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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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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人看了半晌,慢慢地點了兩下頭:「看你的模樣,當年果然還是走了好,若是能不回來,那便更好了。」

琉璃一愣,還未想好如何開口,武夫人已垂下眼簾坐回蒲團,語氣也愈發淡漠:「沒想到咱們竟會在此地再見。大娘,我曉得你為何會過來,也曉得你要跟我說些什麼。不是我要為難你,隻是這些話,我實在已聽得太多。其實我活了這四十多年,哪一日不是按別人說的去說,去做,去想?這一回,就恕我左性到底吧!」

「其實母親她不必擔心,我早已是不怨不恨,早已是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想,隻不過是想讓自己過得清靜些,這到底又礙了誰?就算讓人心裏有些許不舒服,難不成為了旁人心裏舒服些,就得賠上我日日夜夜的煎熬?」

她抬眼看著琉璃,一字字道:「大娘,煩你幫我稟告母親一聲,女兒懇請她成全這一回;她若是覺得女兒不孝,必得讓我離開此處,那便給女兒一杯毒酒或一條白綾,我自當讓她如願!」

這幾句話決絕無比,琉璃心裏倒是鬆了口氣,韓國夫人並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她分明還有怨恨還有不平,大約又鑽了牛角尖,這才聽不進別人的話,如此情形,倒不是沒法子開解的。隻是看著那雙空洞的眸子,她的心裏不知為何也是又冷又沉,明明已想好的話語,竟無法說出口來。

默然良久,她轉頭往外看了一眼,屋裏的人不知何時都退了出去,隻有阿霓守在門口,此刻看著琉璃的目光裏分明滿是期待。想到外院裏那雙同樣充滿期盼的眼睛,琉璃心頭越發沉重,無聲地吸了口氣,看著武夫人輕聲道:「夫人決心已下,琉璃也不敢置評,隻有一事不明,還望夫人指教。」

武夫人皺了皺眉,目光裏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疑惑。

琉璃盡量說得誠懇:「琉璃似乎聽人說過,出家者須無家族牽掛,無俗世羈絆,夫人如今要出家,寺院裏能應允麼?」出家可不是想出就出的,韓國夫人若是沒有母親的同意,不辭去身上國夫人的封號,哪家寺廟也不會接受她。

武夫人怔了一下才道:「隻要母親和她肯成全我……」

琉璃立刻接著問了下去:「琉璃實在不明白,皇後殿下和榮國夫人不都是篤信釋教麼?出家這等功德無量之事,她們卻為何不肯成全夫人?」

武夫人垂下眼簾,半晌才道:「她們自己心裏知道!」

琉璃皺了皺眉:「是麼?既然如此,不知夫人又有什麼緣由可以去說服皇後殿下與榮國夫人,琉璃願幫夫人轉告一聲。」

武夫人皺眉思量著,神色漸漸從茫然變得有些激動:「你幫我問問母親,我也是母親的骨肉,母親為什麼不肯成全我這一回?還有月娘,月娘她慘遭橫死,全是因為我的過錯!我日夜難安,隻想在佛前懺悔罪過,也為月娘積些福報,母親,還有她,她們也都是做母親的,難道就不能明白我的這份心意!」

琉璃緩緩點頭:「是因為魏國夫人?琉璃還記得,當年離開長安時,魏國夫人才七歲,時常拉著琉璃的手叫『小姨』,想來之後定是出落成了國色天香的美人兒。」

武夫人的眼中淚光閃動,聲音裏也帶上了幾分哽咽:「正是,她十三四歲便已出落得 芙蓉一般,人又聰明,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我記得那年六月,她穿了一件粉色衫子去湖上採摘新生的蓮子,滿宮的人都以為是出了花仙!都是我不好,我為什麼沒有早些……」她再也說不下去,用袖子摀住臉,泣不成聲。

阿霓上前兩步似乎是想來勸,琉璃卻擺了擺手。武夫人哀切的哭泣聲迴蕩在小小的房間裏,良久不絕。琉璃的眼圈不由也有些發熱,好容易等到她哭聲略低,才輕聲道:「夫人節哀。魏國夫人生前倍受恩寵,死後極盡哀榮,這樣在世間走過一遭,其實已是多少人羨慕而不得,夫人又何必太過傷懷?」

武夫人猛地抬起頭來,銳聲道:「她才十八歲!就算有什麼罪過……」

琉璃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話:「夫人還記得長孫湘麼?」

武夫人怔住了:「長孫湘?」

琉璃嘆了口氣:「當年的長孫湘是何等嬌貴,長孫家被流放嶺南時,她才多大?長孫家那麼多的女兒、兒媳,還有王家、蕭家的女兒們,哪一個不是花容月貌、嬌生慣養?今日她們又在何處?有些事情,原是命數如此,夫人何必自責?」

武夫人茫然地看著琉璃,彷彿也想起了那些早已掙紮著死去或依然在活著受罪的尊貴女子們,當年自己曾何等羨慕她們?如今除了休棄出門、因禍得福的楊十六娘,其餘的人隻怕早早死去便已是最好的結局。如果當年敗下的是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半晌才道:「可月娘,月娘若不是我的女兒……」

琉璃直視著她的眼睛:「夫人,月娘若不是您的女兒又如何?這世上的女子,大多不過是掙紮求存!再是聰明美貌,若生而為奴為婢,能如何?生在貧寒人家,又能如何?就算生在官宦之家,若是家人獲罪,還能如何?便是家族安穩,這一生能是否安樂,照樣要看天意。能身為夫人的子女,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無人敢輕視欺辱,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隻是兒女長成之後,如何用這福分,卻不是夫人能左右的……夫人,時至今日,您又何必為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情而耿耿於懷?」

武夫人神色愈發惘然,突然一把緊緊地抓住了琉璃的手:「是我害了月娘,是我害了月娘!」

琉璃堅定地搖了搖頭:「夫人多慮了,這是命數,與夫人無關!」

「夫人既然有心出離塵世,自然知道世間種種,自有緣法,緣起緣滅,因果報應,原是定數,非是人力可改。魏國夫人自有她的因果,怎會是夫人可以左右的?夫人若是連這點都看不清,又怎麼好提出家二字?」

武夫人避開了琉璃的目光,有些神經質地四下張望了幾眼,神色裏滿是茫然無助。琉璃心頭一陣發緊,嗓子也緊得幾乎有些說不出話,好半晌才輕聲道:「再者說,夫人若真是看破紅塵,隻求一個解脫,琉璃也不敢勸您。但夫人若隻是自責之下想為魏國夫人多積些福報,琉璃卻覺得,夫人未免太過偏心!請問夫人如此作為,又置周國公於何地?」

武夫人瞪大了眼睛:「敏之?你不知曉,敏之他,他不知有多怨我怪我!連這國公,他都……我、我……」她搖著頭,似乎不知該如何措詞,滿臉都是哀哀的急色。琉璃不敢讓她說下去,伸手扶住了她,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在家時,他還能怪你怨你,夫人若是出了家,周國公,他又該去怨誰怪誰?」

武夫人身子一震,死死地盯著琉璃。琉璃放開了手,自言自語般輕聲道:「適才琉璃也與周國公說了幾句話,他不知為何對琉璃似乎分外厭惡,開口便是『以夫人在姨母麵前的體麵』如何如何,唉,琉璃不知如何分解,更不知曉,日後又該如何開解這份厭憎……」

武夫人依然怔怔地看著琉璃,目光漸漸散亂,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幹巴巴地笑了一聲:「是我想岔了,原來怎麼樣都是不成的!」

她轉頭看著阿霓,聲音幹澀無比:「你去告訴老夫人一聲,我今日過來,隻是還願,稍後便會回弘福寺做完法事。」

阿霓眼睛頓時一亮,屈膝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跑了出去。武夫人坐在角落裏的蒲團上,低頭不知喃喃著什麼,整個身子漸漸縮成了一團。

琉璃慢慢後退了幾步,突然也很想低頭摀住自己的麵孔。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武夫人,大約終於肯抬頭認清現實了……她知道自己應該鬆一口氣,然而此刻胸口不知為何卻堵得厲害,讓她幾乎不敢再看那個在角落裏縮成一團的身影。

她正想悄然退到門外,武夫人卻驀然抬起了頭:「大娘,你還記不記得,月娘她最喜歡你做的牡丹夾纈的裙子?再過兩個月就是寒衣節了,我想再給她做一條,你說,如今還能買到那種夾纈牡丹麼?」

琉璃咬緊牙根走上兩步,也坐了下來,還沒坐穩,武夫人已一把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量大得讓琉璃幾乎吸了口涼氣。她努力笑得平穩:「自然記得的,如今夾纈鋪裏還有牡丹夾纈賣,咱們可以買兩端牡丹夾纈的綾緞,做一條八幅的裙子,也可以做一條素底裙,加上六幅牡丹夾纈輕紗,就和當年那條一樣。」

武夫人目光茫然:「當年那條裙子,月娘實在是喜歡得不得了,後來我又給她做了兩條……」

門外的小院裏,依然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不時能聽到從門簾裏飄出的沙啞聲音,卻是在絮絮地訴說著往日的瑣事。

一陣腳步聲響,楊老夫人扶著武敏之快步走了進來,待得走近房舍,腳步卻越來越緩,終於在門口停了下來。她默然傾聽著簾內飄出的聲音,原本煥發著喜悅容光的蒼老麵孔上,漸漸地佈滿了傷感。

武敏之的目光也順著鼻樑落在那低垂的門簾上,每當門內隱隱提到一聲「月娘」,臉色便愈添了一分陰沉。

日頭正在中天,精舍深深的屋簷把陽光遮了個嚴實。武敏之靜靜地站在陰影裏,眸中那黑沉沉的厭倦,不知何時已變成了難以掩飾的厭惡與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