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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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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待聽見「洗臉」二字,才 「嗚嗚」地抗議起來。琉璃鬆開手,滿意地看見這張小臉又皺成了十八個褶的包子。她拍拍手轉身出門,沒走幾步,身後便傳來了裴行儉無奈的聲音:「三郎莫怕,莫怕!阿娘唬你玩兒呢,什麼鴕鳥……」

琉璃腳下差點一絆:糟糕,自己怎麼連非洲特產都順口說出來了!

她心裏忙忙地編好了一套說辭,又反覆過了兩遍,覺得無甚漏洞,這才安心了些許。隻是這一日直到晚間把三郎哄得睡著了,裴行儉也沒問到鴕鳥,倒是笑吟吟地直問:「你聽見三郎適才叫我了麼?他真真聰明!」

琉璃小心地把三郎放在榻上,掖好了被子。聽得這句自稱自讚,忍不住腹誹:會叫你有什麼稀奇的?會叫我了才是真的聰明好不好——長安話裏「爺」的發音類似於「呀」,「呀呀」或「啊呀」當然比「阿娘」好叫得多!

裴行儉低頭凝視著三郎,微笑道:「他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竟是一刻不能閑的,膽子又大,日後除了唸書,隻怕還是要讓他打熬筋骨,磨一磨性子才好,長安到底不比西州啊!」

長安,長安!琉璃胸口頓時有些發悶。自打上路以來,數千裏外的這座城池就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偏偏裴行儉卻似乎格外放鬆,舉止談笑間都是一派難得的閑適自在,讓她每每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可有些話……眼前有手指晃了晃,琉璃抬頭看著裴行儉含笑的雙眸,心裏一橫,輕聲道:「你也知曉長安不比西州,待咱們回了那裏,你要答應我,再不能……得罪皇後了!」

裴行儉眼中的笑意漸漸退去,他的神色依舊溫和,目光卻明徹得幾乎可以穿透一切。琉璃原本打過無數遍腹稿的話語,到嘴邊時不知怎地竟化成了最直接的一句:「你總要想想三郎!」

裴行儉怔了怔,目光轉向了床榻。三郎睡得正香,圓嘟嘟的小嘴半張著,藕節般的胖手舉在嘴邊,似乎在隨時預備著塞將進去……他的眼神越來越柔軟,卻久久沒有出聲。

琉璃心頭一沉,思路反而清晰起來,輕聲道:「守約,我知道你對皇後有些戒心,你當然有你的道理。可你別忘了,天家母子一體,皇後如今已有了四位皇子,若是皇後地位動搖,他們會怎樣?自古以來幾個廢後之子能有好下場?」

「再說疏不間親,就像我和三郎,我們有再多不是,你可願意外人來跟你說長道短?更別說聖人了!這些年裏,那些插手天家事務的臣子,又有幾個能全身而退?守約,咱們隻是臣子,便是學究天人如李公,也不曾聽說他指點過天家事務。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說那些得罪人的話,做那些得罪人的事?」

裴行儉微微皺起了眉頭:「琉璃,你到底想說什麼?」

琉璃認真地看著他:「你記不記得,十年前在涼州城外,你曾答應過,要為我做三件事!」

裴行儉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你那時就想著……」沉吟片刻,他嘆了口氣:「這三件事,你都已經想好了?」

琉璃一字字道:「是。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回了長安後絕不評點皇室中人,絕不議論後宮是非,也絕不參與到天家事務中去!總之,離宮廷和皇子們越遠越好!」

裴行儉眉頭微挑,半晌才道:「你讓我不得罪皇後,就是謹言慎行,離宮廷和皇子們遠點?你想要讓我做的事情,就是這三樁?」

琉璃心頭一陣發緊,用力點頭。用不了幾年,大唐宮廷就會成為一個巨大的絞肉機,身處其間者沒幾個能有好下場,甚至會禍及子孫,就算為了三郎,她也不能讓裴行儉再捲進去!

裴行儉靜靜地看著琉璃,神色裏竟有說不出的奇異。琉璃隻覺得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剛想再說些什麼,他卻突然點了點頭:「好!」

啊?琉璃隻覺得一腔子力氣都使到了空處,簡直有些回不過神來,隻是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裴行儉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還在發什麼呆?我都答應你,你也莫要擔憂了,嗯?」他的笑容比平日更溫和,可笑意卻似乎並未到達眼底。琉璃有心解釋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和裴行儉夫妻多年,心意相通,唯有這件事……裴行儉似乎也不想再多說,轉頭看了三郎一會兒,低聲道:「都這時辰了,要不要讓乳娘抱他去睡?」

琉璃心裏一聲低嘆,站起身來:「還是我抱他過去好了。」

六尺寬的木榻,少了那個小小的 身子,彷彿突然空了老大的一塊。漸深的夜色裏,屋角的那隻殘燭被窗外漏進的夜風吹得明晦不定,在香色綢帳上落下晃動的陰影。

琉璃睜眼看著帳頂,心裏也有些空落落、晃悠悠的。這一路上,她無數次地想過自己開口後裴行儉的反應,想過要怎麼說服他,卻沒有想到他會同意得如此幹脆。她知道自己應該如釋重負,可裴行儉若有所失的眼神卻總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讓她莫名心虛——是自己太自私了嗎?不該這麼逼他?畢竟,什麼李唐正統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可對他來說……她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耳邊悉索兩聲,一隻臂膀伸了過來,將她帶到了那個熟悉的溫暖懷抱裏:「怎麼還沒睡,又在想什麼了?」

琉璃心裏一陣酸澀,脫口問道:「守約,我讓你做的事,是不是讓你很為難?」

裴行儉的語氣裏有貨真價實的驚訝:「為難?」

琉璃抬起頭來,在昏暗的燭光中正對上一雙滿是疑惑的眸子,她不由眨了眨眼,更加困惑地望了回去。

裴行儉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把琉璃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你果然又胡思亂想了!」

「你今日說的那些,你當我這些年裏都不曾想過麼?你說得對,如今時過境遷,皇後之位不可輕動,天家事務更不是臣子們該插手的,我又怎會不知輕重?至於遠離皇子,你忘了我是頂著什麼名聲被發配邊疆的?若是去親近皇子,不但是自尋死路,也是害了他們!這母子離心的大患,不孝的名頭,哪個皇子能擔得起?

「何況天意難測,當年我自負有識人之明,謀算之術,可興昔亡可汗、來刺史先後殞命,我哪一樣算到了?西疆這一隅我都看不清、算不明,更別說什麼天下氣數!上官學士他們前車之鑑猶在,我再沒心肝,也不會為了這些我自己都沒把握的天意命數,讓你和三郎落入那種境地!

「琉璃,如今,你能放心了麼?」

他的聲音裏帶著令人安心的舒緩沉穩,琉璃心頭一鬆,點了點頭,隨即便是愈發不解。她掙開裴行儉的手掌,抬頭看著他:「那你怎麼……」那麼不開心?

裴行儉沉默片刻,低聲道:「我原以為你是想勸我,為了三郎日後的前程,應該如麴玉郎那般投效於皇後。」

琉璃差點「啊」了一聲。裴行儉笑了笑:「你和玉郎這些年送的那些東西,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你曾受皇後庇護,麴氏急需在長安立足,如此作為,也無可厚非。隻是讓我為了子嗣前程就去……」他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琉璃不由鬆了口氣:「你想到哪裏去了!」

裴行儉也笑:「是我想錯了。我隻是沒料到,這些年裏,你竟一直還擔著這份心思。我還以為自己終於讓你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可剛才看見你那樣不敢置信,我才知道,這些年裏我還是讓你……」

琉璃笑了起來:「胡說,我怎麼會這些年一直想著這種事!」原來是兩個人都想岔了!她輕輕吐了口氣,低頭在他懷裏找到熟悉的位置,舒舒服服地窩了進去。

裴行儉的胸口微微震動了幾下,片刻後才道:「快些睡把,明日還要早起,你不是說還想多畫兩張底稿麼?」

他的聲音裏似乎依然帶著笑意。琉璃心裏一動,前後想了一遍,猛然醒悟過來,一下撐起了身子:「你又糊弄人!」難怪他高興,敢情自己惦記了那麼些年要讓他做的事情,人家早就下了決心去做了!

裴行儉笑出了聲,雙手微一用力,將琉璃固定在了胸口:「我什麼時候糊弄你了?今天不都是你在說,我在聽?」

想到他今天問到就是這三件事時的古怪神色和自己的擔憂,琉璃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用力在裴行儉的胸口捶了好幾下。裴行儉笑著拍了拍她:「怎麼還真惱了?你讓我做的事,但凡能做的,我什麼時候推脫過?但讓你拿著這三樁,我還真有些睡不安穩,譬如說明日到了月泉,你若讓我給三郎洗十遍臉,那可如何是好?」

琉璃怒道:「我有這麼無聊!」

裴行儉搖頭道:「原先自然不會,可要是與三郎賭起氣來,那可難說!你不還編了什麼鴕鳥鑽沙子的話來唬他?」

鴕鳥?琉璃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解釋,裴行儉已說了下去:「那年吐火羅到長安獻鴕鳥時我也見過,那般醜怪的模樣,哪裏和三郎有半點像了……」

琉璃心頭一片茫然,大唐人民原來這麼見多識廣?敢情自己今天從頭到尾全是瞎擔心?

「啪」的一聲輕響,屋角的燭光閃動了幾下,驟然熄滅。屋裏暗了下來,隻有窗紗上染著一抹淡淡的月光。琉璃回過神來,忙道:「不成,今日說了這麼些,你要做的事都是早便思量好的,沒一件是為我做,怎麼能算數?」

裴行儉久久地沒有回答,琉璃心裏發虛,聲音不由小了下去:「至少也不能算做三件,我原想著這是一件事,被你一唬竟是忘了說清楚,你可不許連這也賴掉!」

裴行儉依舊沉默,琉璃一急之下便要起身。裴行儉的手臂一動,圈住了她: 「好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隻是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一次說出來不行麼?別說一件兩件,十件八件也成!」

琉璃鬆了口氣,低聲嘟囔:「我也想一次說出來,可也要先知道不是?」

裴行儉低低的笑聲在黑暗中響了起來,那笑聲是如此溫暖愉悅,似乎連窗紗上的月光都變得亮了許多。琉璃在他懷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條通往長安和未來的路,就像眼前這片陌生的黑暗,她能看見的,也不過是道路的盡頭,那一點點朦朧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