭且愕,語見之日,即其死之日也。啟棺視之,一無所有,蓋屍解雲。父老知其為神,立廟祀之。有靈顯於江河湖海,凡遇風波洶湧,商賈叩投所見,水途安妥,舟航穩載,繩纜堅牢,風恬浪靜,所謀順遂也。皇明洪武初詔封顯應平浪侯。”又因晏公曾變化為老漁翁,指點釣起了掏塌大堤的豬婆龍,明太祖加封其為“神霄玉府都督大元帥”。由於朝廷的推崇,晏公與蕭公一道成為江西最為著名的兩位水神,並逐漸走向江西以外的地方。至清前期,江西許多城鎮和廣大鄉村開始建起為數眾多的晏公廟,其中江西的東北部為晏公廟較為集中的地區之一。饒州府鄱陽縣共立有四座晏公廟。

坐落在鄱陽縣城裏的晏公廟,是鄱陽湖地區水神崇拜的集大成者。我在幾次訪問鄱陽後,偶然得知此廟,便興衝衝穿過一個叫管驛前的漁村,帶著渾身魚腥味來到廟前。公布於門前的《縣府批準開放晏公廟記》,是最簡明的介紹文字,不妨抄錄下來——

神靈信仰,雖為宗教現象,實則民間文化、風俗之組成。是故,有晏公廟立饒六百餘年之久。其間,曆經傾覆坍塌,又香火旺盛,乃文化淵源之繼續也。公元1995年歲在乙亥八月,湮沒四十有五年的神廟獲波陽縣人民政府宗教事務局批準,列為本縣開放廟宇。其神也欣,其人也欣。

晏公廟祀晏公戍仔,明太祖朱元璋敕封神霄玉府都督大元帥是也。址在縣城高門外柳林津管驛前村西,始建於洪武年間。清初,饒州同知劉愈奇率眾大興土木,乾隆四十二年又修。《江西通誌》有記曰:晏公“立廟饒州府”即指此。廟因在饒河,濱鄱湖,常遇連天巨浸,風濤震撼,坍塌在所難免。數百年間,百姓受庇,神恩浩蕩,官民舟楫,出泊必禱,香火為之綿亙。紀元甲申年(公元1944年、民國33年),有江神中水府濟遠定江王,自鄱陽湖老爺廟而入。異附人言,廣治病疾,善風鑒之求,談醫理,論卦象,靈顯饒城,士大夫為之折服,善男信女無不頂禮膜拜,虔誠絡繹於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