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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瓊是在一年前，才明確知道徐家玲不待見自己的。從前雖然若有所覺，但他們一起長大，一個出了名的好脾氣好人緣，一個是急性子但也不難相處，按理說應該親親熱熱地做姐妹淘才是，偏偏總是疏遠。漸漸地徐明榮等人也漸行漸遠。阿瓊曾經為此困擾。李青鬆卻意味深長地說：“你除了保持讀書比她好，別的就什麼也不用做了。”
讀書比她好，行為上沒有可指摘之處，就算對方不喜歡也無從攻殲。你隻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就算你去討好她，她一樣不會喜歡你。
說白了，就是嫉妒。
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了。阿瓊茫然地想著。甚至比她還不如。我也嫉妒我的同窗。但徐家玲是因為她娘病重去世失學，自己卻為的是阿爹的不負責任。
這個事實本身比任何事情都要讓人難過。
姥姥已經知道所有全因後果，正在絮叨叨不停，回憶從前對女婿的信重，怒罵對方現在的放縱。
阿瓊想說：不要罵了，那是我爹，弟弟們在聽著呢。
“阿瓊莫要難過，”蔣氏摸著外孫女的頭，這孩子的頭發軟和，是個心軟多思的孩子，“你想讀書，姥姥供你。”她也不耽誤功夫，家去從自己陪嫁的箱籠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子，團在衣服裏又回到女兒家，舊年積攢的碎銀子嘩啦一聲倒在桌上，是她的棺材本了，“你明天去把束脩交了，今天曠學的事情，好好跟先生道歉。你也莫要跟你娘講了，省得她氣了打你。”
阿瓊愣呆呆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撲到蔣氏懷裏大哭，“姥姥，阿爹為啥變成這樣了？”
同樣的問題，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趕遠途的徐春梅也這樣問自己。為什麼自個男人越活越不像樣了呢？聰明勁還在，上進心卻像溜走了。於是神魂也跟著跑了，他就變成了如今這麼個濫賭的樣子。一家之主撐不起，一個家眼見就要敗落了。屋漏偏遭連夜雨，老話總是說得準的。她苦笑，蜷成一團，把臉埋進自己的兩膝之間，無聲地哭：統共隻剩這點本錢了，貨沒有進成，反被賊子偷去了，一家子的生計不曉得要怎麼辦。
徐春梅趕著夜路回家不提，謝春山終於家來，此時沒有娛樂，一對小兒子已被姥姥帶回家去哄著睡了，隻有阿瓊在清掃廚房，“咄咄咄”地剁豬菜混著潲水給豬豬食。昏黃的光線晃動，顯得她越加瘦伶伶的——正是拔節長高的時候，營養又跟不上。
謝春山便生出內疚和踟躕來。他竟不能言，沉默地拿了一隻大海碗，添了飯扒拉一點剩菜，三幾下吃完。阿瓊強著沒有叫他爹，他自己先歎氣了，“阿瓊，今天阿爹衝你發火，是阿爹不對。你不用操心束脩的事。阿爹會解決的，明天你照常去上學去。”
阿瓊眼睛頓時亮起來，“真的？”
“當然，我閨女能讀書，我肯定要供啊。”
人總有個失控的時候，阿瓊想。就把今天的傷心和憤怒拋卻了大半，同謝春山你一言我一語，兩父女又像從前一樣聊起天來，當然多數還是阿瓊嘰嘰喳喳地說。
“阿爹，我娘啥時候到家？”
“……起碼得明天吧，”謝春山都快忘了這茬子事了，“路遠，你娘進了貨，得去客棧宿一晚，明兒一早趕路回來，也得天擦黑才能到。”他也不再多說，轉身要出門，“乖女喂了豬就睡吧，一個人在家怕不？怕的話去找你姥姥。”也不等阿瓊回答“不怕”，他就揮揮手出家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