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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獨酌憶墨莊(1 / 3)

酒香徐徐,猶如江風。漫步大碼頭,我想起墨莊劉,想起他們和詩,他們詩中的微醺和酡紅。

酒香徐徐,猶如江風。我獨自漫步在贛江邊的大碼頭上,猛然想起了我多年一直想去造訪的荻斜村,想起墨莊劉,以及劉氏家族那些光耀千古的名字。是的,我還想起了他們和酒,他們和詩,他們詩中的微醺和酡紅。

比如劉敞的《獨酌憶和甫》——

開窗一尊酒,獨酌靜無言。夕陽不可駐,流水至東奔。

野犬應虛吠,舟人爭渡喧。悵然此時意,不醉已銷魂。

劉敞,字原父,北宋史學家、經學家、散文家、金石學家。劉敞和其弟劉攽兄弟均博學多才,以文章甲天下。歐陽修在《集賢院學士劉公墓誌銘》中稱劉敞“於學博,自六經、百氏、古今傳記,下至天文、地理、卜醫、數術、浮圖、老莊之說,無所不通”。北宋慶曆六年(1046年)殿試過後,主考大臣擬定劉敞為第一名。可是,在仁宗作最後決定時,編排官、翰林學士王堯臣說自己是劉敞的表兄,應避嫌,堅持請求將劉敞降下來。“仁宗不得已,以為第二”,故把預定的第二名河南鄧縣賈黯升為狀元。而按當時的考試製度,編排官的職責隻是將主考官所定的等第依次排列甲乙,受成而已,無須作等第予奪,完全不用避嫌。可見,那位編排官很是堂堂正正。

無獨有偶。劉敞憶念的和甫先生也如這般坐得端行得正。和甫即王安禮,乃王安石之弟。王安禮為官,敢於仗義執言、大膽進諫。最有意思的是,王安石在神宗時為宰相,創新法以改革弊政,遭到大官僚大地主的反對。王安禮居然也作為其老兄的持不同政見者,加入反對者之列,並上書反對變法。蘇軾因寫了一些反對變法的詩文,被禦史中丞李定等指控下獄,處境十分危險,無人敢於施救。王安禮卻從容麵君,對神宗說:自古有氣量的君主,不以言語定人罪,今一旦將蘇軾逮獄加罪,恐後人要說陛下不能容才。神宗對此案本來就不準備深究,王安禮進諫後,遂從輕發落蘇軾。後來,王安禮以翰林學士任開封知府時,善於斷案,執法嚴明。“有滯訟不得其情及剖決具案而未論者幾萬人”,經過日夜操勞、明查暗訪,他不畏權勢,認真剖析案情,秉公執法,到職不過三個月,將所有積案審清,致使“囚係皆空”,並將結果公布於府前。遼使在府前看到後,也大加讚譽。神宗聽說則稱讚:“安禮能勤吏,駭動殊鄰,於古無愧矣!”特給他官升一級,以資獎勵。王安禮以文詞見長,樓鑰稱其文“踔厲駿發、卒歸於道”,其詩或曠達超邁,或寄情高遠。

令劉敞“不醉已銷魂”的,也許並非懷人“流水至東奔”的悵然,而是和甫仗義執言的個性,文人相惜的襟抱。從北宋詩人梅堯臣的《謝劉原父》一詩中,我們就能讀到劉敞的冰火性格——

劉公漢家裔,才學歆向儔。胸中飽經史,辯論出九洲。

曾不奉權貴,但與故人投。贈辛非贈甘,此意自當求。

真的是“曾不奉權貴”。劉敞在朝為官時,敢於堅持原則,常常是切言直諫。有一年冬天,仁宗祭祖先,宰相按慣例率文武百官給仁宗加尊號。劉敞卻認為,在災荒之年加尊號,徒有虛名,接連四次上疏諫止,仁宗覺得劉敞言之有理,沒有接受尊號。另外,郭皇後死去二十年,仁宗命群臣合議皇後的祭禮事,劉敞又認為不合適,他的意見與執政者不合,而仁宗卻采納了劉敞的意見,免議此事。劉敞敢於直諫且不畏權貴。宰相夏竦死後,仁宗不經百官集議,賜諡號文正。劉敞認為夏竦雖有才智,但為人奸邪陰險,性貪婪,好弄權術,一生的言行與“文正”二字不合。議定諡號是臣下的事,人主不經百官討論便直接賜諡,是為不妥。經他三次上疏力爭,夏竦終被改諡文莊。仁宗寵妃張貴妃死後,被追諡為溫成皇後。有善於逢迎者,要將溫成皇後死日定為國忌日,劉敞認為不可,上書切諫,仁宗隻好作罷。宦官石全彬因經營溫成皇後墳墓有勞績,遷宮苑使並代理觀察使。石全彬因未能真授觀察使,有怨言,三天之後,仁宗果然去掉代理二字,命劉敞起草任命書,劉敞封還任命,拒絕草擬委任狀。石全彬最終未能如願。

真的是“但與故人投”。北宋因“紅杏枝頭春意鬧”句贏得“紅杏尚書”美名的宋祁,有詞《浪淘沙·別劉原父》敘及醇香的友情:“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覺韶華換。到如今,始惜月滿花滿酒滿。扁舟欲辭垂楊岸,尚同歡宴。日斜歌闋將分散。倚蘭橈,望水遠天遠人遠。”歐陽修的詩詞裏,杯中有詩情,詩中見杯影。如《奉和劉舍人初雪》描寫其把酒言歡情景,煞是生動感人:“下自美談多樂事,平時尊酒屬吾曹。羨君年少才無敵,顧我雖衰飲可豪。”而在《朝中措·送劉原甫出受維揚》裏,差不多能聽到杯盞與心靈的碰撞之聲了:“平山欄檻依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自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詞中的“維揚”,即揚州。因劉敞博學多才,歐陽修遇疑難常寫信問他,兩人關係密切。宋仁宗時,劉敞知製誥,後因避親出守揚州,故也曾知揚州的歐陽修作此詞相贈。劉敞病卒後,門人私下則稱呼他“公是先生”。

劉敞何止是“但與故人投”!他任地方官時,關心百姓疾苦,注意發展生產。知鄆州和永興軍期間,適逢大旱,民眾外逃。劉敞采取很多措施進行治理,使農業生產逐漸恢複並有發展,於是,流亡在外的災民,便陸續返鄉安居落業。為了農民的利益,劉敞敢於壓抑豪強。知揚州時,發運使冒占雷塘民田數百頃,使許多農民沒有田耕而失業。劉敞根據舊的田契,毅然將田地發還民戶耕種。永興軍豪強範偉,冒占同姓官戶戶籍五十年,以此逃避徭役,把持官府,屢次犯法,當地官員不敢治其罪。劉敞知永興軍,窮治其事,範亦服罪,未及受刑,劉敞被召回京任職,範偉立即翻案,拒不認罪,繼任官員不能決,最後由禦史台複審,仍按劉敞的原判執行。

劉敞的那首《獨酌憶和甫》,引我去尋墨莊劉氏宗族之源,去尋劉氏子弟的文章道德之源。墨莊劉氏後人劉清之為朱熹好友,他向朱熹講述了五世祖劉式的事跡,請朱熹為之作記,“以發明先世為本意,於以垂示子孫,丕顯義方之訓”。朱熹於淳熙九年(1182年)寫成《劉氏墨莊記》。朱熹還就墨莊內五處庭院建築各題詩一首。朱熹的《墨莊》詩雲:“詩書啟山林,德義久儲積。嗣世知有人,新佘更開辟。”

樟樹古跡有墨莊有記、化梭有亭、風義有堡、滌泉有銘“四有”之說,其中“墨莊有記”即指朱熹為之作記事;“化梭有亭”的化梭亭,建於晉代,重修於明,後江岸傾塌,亭遂沉沒江中。化梭亭,乃為紀念晉代大臣陶侃及其母而建。其間,有一段神奇的傳說,陶侃幼隨父母寓居淦陽。侃父早死,家境貧寒,侃母日夕紡織為生。一日,侃於雷澤捕魚時,得織梭一隻,歸以於母。母命侃遍尋鄰裏有無失攤販者,皆曰無。因將織梭掛於壁上。忽一日,雷雨大作,壁上織梭忽閃亮光,化作青龍,破壁而出,乘風飛去。不久,侃任潯陽吏,後曆任孝廉、長吏、侍中大尉、都督大將軍等。陶侃為官數十年,清正有聲,年七十六卒,諡恒。後人緬懷陶侃的政績,更稱道陶母的賢德,建化梭亭以示紀念,化梭亭曆為騷人墨客嘯吟懷古之處;“風義有堡”,指唐末清江婦魯氏遇賊不受、賊義而遺之的發生地。相傳,某日有盜出現,人們四處逃竄,魯氏一手抱長子,一手牽幼子,步履艱難。盜見狀感到奇怪便問她為何抱大的牽小的,魯氏回答:幼子是我生的,長子為丈夫前妻所生,丈夫臨終囑我好生照看。盜為之感動,讚魯氏為義婦,並贈厚禮。此地後被命名為風義堡;“鳴泉有銘”,指“閤水源出九龍,依勢西流,至淩雲峰口,衝岸直瀉,咆哮如雷。水上橫臥一石橋,係宋政和年間所建,曰鳴水橋”,而橋甕內,拱石上鐫刻有楷書銘文“大宋政和元年辛卯歲閤皂山道眾化緣信”和“人財物建此石橋至四年冬至日畢工謹題”。

江西自古號稱“文章節義之邦”,多鴻儒巨宦、達官富賈,且崇宗敬祖的習俗綿延不斷,源遠流長的宗族文化紮根於斯,造就了“墨莊劉”、“義門陳”、“華林胡”等為天下同宗極盡標榜的世家巨族。宗族的繁衍分支、遷移卜居,又將燦若群星的江西籍名人的光輝輻射到全省各地,綿綿瓜瓞,替後人保全了宗族曆史的文化記憶。

我早些年聞知“墨莊”,是在安義縣的京台村。在那裏,墨莊是京台劉氏兩兄弟設立的私塾。進入墨莊大門,是先生的居室和書房,穿堂而過則是寬敞的庭院,主體建築呈凹形坐落。正廳為先師孔子堂,兩側四間教室。東廂房藏書,名“養拙齋”;西廂房習練琴棋書畫,名“養誠齋”。從前,裏麵還有花園,是個幽雅的去處。

京台村有劉、李兩大姓,劉姓村民為漢代學者劉向後裔,據說,隋統一中國時,豫章太守劉廣德隱居洪都直至病故,其時,起義烽煙四起,劉廣德的靈柩難回故裏,在洪州一停便是十多年。唐武德年間,其子在西山牛嶺腳下的“地沃物豐之所,津流靈氣之台”葬父定居。京台果然是個好地方。明清之際,隨相距百裏水路的吳城成為江右巨鎮,京台及周邊村莊也發達起來。在經商致富後,為宗族長盛不衰計,京台劉氏各傾資財,興辦義學。其族譜厲色稱:“養子不教父之過,教而不讀子之惰。”並規定,對“俊秀子弟有誌上達者,必極力作養之,且宜尊禮之,令其觀感奮激以圖上進,為國家慶作人,為族黨爭光榮”。依然保存完好的墨莊,就見證了那書聲琅琅的歲月。

無獨有偶,在宜豐縣天寶鄉辛會村,曾經有座寶書樓,也以墨莊為標榜,又稱墨莊閣,始建於南宋,屬兩層重簷樓閣,石木結構,分前後兩廳。前廳有四根石圓柱支撐牌坊,前廳門柱上書有一聯:“東吳花縣地,南宋寶書樓。”內廳以四方石柱支起木樓,可惜此樓於1979年毀於火災。當年嶽飛率領嶽家軍數度轉戰古宜豐,大敗金兵,在天寶救濟災民時,欣然為寶書閣留下墨寶,題寫了“墨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