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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1 / 3)

第十五章 緩兵之計 來日之憂

十月的西風已頗有寒意。當寒風掠過荒蕪的庭院,吹上古池那泓碧清的湖水,泛起的鄰粼波光裏似乎也帶上了一分清冷。在隨意曲折的古池岸邊,茂盛的蔓草依然半枯半綠,加上水淺處偶然露出的白沙蒼苔,水麵上不時略過的紅喙翠羽,構成了一幅色彩宜人的圖畫。

裴行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欄杆,目光緩緩掠過這片水域,神色裏卻沒有太多欣賞。他原是剛從台閣出來,身上的官袍猶未換下,紅袍黑紗,目光如電,顧盼之間竟有一分平素少見的懾人威儀。看了許久,他才沉聲開口 :「玉郎,你看此處如何?」

麴崇裕穿著一身最尋常不過的青袍,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皺著眉頭到處打量的模樣倒像是在找張便榻好躺下說話。把周圍都看過—遍後,他的臉上便露出了「連便榻都找不到一張」的嫌棄表情:「這就是你們長安城最有名的凶宅?已經連著剋死了七任主人?」

裴行儉眉頭微挑:「怎麼?不像?」

麴崇裕看裴行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白癡:「你覺得像?」

他伸出食指點了點不遠處的古池:「這曲岸清水,繞庭而過,隻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是千金難求的玉帶環抱之局。」又回頭用下巴指了指背後那片荒蕪的宅院那院子雖然荒了十多年,可格局還在,前庭開闊,明堂秀朗,高低疏密都有法度。我雖不大懂風水,好歹也修過幾處庭院,這樣的宅子也能克主,咱們如今的宅院都好做墳場了! 」

裴行儉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意外之色:「依你之見,問題不是出在這宅子上?」

麴崇裕冷笑了一聲:「天曉得!或是庭院深處另有玄機,或是這宅子時運不濟,讓七個短命鬼先後挑了它去。你若怕了,不妨轉給我,隨你開價! 橫豎如今我也隻是一個到處給人修園子的磚瓦匠,大不了花上一年半載的,把這院子徹底翻修一回,看誰還能搗鬼! 」

裴行儉微笑搖頭此事請恕行儉不能從命。眼下這宅子乃是裴某安身立命的倚仗,若是給了玉郎,隻怕不出兩個月,這長安城雖大,卻容不下裴某人了。」

麴崇裕眉頭一皺,好半晌才點了點頭:「好主意,好算計!不過到底隻能算是緩兵之計,隻要你不被剋死,待他們回過神來,照樣不會善罷甘休。 你與其花力氣在這宅子上頭,還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裴行儉望著遠處的碧水疏林,語氣悠然為何要退?好容易有了這機緣,隻要能畢其功於一役,自然便能再無後患! 」

麴崇裕的眼睛不由眯了起來:「你不會指著這宅子來畢其功於一役吧?」

裴行儉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請你來做什麼?」

麴崇裕慢慢挺直了背脊,眼神變得有些冷:「守約兄,我今曰過來,隻是想見識見識這長安天字第一號凶宅,旁的事,莫要找我!長安不比西州,我身後還有麴氏一族。你做的事再是有助於朝廷,有益於天下,我也不能為了一時意氣,讓族人受到牽連。」

裴行儉負手而立,揚眉笑了起來,一雙眸子竟比他身後那波光粼粼的古池更為清明澄澈:「玉郎,你未免也太看不起裴某了 !我做事什麼時候是憑一時意氣?什麼時候又曾置家人安危於不顧?今日我若是連朋友家人都要連累,他日我又拿什麼來破舊立新、重定製度?」

麴崇裕的眉頭卻皺得更緊:「我知道你有手段!此事雖難,到你手上,或許真能做成。可你算過沒有,即便你能做成此事,讓天下信服,讓入選之人各個都感激你,等他們真正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少說也要等十幾二十年。丨而你如今得罪的,卻是滿天下的高官權貴,你再有本事,再得聖人歡心,又怎麼能保證今後十幾年一步不走錯、萬事不求人?守約,今日不比當初,你身後還有幼子親族,做點什麼不好,何必去捅這蜂窩?」

裴行儉緩緩搖頭:「玉郎此言差矣,我正是為子孫族人著想,才不能不擔下此事。且不說選製不改,天下士人報國無門,怨氣日重,遲早會危及朝廷根本;就是你我族人,再這樣過著太平日子,等著靠祖蔭入仕,遲早也會變成西州高門子弟那樣的廢物!

「裴某身世畸零,壽祿有限』既不能讓子女有至親族人護佑,也未必能活到他們成家立業。而此事若成,過得十幾二十年,人人都得益於此,大約倒是能讓他們多享些福澤,多得些臂助。以我一時之艱難,換日後太平盛世,換子孫平安前程,此事還用反覆去算?就是玉郎你,難道願意頂著個蜂窩過日子,等著它日後落在子孫們頭上?」

他的語氣甚是平和, 一字字道來,卻自有一分山嶽般無法撼動的沉穩篤定。麴崇裕倏然心驚,想了半日,終於嘆了口氣也罷,你連這喪氣話都說了,不妨也說說看,到底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裴行儉微笑道:「簡單。我隻是想請你幫我把這宅子修整一遍,時間麼,越快越好。今年灶日,我便要入住。」

灶曰搬家?還有不到七十天,還會衝撞灶神!麴崇裕壓根沒接話,隻上下看了他兩眼,滿臉都寫著「你沒燒壞腦子吧」。

裴行儉的聲音卻依然不急不緩:「你莫忘了,今日已是十月十五,半月之內,本次待選的上萬人將雲集京師。十二月入場試判,明年上元後便是麵銓,三月末,布長榜、定留放。這宅子上兩任家主都是在三個月之內殞命,我若能在年底前人住,便極有指望在銓選結束前一命嗚呼。如此,也省得大夥兒費心費力來難為我了不是?」

「時不我待,玉郎,這長安城裏,如今我也隻能請你來幫我這個忙了。」 麴崇裕抬頭看了看清朗如舊的天空,轉身看了看滿目破敗的院子,又側目看了看一臉從容的裴行儉,嘆了口氣,掉頭就走。

裴行檢: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玉郎?」

麴崇裕頭也不回地--揮手:「兩個月,五百金。」

裴行儉鬆了口氣,對著麴崇裕的背影抱手行禮,提高了聲音:「多謝玉郎!行儉曰後必有重謝。」

回答他的是麴崇裕含著怒氣的冰冷聲音:「往後莫來煩我就好! 」

裴行檢搖了搖頭,慢慢笑了起來,邁步下了亭子。庭院裏的石徑早已被荒草掩蓋得嚴嚴實實,他卻是輕車熟路,腳下幾個轉彎,那襲紅色官袍便 隱入了草木深處。

宅院的大門前,麴崇裕的長隨阿金正和裴行檢的長隨阿景湊在一處閑聊,突然看見麴崇裕冷著臉走出門來,忙丟下阿景迎了上來:「阿郎……」 麴崇裕看都沒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打馬就走。阿金唬得忙追了上去。阿景不由目瞪口呆,直到那兩匹馬都消失在街角,他才回過神來,摸著腦袋看了看身後那殘破的烏頭門,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才幾天, 阿郎已經氣跑多少人了?

對麵的酒肆裏,那兩雙盯著這邊的眼睛愈發打起了精神,眨都不眨地瞧著這邊的大門。沒人注意到,宅院西邊那條僻靜的小巷裏,一個穿著青衫的高瘦身影從院牆裏輕捷地跳了出來,轉身一路往南而去。

長安城東南角的樂遊原,原是城內一等一的遊覽勝地,春夏之際,更是車馬填塞,繁花似錦。不過隨著天氣轉寒,這片高坡也一日日的冷清了下來。此時日頭已斜,黃昏將近,樂遊原上無人遊樂,西風吹過那密密匝匝的玫瑰枯枝和花樹下早已萎黃的苜蓿草叢,隻留下一片蕭蕭之聲。

樂遊原下的昇平坊裏亦是車馬稀疏。青衫男子快步走到一處別院門口,抬手拍了拍門環。常年緊閉的木門立時開了半邊,鬚髮皆白的看門老僕笑嘻嘻地探頭出來:「九郎,快請進,阿郎在觀星台等您。」

觀星台?裴行儉抬頭往上看了看,笑著點頭。

這座別院的主道原是依著地勢蜿蜒向上而建,觀星台更是修在別院的最高處。一級級拾階而上』整個樂遊原便如畫卷般漸次鋪展在眼前。夕陽斜照之下,無數枯草隨風起伏,彷彿一大片淡金色的湖水。觀星台的最前方,李淳風正麵向斜陽而立,迎麵的西風將那身青色的寬袖長袍吹得高高飄起,整個人彷彿隨時會隨風而去裴行儉不知為何隻覺得心頭一陣驚掙,定了定神才恭恭敬敬地長揖及地:「李公,行儉今日冒昧打擾了。」

李淳風轉過身來,眸子在裴行儉身上轉了轉,點頭笑了起來:「守約不必多禮。那處西方靠水的大凶之宅,可是已人守約囊中?」他的鬚髮都已雪白,大約因為又瘦了些,麵容愈顯蒼老,唯有一雙眸子依舊黑白分明,並未沾上半點歲月塵埃。

裴行儉早已習慣他的未卜先知,含笑點頭:「果然瞞不過李公。」

李淳風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人逢喜事,如秉燭夜行,何況守約氣勢正盛,神鬼皆要辟易,老夫又焉敢不察?」

裴行儉眼睛微亮,抱手行禮:「多謝李公吉言,行儉愧不敢當。若無李公提點,事情也絕不會如此順利。」

李淳風卻是愈發不以為然:「守約此言差矣!這世上從來沒什麼造化 是從『提點』而得,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推演卜算再是精準,也是於小人無助,最多不過是讓人省點氣力罷了。」

裴行儉笑道:「差之毫釐,謬以千裏,於李公不過是舉手之勞,行儉遲鈍,卻是直到金口玉言欽定選事之際,方信一切早有定數。」

李淳風眉頭微挑,語氣裏也帶上了一點戲謔喔?守約的意思是 老夫不曾算出你喬遷之所應在那處宅院,在九成宮的金殿之上,你就不敢侃侃而談,就不敢毅然受命了?」

裴行儉怔了怔,笑著欠身:「李公教訓得是,是行儉著相了。」

李淳風笑吟吟地捋著鬍鬚:「你著相又不是這一回兩回,日後也斷然改 不掉,我教訓得是或不是,又有什麼要緊?」

裴行儉依然笑得從容:「性不可移,禮不可廢。行儉雖是朽木,卻也不敢不領會李公的好意。」

李淳風哈哈大笑:「好一個性不可移,禮不可廢。這倒是句大實話。你也不必客套了,如今這情形下,你今日能來此一趟隻怕不大容易,有什麼事 直說就是,難不成還要再著相一回給我看?」

裴行儉忙道了聲「不敢」,略一斟酌便問關於喬遷之日,行儉已佔得一卦,卦象雖吉,卻頗有些不可解之處……」

李淳風笑眯眯地打斷了他:「不可解便不必去解。天下自有不可解之事,不可解之人,你誌不在此,又何必追根問底?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如今你所行之事,上合天道,下應人情,就一時來看,或是艱險重重,而長遠來看,卻是大勢所趨、水到渠成。至於那些細枝末節,縱有什麼古怪,也是你的助力,不必去擔憂。至於這日子麼,」他笑容促狹地看了裴行儉一眼, 「橫豎你已衝撞了天下豪門,還怕再多衝撞個灶神?」

裴行儉原是沉吟著緩緩點頭,聽到最後這一句,也笑了起來。「多謝李公費心,有您指點,行儉心裏就踏實了 !隻是,」他猶豫片刻才問道,「行儉還有一事要請教李公。借李公吉言,如今家宅未遷,拙荊已是有喜。隻是不知為何,行儉心頭總有些不大安穩,卻不知此為何兆?」