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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七章 山河破碎風飄絮(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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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靜靜看了一會兒,說:「我沒有學會母後駕馭昆蝶的技藝,你卻全學會了,母後一定很欣慰。」

雲桑想起了少女時,在朝雲峰的日子,那時阿珩還是個才剛會走路的小丫頭,整天姐姐姐姐的叫著,她也如姐姐一般疼惜她,如今卻再不復當年。她不禁嘆了口氣,「我們本該是最好的姐妹,可惜,你是軒轅的王姬,我是神農的王姬。」

阿珩說:「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你不可能成為我的大嫂,我大哥在第一次阪泉之戰時就已經死了。」

雲桑難以置信地瞪著阿珩,阿珩如釋重負地長長籲了口氣,「終於把這個壓在心頭的秘密告訴你了。」

好一會兒,雲桑才接受這個事實,「母後知道嗎?」

「知道,母後臨終前特意叮囑過我,讓我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你,母後說你永遠是她的女兒,母後還說,她和炎帝都希望你幸福。」

雲桑凝視著一對又一對飛來飛去的彩蛾,默默不語。

阿珩說:「我大哥已經不在了,你永遠不可能成為未來的軒轅王後,進而幹預軒轅朝政,所以,不要再忍辱負重留在軒轅了,離開吧,趁著還有能力,逃得越遠越好!」

雲桑眼中有淚珠慢慢墜落,「你不明白,有些事情從我們出生就注定了,我們逃到哪裏,都逃不出自己的血脈。」

阿珩心頭一點點湧起了辛酸,漸漸瀰漫了全身,寒徹骨地疼痛,半晌後才說:「我很明白,我答應了父王要領兵出征。」

雲桑霍然轉頭看向阿珩,眼中震驚、憤怒、鄙夷諸般情緒,漸漸地全都變成了哀憫。

阿珩避開她的目光,站了起來,「我們就此別過,你保重。」

「等一等。」雲桑看著蛾子飛來飛去,一對對、一雙雙,慢慢說道,「我一直被監視,以前還能靠後土傳遞一下消息,可你父王受傷後,把後土派去了豎沙國,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他的消息。我有點急事想告訴蚩尤,你能幫我送一封信給蚩尤嗎?」

阿珩輕聲說:「你剛才也說,我是軒轅的王姬,你是神農的王姬。」

雲桑淒笑,「你看到內容,再做決定。」

雲桑拿出一方絹帕,用手指站著蛾子身上的彩粉,寫道:「若他作亂,就……」雲桑的手簌簌直抖,半晌不能寫下去,阿珩不解地盯著,好一會兒後,雲桑才用力寫下,「就殺了他!」那個殺字寫得份外淩亂。

雲桑把絹帕遞給阿珩,「隻八個字,你看可能送出?沒有洩露任何軒轅的事,隻是我們神農族內的事情,有個將軍和我頗有些淵源,我怕蚩尤顧忌到我,不能下殺手。」

阿珩爽快地說:「好,我這就叫朱萸,讓她悄悄送給蚩尤。」

她還未出聲,朱萸從林內走出,直勾勾地盯著阿珩,腳步踉蹌,一步一晃,似乎下一瞬就會摔倒。

阿珩暗道不好,她隻想到有雲桑的蛾蝶守護,任何人偷聽都會被發覺,卻忘記了朱萸早幾百年就已經按照大哥的命令在朝雲峰佈置了守護母後的草木陣。

「你說的大哥是誰?青陽殿下若知道你亂認大哥會生氣的,等他從歸墟回來,王姬可要倒黴了。」

阿珩喉嚨發澀,遲遲不能出聲,雲桑想替她開口,阿珩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要親口告訴朱萸,她看著朱萸,慢慢說:「我的大哥、青陽已經死了。」

朱萸神情怔怔,好一會兒後,才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青陽殿下死了?可是他讓我守著朝雲殿等他回來,我還在等著他,他怎麼可能不回來了呢?不,你說的是假話!」朱萸一邊喃喃說著,一邊開始發抖,整個身子向下滑,阿珩和雲桑一左一右扶住她,「朱萸、朱萸……」

「我怎麼了?為什麼提不起一絲力氣,站也站不住。」朱萸壓著自己的胸口,「為什麼覺得胸膛裏好像有一把刀在攪來攪去?我受傷了嗎?可是我沒有和人打架啊……」

阿珩手搭在朱萸腕上,心頭一震,呆呆地盯著朱萸。

雲桑看朱萸已經疼得整個身子都在顫,阿珩卻半晌不說話,焦急地催道:「朱萸究竟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她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她隻是……」阿珩語聲突然哽咽,眼中都是悲傷憐憫。

「隻是什麼?」雲桑急問。

「隻是……傷心、心痛了。」

「傷心?心痛?我、我……我是爛心朽木,怎麼可能傷心、心痛?少昊和殿下都說我不可能體會到傷心是什麼感覺,我好奇地求殿下用法術讓我體會一次心痛,殿下說他做不到,還說不會心痛很好,一生都不會傷心……你們弄錯了!」朱萸推開雲桑和阿珩,掙紮著站起,從阿珩手裏拿過雲桑寫的絹帕,「是要把這個悄悄送給蚩尤嗎?我這就去。」一邊說,一邊踉蹌著離去。

「朱萸,大哥不可能回來了,你已經自由,如果你想離開朝雲峰……」

「噓!」朱萸猛然轉身,食指放在唇上,讓阿珩不要再說,「我不相信你說的話,青陽殿下會回來的!王姬,你雖然是他的妹妹,可你並不瞭解殿下。你知道雲澤死時他的憤怒嗎?你知道你成婚時他的難過嗎?你知道王後被氣病時他的自責嗎?」

阿珩啞然無語,朱萸越說越氣,「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瞭解青陽殿下,憑什麼說他不會回來了?幾千年來,是我和他日日作伴,我是塊爛木頭時,藏在他的懷中,隨著他天南地北到處跑,修成人形後,一直服侍他,他的所作所為、所喜所傷我都知道,不管什麼時候,青陽殿下都言出必行,從沒有失信過,隻有別人對不起他,從沒有他對不起別人,他說了讓我等他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朱萸說完,氣鼓鼓地扭頭就走。

「朱萸!」阿珩悲叫。

「什麼?」朱萸怒氣衝衝地回頭,臉色青白,眉頭緊緊地皺著,顯然心痛依舊。

阿珩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搖頭,「沒什麼,你好好照顧顓頊,大哥回來後會獎勵你的。」

朱萸燦然而笑,「嗯,我知道!」用力點點頭,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雲桑盯著她的背影,「真是個傻丫頭,原來她對青陽……不但我們沒看出來,連她自己都不懂。你說她現在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對你大哥的心意?」

「大哥已經不在,明不明白都不重要了。」阿珩口裏說著不重要,眼淚卻潸然而落,也許大哥是明白的,可明白的大哥卻一直任由朱萸不明白,隻因為他肩頭的責任未盡,也許他曾想過有朝一日,等肩頭的責任盡時,再帶著朱萸去天南地北流浪,就像他們當初相遇時一樣。如果沒有那麼一天,他寧可朱萸永遠不明白,永遠不懂得傷心,但他不知道朱萸終於傷心了。

「朱萸她真的會一直等下去嗎?她們木妖一族可比神族都命長。」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她很聽大哥的話,當年她在虞淵外,差點被虞淵吞噬,可大哥讓她等,她就一直在等,連腳步都沒挪一下。」

千年萬年的等待,畫地為牢,將漫長的光陰都凝固在了分開時的一瞬,永遠都是那個人欲走還未走時,款款談笑、殷殷叮嚀的樣子,看似癡傻,何嚐不是一種聰明呢?雲桑輕聲嘆了口氣,默默走向桑林,飛舞的蛾蝶環繞在她的身周,如一朵盛開的鮮花,漸漸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桑林中。

第二日,阿珩帶著小夭去了玉山。

幾百年前,阿珩跟著少昊迫不及待地離開玉山時,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回來,並且帶著她和蚩尤的女兒。

重回玉山,阿獙顯得十分興奮,又是跳,又是叫。前來迎接的宮女親熱地歡迎阿獙,卻攔住烈陽,說道:「小公子,請止步。」

烈陽一愣,阿珩抿唇笑道,「姐姐不認識他了嗎?這是烈陽啊。」

宮女吃驚地瞪著烈陽,結結巴巴地說:「烈陽,你怎麼修成了個小矮子?」

阿珩大笑,阿獙也是笑得直打滾,烈陽氣得索性變回了原身,飛到枝頭。

宮女對阿珩壓著聲音說:「脾氣還是這麼大。」

小夭東張西望,問:「娘,你不是說到處都有桃花嗎?我怎麼什麼都沒看到。」

阿珩也沒想到,再次踏足玉山時,一切已經麵目全非。

幾百年前的玉山一年四季都開滿桃花,亭台樓閣掩映在絢爛的桃花間,不管何時都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人行其間,如走在畫卷中。而現在的玉山,一朵桃花都看不到,隻有一片才抽著嫩葉的桃樹。

這些倒還好,畢竟阿珩已經聽聞,炎帝死時,玉山天降大雪,青山不老,卻因雪白頭。可是王母的樣子——

當年的王母青絲如雲,容顏似花,一雙美目寒冽若秋水,立於桃花樹下,顧盼之間,真正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可如今的王母滿頭白髮,容顏枯槁,雙目冷寂。

阿珩呆呆地看著王母,小夭是自來熟,笑嘻嘻地跑到王母身邊,問王母:「奶奶,桃花呢?我娘說這裏有很多桃花。」

王母說:「桃花都謝了。」

阿珩讓小夭給王母行禮,等行完禮,宮女帶著小夭下去玩。

阿珩和王母慢步在桃林間,阿珩對王母說:「我這次來玉山有兩件事情。」

王母沒有說話,阿珩突然改了稱呼,「湄姨。」

王母冷冷一笑,「你母親在臨死前終於肯提當年的事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小月頂住過幾日,伯伯和我講了你們的事情。」

王母身子一顫,腳步頓了一頓,阿珩鼓了下勇氣才說:「伯伯說,他一直想著你們三個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他生命中過得最暢快淋漓的日子。」

王母麵沉若水,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慢慢地走著。

阿珩又說:「娘臨去前,我問娘要不要來趟玉山,可娘一直沉默,後來娘讓我把這個帶給您。」

阿珩打開包裹,將一套鵝黃的衣衫捧給王母,衣衫上麵躺著一個桑木雕刻的傀儡小人。王母冷眼看著,卻不去接,當年嫘祖決絕而去,幾千年間從未回頭,如今再回頭,已經晚了!

阿珩無奈,隻能把傀儡人放在地上,傀儡一接地氣,迎風而長,變成了一個美貌的少女,和幾百年前的王母長得一模一樣,神氣態度卻截然不同。少女雙眼靈動,笑意盈盈,烏黑的青絲挽著兩個左右對稱的發髻,髻上紮著鵝黃的絲帶,絲絲縷縷的垂下,十分活潑俏麗。

阿珩輕聲唱起了母親教給她的古老歌謠。

少女輕盈地轉了一個圈,開始跳舞,長袖翩飛,裙裾飄揚,舞姿曼妙。

王母怔怔地看著。

少女鵝黃的衣衫簇新,衣袖處卻裂了一條大口子,跳舞時,手一揚,袖子就分成兩半,露出一截雪般的胳膊。

她仍記得,白日裏她的衣袖被樹枝刮破了,她不會女紅,阿嫘卻十分精通女紅,答應晚上替她補。

可是,那支舞,她永遠沒有跳完,那個晚上,也永沒有來臨。

阿珩的歌聲結束,傀儡少女也跳完了舞,化作粉末,隨風而散,就如那些往事,被時光的狂風無情地吹散,不留絲毫痕跡。

樹林間突然變得太安靜,連微風吹過枝頭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王母縱聲大笑,笑得滴下淚來,「這算什麼?」

阿珩說:「對不起!娘讓我告訴你『對不起』!」

王母的笑聲戛然而止,阿嫘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驕傲的女子,從未低過頭,即使打落了牙齒也會麵帶笑容和血吞下,那個驕傲到近乎跋扈的西陵嫘哪裏去了?

王母沉默了很久,問道:「你母親為什麼不親自來說?」

阿珩說:「我不知道,問她時,她總是沉默。她在病中,親手紡紗織布做了這件衣裳,讓我帶給你。」

王母靜靜地站著,目光雖然盯著阿珩,卻好似穿透了她,飛到了幾千年前。

阿嫘答應替她補好衣衫,卻沒有做到,幾千年後,她送來了一套親手做的衣衫。千年來,這是她心頭的刺,又何嚐不是阿嫘心上的刺?

王母忽而笑起來,笑容多了幾分淡然,少了幾分尖銳,「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她堅持不來玉山很對。」王母接過衣衫,朝桃林外走去。

阿嫘堅持不見他們,王母堅持著維護容貌,渴盼著能再見他們,兩人殊途同歸——都是一個「癡」字。這已經是她們最後的美好記憶,她想抓著不放,而阿嫘不忍去破壞。

王母站在山崖前,看著雲霞如煙,彩光如錦。

當年一起攜手同遊的三兄妹已經死了兩個。如今,夕陽西下,真的隻有王母一個了。

阿珩走到王母身旁,也許因為心結解開,王母的麵容很柔和,隻是眉目間有揮之不去的惆悵,「你還有什麼事?」

「我想把我的女兒託付給您,請您護她周全。」

「她的父親是高辛國君,母親是軒轅王姬,誰敢傷她?」

「她叫小夭。」阿珩在案上把兩個字寫出來,「並不是高辛的王姬。」

王母不敢相信地問:「她是蚩尤的孩子?」

阿珩點點頭。

王母看著阿珩,笑了,眼中卻有憐惜,「你知道嗎?當年我明明知道是蚩尤闖入玉山地宮,盜取了盤古弓,卻將錯就錯,把你關在玉山六十年,是存了私心,想破壞你和少昊的婚約,讓你和蚩尤在一起。」

「我後來猜到了。」

「如果沒有我的一念之私,你和少昊也許最終能走到一起,也就沒有今日之劫。」

阿珩說:「我從不後悔和蚩尤在一起,我慶幸此生遇見了他。」

王母說:「我會照顧好小夭,不過我更希望你能和蚩尤一塊兒來把她接走。」

阿珩向王母行禮道謝。她把小夭叫來,殷殷叮囑小夭要聽王母的話,不要總惦記著玩,多用功修煉。

小夭自小膽子大不懼生,有個新地方玩,十分雀躍,她一邊胡亂點著頭,一邊就想跑去玩耍,阿珩拉住她,「小夭……」欲言又止,眼中全是不捨。

小夭奇怪地看著母親,「娘?」

阿珩為她仔細地整理好衣衫,握著她脖子上掛的玉瞳,「還記得娘叮囑你的話嗎?」

「記得,要好好戴著,裏麵有很重要的東西。」

阿珩用力抱住了小夭,摟得很緊,小夭一邊叫「娘,疼」,一邊扭著身子掙紮,阿珩放開了她,「去玩吧。」

小夭蹦蹦跳跳地跟著王母走了,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娘,你快點來接我啊,我的狐狸毛還在哥哥那裏。」

「嗯。」阿珩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力點頭。

烈陽從枝頭飛下,變回人身,「可以走了?」

阿珩對烈陽說:「你留在這裏,幫我看著小夭,如果我不能回來,等天下太平後才允許她出玉山。」

烈陽冷哼:「想都別想,要死一塊兒死,要生一塊兒生!」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發現死很容易,生艱難,留到最後的一個才是最難的。」阿珩朝烈陽跪倒,「我隻能把最難的事情交給你,你捨得讓阿獙代替你嗎?」

烈陽不說話,隻是盯著阿珩,麵容冰冷,碧綠的眼珠中隱隱有一層晶瑩的淚光。

阿珩眼中也全是淚,她站了起來,對阿獙說:「我們走吧。」

阿獙含淚看了眼烈陽,默默地飛向高空,烈陽一動不動,孤零零地站著,沒有抬頭目送他們,而是一直深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他們都以為這一生一世都是一家子,反正死都不怕了,不論生死肯定能在一起,卻不知道還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